行云无觅处

《行云无觅处》

第 57 章 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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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静起身又坐,两人来回几句也不过是些闲话。

无非问问近来可好,又问过若凡,问过阿莹,方才作罢。

怀玉听了几耳,便觉得实在没什么听头,耷拉下努力倾听的右耳,将自己填进了时静怀中。

可心里却难免不犯嘀咕。

锦书温文尔雅,礼数周全,说起话来亦是三月春风一般。

怀玉自觉自己绝对没有听错,那个人的声音像是烙在他耳朵里一般深刻。

可若那才是锦书原本模样,如今他在时静面前这一副礼数周全,儒雅温和的情态,不由得让怀玉觉得毛骨悚然。

怀玉的两只猫耳不自觉微微折向侧后方,他窝在时静怀里,隐在桌案下方,云停君宽大的礼服衣袖遮挡住了白猫炸开的毛和有些僵直的尾巴。

时静的手不厌其烦地轻抚怀玉的后脑,他感知到猫的紧张,动作带了明显的安抚之意。言谈之中也有些急切起来,几乎像是想要马上离开。

直到蟠桃宴终于开毕,踏进碧云天的结界,怀玉才安心的变化成人形。

任时静牵过他微凉的手,一同穿过碧湖和石桥,向湖心亭走去。

院中安静得很,阿夭和重明不知跑到了哪里去,倒是方便了他们两人交谈。

怀玉还没想好要如何向时静开口,时静却再忍不得,抢先开腔。

“你有心事。”时静道。

他这非是问话,而是直截了当地下了结论。

怀玉自知瞒不过,又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句才能委婉的向时静说明自己对他亲人的疑虑,毕竟是所剩无几的亲人,更是与时静相处多年。

他垂头一叹,几不可闻。

却还是被时静听到,他停下脚步,极尽温柔却不容反抗地将怀玉转过来面向自己,也不多言,只是捧着他的脸吻上去。

这个吻没有狂风骤雨般的炙热情|欲,更多的是裹挟着安慰与深情的缠绵。

时静在怀玉温热的喘息里微微抬起头,重新将吻印上他被方才的唇齿纠缠逼的已然溢出水光的清澈瞳眸,轻声问道:“因何叹气?”

怀玉一句话在口舌间绕了几遍,几乎打成个死结,也没能说出口。时静见他如此,凝眉道:“你在家还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

时静一把将人抱起来,在湖心亭落了座,极其顺手地将人放下后再揽回来,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说说吧。”时静道,“如果你愿意说给我听的话。”

怀玉挣扎着要坐起来,又被人按下去,口中急道:“我自然愿意说给你听的。”

时静摸了两把他的头发。

“只是…”怀玉声音小下去,“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时静道:“无妨,你说。”

“你猜我今日,见到了谁?”怀玉伸手揪住时静袍角,在手指上绕了两圈,“一位故人。”

“故人?”时静细细想了想,也并未想出怀玉在天界能有什么除他以外的故人,“我猜不出。”

怀玉翻身坐起,两手撑在时静身体两侧,面上肃然。

“我见到了小哑巴。”

时静看上去并不很惊讶,只是微微挑起了半边眉毛:“他还活着?那很好啊。”

见怀玉神色不对,又道:“你想见他?你若想见他也不妨事,你今日在哪见着他了,我去给你寻。”

怀玉摇摇头:“可他并不是哑巴。”

时静此时才觉出不对来。

却听怀玉又道:“我当日被抓进魔族的地牢。”他指尖摩挲着时静猛然握紧的手,“曾经在宸桀那里见过一个人。”

“或者说不是见过,地牢太暗,他挡的又严,我不曾看见脸。”

“但我能辨认出他的声音。”怀玉倒吸一口气,“小哑巴今日,便是同这个人在交谈。”

时静敏锐地觉察出,怀玉的话并没有说完。因此并不打断,只是握着他的手静静听着。前尘往事想起多少回都是鲜血淋漓,他如此,怀玉亦如此。

水边生凉,跟着碧云天微暖的风一起裹上来,他听见怀玉说道:“后来在蟠桃园,我听见你与衡殷君交谈。”

“时静。”怀玉抓紧了他,“那个人的声音,与衡殷君一般无二。”

时静沉默许久,久到怀玉以为他要在原地化成一尊石像。他再开口时声音微哑:“确定是他吗?”

怀玉点点头,那个人的声音他化成灰都能记得。

但他仍是忐忑:“时静,阿静,你…”

“我信你。”时静摸了摸他的脸,“我只是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办。”

哪止时静,檀南丘那么多条命,若当真都折在锦书手里,怀玉自己便不能稳坐高台。

他不在乎什么黑白反正。

他只想要为自己的亲人报仇。

怀玉垂下头,侧脸倚着时静的手:“若真如此,就算他是你姑丈,我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提前与你道歉,望你不要怪我。”

时静一把将人揽进怀里,他的下巴抵在怀玉颈窝,轻声道:“我怎么会怪你。若这一切真是他所为,我的恨,绝不比你少半分。”

宸桀慢慢睁开眼,在一片昏暗里,看见一个白衣人。

那人衣着整洁干净,一丝不苟,与这镇魔玲珑塔格格不入。他站在离宸桀不远的地方,似乎已经等了许久。

“魔君。”他见宸桀缓慢地抬起头来,语带笑意,“好久不见。”

宸桀上下打量他一番:“是许久不见了,锦书仙君。”

锦书向前两步,道:“魔君不闻世事,不知者不怪。在下不才,如今已飞升成神,是衡殷君。”

宸桀冷笑一声:“衡殷君?你也配!”

“配不配不是魔君说了算的。”锦书不气不恼,“好歹也是昔日盟友,魔君就这个态度,实在令人心寒。”

宸桀甩开自己面前的头发,语气极为不屑一顾:“昔日盟友?你倒是会给自己贴金。你自愿为本君做事,无非是看着长风君那老头死了,想拉时静下马,自己上位。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本事!本君就是野心再大,愿意让你占了便宜,也不会同你这等出卖家族的人为友。”

锦书嗤笑一声,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魔君何必故作清高,装的一副冠冕堂皇?你我不过是一条河里的人,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魔君不过是担心,我五万年前能将那檀南圣使的消息透露给你,五万年后一样能将魔君你的消息卖给别人换取好处罢了,何必说的好像多么瞧不上在下,您自己心里那点乱线,若是理不明白,可是要噎死人的。”

真是时过境迁,虎落平阳。若是五万年前,锦书哪敢这么跟宸桀说话,早就被拖出去一顿好打。

可如今宸桀被封印在这玲珑塔里,下半身子都禁锢在巨石之中,浑身链条粗如成人手腕,蟒蛇似的坠绕周身,反抗不得。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宸桀盯着他,问道:“你今日来,所为何事?”

锦书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一事好奇。”

他看着宸桀一双阴鸷的眼,眼中风刀霜剑不减当年,可昔年为鱼肉者如今已成刀俎,他还有什么可怕?

“魔君近几年恢复的这么快,若全凭自己,实在令人惊奇。”锦书绕着宸桀走了一圈,“在下好奇,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助魔君?”

宸桀冷哼一声:“你不是一向消息最为灵通,怎么?查不出来?”

锦书状似为难道:“可不是吗?魔君的心思小仙怎么猜的着?倒是叫人私下巡查过,可惜到现在都无甚结果。”

宸桀道:“说到好奇,本君也有一事好奇。”

锦书道:“哦?还有魔君不知道的事?”

“一顶帽子本君冤戴了五万年,不如衡殷君想想,要不要与我交换秘密?”宸桀笑的邪性,那张脸半隐在长发后面,像是下一息就能生出獠牙,“你觉得如何?”

锦书并不上当:“什么疑问,魔君说来,我好听听能否为魔君解答?”

镇魔玲珑塔内光线昏暗,唯有宸桀一双眼睛亮的吓人:“你可知道,长风君为谁所杀?”

锦书闻言奇道:“魔君自己做的事,怎么反倒来问我?”

宸桀仰天大笑:“笑话,我乃一族之君,岂有做了不认的道理?可是本君明明记得,当日下的命令仅仅是探听消息,怎么兜了个圈子,人却死了呢?嗯?”

锦书道:“是吗?许是魔君年纪大了,于回忆过往一事上力有未逮,也是有的。”

他环顾四周,目光逡巡过玲珑塔内灰暗的墙,每隔上一段距离就有一盏散发着微光的壁灯,仅仅照亮那一小片地方,连灯光都是阴冷的。

整座玲珑塔空荡无一物,受不住的小邪灵早就躲了,这塔中唯二的凶神恶煞,一为魔君宸桀,二为异兽擎祸。

锦书叹道:“这地方暗无天日,魔君呆久了难免心绪混乱,记忆不清。当日人证俱在,抵赖不得。我劝魔君还是老实本分的做人阶下囚,将那个助你恢复灵力的仙友说出来,也好免受苦楚。”

“呵。”宸桀不愿再谈,“如你这等两面三刀的小人行径,若是生在魔族,早就被本君祭了刀了。”

“是啊。”锦书拂过袍袖边缘的浅淡褶皱,漫不经心道:“魔君一代枭雄,在下早就知晓。五万年前在下就说过,魔君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杀了我,比捏死只蚂蚁还要容易。”

“可若是魔君没有了手指头。”锦书笑起来,“那还怎么杀了我呢?”

他真是厌烦透了宸桀这副样子。

这个年岁几乎能做他爹的老男人被自己训出来的武器反噬,怀玉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拼着一死将他砸进了这座塔里。

在这镇魔玲珑塔里封印五万年,昔年魔君早已成丧家之犬。可他即便是动弹不得,那张脸上却仍是一副睥睨众生的倨傲神态,与五万年前野心勃勃不可一世的魔君宸桀并无差异。

锦书一点都不想回想起旧时情状,那些不得不屈居人下的时光让他觉得备受欺辱。

他并非只是锦书了。

他是衡殷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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