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放着两盏茶,牧云归那一盏她已经喝了,只留下江少辞面前的。江少辞明白这里肯定有监视,牧云归碍于眼线,话不敢说的太明白,可是,她真的信得过吗?
若你已经得知日后一切悲剧都起于一个女子的背叛,那当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眼前,你还会继续吗?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发展,甚至连对话都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送茶的人换了。
江少辞盯着面前那杯清茶,忽然举起杯子,脖颈扬起,下颌到锁骨凹出一条好看的弧度,漂亮的喉结上下滑动,他没有任何犹豫,便将茶水一饮而尽。
殿中气息微微波动,一个声音传过禁制,悲悯道:“你又输了。同样的错误,为何要犯第二次。”
江少辞放下茶盏,拭去唇边的水渍。江少辞没有去寻找声音的来处,平静地坐在位置上,说:“我相信她。”
那个人似乎讽刺地笑了一句:“我当年选你为徒,就是看中你眼睛像小狼崽一样,有一股狠劲儿。我以为你会是我最优秀的作品,可惜,如今看来,我失败了。你和那些庸俗的男人并无不同,一样会被外界的虚相左右,沉湎于酒色财气、温柔乡冢。”
江少辞笑了:“你一心追求大道,可是,什么是道?你心中的道,何尝又不是你的欲望和偏执。”
“人皆有私,我亦无法幸免。但我便是失败,也是败于自己,而不像你,两次死于女人之手。”
江少辞极轻地笑了声,他看向窗外漫漫长空,说:“你生命里有没有这样一个人,无论遇到什么,你都坚信她会信你,救你,永远不会背叛你。面对她时,你能放心地交予后背,卸下防备,哪怕她拿刀对着你,你也相信她是为了你好。”
那道声音沉默,江少辞也没打算听他回答,自己说了下去:“你自然是不会有的。可是我有。”
“我相信她不会害我,只要她端来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我都敢喝。”
随着江少辞说话,仙雾缥缈的天际线似乎落下什么东西,慢慢的,世界瓦解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变成整片坠落,宝相庄严的昆仑宗像镜花水月一样,一瞬间模糊不见。
江少辞笑了,说:“和你玩猜心,果然很累。你一直想要迷惑我,改变未来才能离开,我差一点就信了。可是,真正的过关条件恰恰相反,唯有重现原本的选择,才能脱离。”
说到底,这是一个信任游戏。宁清离赌江少辞不会再信,而江少辞恰恰相反。
他相信牧云归,无论因果缘由。这一次,他没有被辜负。
不是爱不值得,而是他之前选错了人。
第131章师父师父,别来无恙。
东方漓从幻境中挣脱出来后,一刻不敢耽误,立即去寻找神器。
外人靠近这块区域会自动被吸入幻象中,但东方漓已经通过考验,可以自由行动,不再受幻境影响。她循着神器的气息,小心翼翼往山上摸去。
这座山峰极为陡峭,山路被魔植攻占,危机四伏。幸而东方漓前世在流沙城吃尽苦头,身上手段层出不穷,总算从荆棘中破出一条路。
她行至半山腰,忽然感受到神器的气息无比强烈起来。东方漓大喜,立马往波动中心走去。
前方有一个山洞,看起来像是什么人的洞府。东方漓警惕起来,手握住剑柄,袖子里已藏了好几只蛊虫。她轻手轻脚靠近,但洞府的门轻轻一碰就开了,并没有触发禁制,里面灰尘满地,看样子已废弃许久。
东方漓按着剑,朝里面问道:“晚辈误入此山,无意冒犯。请问有人在吗?”
东方漓问了好几次,并没有回音。她在神识中没有发现埋伏,就继续往前,转过一道门后,她竟然在石床上看到一面悬浮的镜子,镜面上正幽幽散发着玄光。
东方漓登时大喜,原来神器在这里。先到者先得,神器是她的了!
随即,东方漓又觉得有些奇怪。神器为什么浮在空中,里面为什么有光?莫非,神器还在运行?
可是,她明明已经出来了,南宫玄也死了,幻境竟然没有停止吗?东方漓不由上前,仔细观察这面镜子。古镜边缘花纹古朴,镜面里光芒闪烁,光团中心隐约有人影走动。东方漓凝神看,见镜面里笙歌乐舞,欢声笑语,美人们聚在一起跳舞,不断向上方的人抛媚眼。上方男子左边坐着端庄大方的妻子,怀里搂着娇媚可怜的爱妾,左拥右抱,妻妾相谐,好不痛快。
这个男子正是南宫玄,他看起来完全沉浸在这一切当中,尚不知道他的身体已经死了。东方漓冷笑一声,狗贼,庶奴,做着你的春秋大梦,彻底去死吧!
镜面中的场景再度变化,光芒变成浅白,云雾扑面而来,一条山路劈开绿林流水,蜿蜿蜒蜒往云岫深处延伸。路的尽头矗立着一座宫殿,飞檐斗拱,云雾缭绕,满是仙家气象。
东方漓轻轻咦了一声,如今,竟还有这么灵秀的山吗?隔着镜面都能看出来里面灵气充裕,环境优美,没有任何魔兽肆虐的痕迹,美好的不似如今的修仙界。
东方漓仔细盯着,莫名觉得镜面中的环境很眼熟。这时候山路上走来两个人影,一男一女,都穿着白衣。隔得远看不清楚,但那个女子背影给东方漓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她盯了半晌,猛地灵光一闪:“牧云归!”
东方漓大惊,牧云归怎么会在这里?她想起山脚下裘虎、赵绪林那两个弟子一直在路口盘桓,莫非,他们守着的人就是牧云归?
可是,牧云归为什么也在幻境中,她身边那个男子又是谁?东方漓紧紧皱着眉,本能觉得危险。事情似乎和她想象的不一样,东方漓不敢冒进,想先退出去再做打算。忽然,她后脖颈窜起一阵战栗,东方漓心知不妙,立即回身防御,然而后心已经被一柄剑刺穿。
东方漓怕死,在身上放了许多防身之物,但那些蛊虫在对方剑下像蝼蚁一般,毫无反抗之力就被碾死了。对方利落地抽出剑,东方漓七窍流血,软软朝地上坠去。
东方漓不甘心,她已经走到这里,她距离神器只有一步,她怎么能就这样死了?她极力回过头去,想看清杀死自己的人是谁。
可是东方漓的五脏六腑已经被对方剑气绞碎,鲜血从她眼眶中流出,她费力睁大眼睛,只看到一截白色的衣裾。
那是她最熟悉不过的,无极派服饰。
三生镜中的景象纷纷崩塌,牧云归、江少辞相继从幻境中醒过来。这次和东方漓脱离三生镜时不一样,东方漓清醒后,镜中世界依然继续,而现在,无论是一万年前的昆仑宗还是一千年后的末世,所有世界都消失了。
整个幻境都是为江少辞量身定做,江少辞已勘破,宁清离就没有必要再耗费大量灵力维系三生镜了。万年前的荣光如镜花水月一般消逝,沉溺于幻象、现实世界身体已经死亡的南宫玄,自然也随着幻境,一起蒸发。
牧云归神志已经清醒,不受幻境控制,三生镜结束后自动回到原来身体。她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连忙往旁边看。江少辞已经坐起来,屈指敲了敲眉心。
他没事。牧云归松了口气,随即嗔怪道:“你还好意思说我笨,我看你才是真笨,那么明显的假象都看不破。”
江少辞叹了一声,说:“是我蠢,不及夫人灵秀,以后就仰仗夫人提点我了。”
牧云归用力抿着嘴唇,含笑打了他一下:“谁是你夫人?”
牧云归两次穿梭三生镜,一次本体已经死亡,一次自己还未出生,所以她的记忆不受影响。但江少辞却像做了一场极为漫长的梦,在梦中他体验了另一种人生,记忆多出来好长一截。牧云归见江少辞揉眉心,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忙靠近了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其实没有,只是不太习惯,但江少辞顺势靠在牧云归肩膀上,说:“嗯,识海不太好受。”
识海是一个修士最重要的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牧云归着急起来:“那要怎么办?”
江少辞一脸“虚弱”地枕在牧云归肩上,振振有词说:“你亲我一下,说不定就好了。”
牧云归终于意识到他又在骗她。她沉默片刻,冷着脸起身,江少辞连忙抱住她,耍赖般圈住牧云归胳膊,下巴放在牧云归颈窝,说:“这是真的,你对我笑一笑,包治百病。你要是肯再亲近些,我便是只剩一口气也能活过来。”
牧云归用胳膊肘撞了江少辞一下,肃着脸道:“不要说这种话。”
江少辞紧紧拥着她,感受到她皮肤下的血液静静流淌,她好端端活着,真实地待在他怀中,才终于觉得心中的害怕消退了一些。江少辞问:“在北境的时候,有一次你看到未来,还差点从房顶摔下来。那次,你是不是看到了我在作恶?”
一千年后,他确实成了所有人的公敌。他对慕家素来没有好印象,因为私仇去找北境的麻烦,也十分可能。
所以言瑶的祖父才会说,慕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不该掺和江少辞和昆仑宗的恩怨,不该提供冥寒冰封印江少辞。就算北境丢了圣花,情有可原,但江少辞后来遭遇那么多痛苦,他怎么会理会慕家的苦衷?
牧云归看到的未来,大概也是江少辞堕魔后作福作威的画面。甚至有可能,是他屠戮她的亲人、子民的画面。她却依然愿意相信他,努力在江少辞和慕策之间周旋,主动提出去北海修炼,还在幻境中几次三番救他。
牧云归握住江少辞的手,说:“我说过,我相信你。如果有一天你那样做,一定有很痛苦的原因。这是那些逼你之人的错,不是你的错。”
宁清离自以为能算准人心,却算不准情侣间的默契。牧云归去给江少辞送茶时,曾说过给江少辞带来了他最喜欢的花茶。这杯茶清淡微苦,余味悠长,符合牧云归的口味,但无论如何不会是江少辞喜欢的。
她借此来提醒江少辞,有人来找过她,玄机在水里,她不方便明说。以江少辞的才智,很快就能猜出来那个人是宁清离。他顺着宁清离的思路推,终于明白宁清离的用意。
说真的,若送茶的人不是牧云归,江少辞真的不敢喝。若牧云归没有提醒那句话,江少辞未必能那么快破解宁清离的套路。
三生镜是宁清离的主场,江少辞在三生镜中想靠武力制服宁清离,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江少辞不知道宁清离留有什么后招,万一他们在三生镜内动手,宁清离让其他人对他们现实世界里的身体做什么,只会两败俱伤。
所以,最明智的办法就是尽快脱离三生镜。牧云归对三生镜一知半解,但江少辞能看出来,要维系这么大的法器,耗资绝对不小,要是被人破局,宁清离这个主人也会受到反噬。这才是江少辞的机会。
两人相拥时,后方犹犹豫豫传来一个声音。裘虎站在不远处,尴尬道:“那个……你们醒了?”
牧云归意识到有人,怼了江少辞一下,从他怀中脱身。江少辞不情不愿放开手,心想真是烦人。
若此刻不在昆仑宗,天下也没有战事就好了。他有许多事想和牧云归做,而不是在这里,重复无意义的打斗。
江少辞也是此刻意识到,他少年时一门心思追求的战斗、刺激,此刻在他眼中都失去了意义,反而是曾经十分看不上的“平庸”生活,成了他可望不可即的梦。
牧云归率先站起来,江少辞也慢吞吞地起身。裘虎看到了不该看的,十分尴尬,故意夸张地说:“你们终于醒了!你们进这里后突然昏迷,一睡就是十来天,吓死我了。幸好你们醒来了,书生快来,他们都醒了。”
裘虎说着没忍住,嘟囔了一句:“你们俩也真是,一醒来就忙着谈情说爱,都不和我们说一声。”
裘虎嗓门大,连嘟囔的声音都清清楚楚,牧云归双眼望天,就当没听到。赵绪林从山路另一边走过来,见他们醒来,长松一口气:“终于醒了。你们再不醒,我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牧云归诚心道谢:“多谢你们帮我们照看。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吗?”
赵绪林回礼,说:“同门一场,何必道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不过我们得赶快走了,外面魔兽越来越多,这些天已有好些魔兽溜进来了。看趋势,接下来会越来越多。”
牧云归问:“除了魔兽,还有什么吗?”
牧云归这话问的很奇怪,赵绪林想了想,说:“有。我和裘虎巡逻时,发现山另外一边有一具被砍得不成人形的尸体,看伤口是三四天前。”
牧云归察觉赵绪林表情不对,连忙追问:“他是谁?”
赵绪林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道:“好像是南宫玄师兄。”
赵绪林说好像,但是看他的神色,分明很确定。江少辞眉梢挑了下,不动声色去看牧云归的表情。而牧云归皱着眉,沉浸在心绪中,并没有心思注意江少辞:“南宫玄?他怎么会在这里?”
牧云归不由想起三生镜中那个自称皇帝的南宫玄,后面牧云归也陆续听说过他和他后宫的消息。原来,那个人竟是真的吗?
到底是和她一起长大的朋友,牧云归心底很是唏嘘。牧云归感叹了一会,发现江少辞盯着她,不由问:“你看我做什么?”
江少辞摇摇头,阴阳怪气说:“看你心情不好,不敢打扰喽。”
牧云归白了江少辞一眼,懒得搭理他,对赵绪林和裘虎说:“他的尸体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他们很快到达南宫玄陈尸之地。牧云归听到赵绪林的话时就有了心理准备,但饶是如此,看到尸体时她还是变了脸色:“是谁干的?”
裘虎摊手,赵绪林说不知道。江少辞在四周扫过,扫到一片阴影时顿了顿。他走过去,用剑挑开藤蔓,果然在后面看到一条石缝。
缝隙不算宽,但藏一个人绰绰有余。江少辞看了下地上的痕迹,说:“是个女子。”
牧云归下意识想到一个人:“东方漓?”
江少辞松开藤蔓,将石缝恢复原位,缓声道:“没见到她本人之前,不好下定论。走吧,她既然能杀了南宫玄,说明早就离开三生镜了,说不定就在附近。去山上找找吧。”
这个决定大家都没意见,四人一起往山上走去。上山路上,裘虎发现江少辞十分从容,像是早就认识路一般。他颇感稀奇,问:“江师兄,你是不是来过这里?”
江少辞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为何这么问?”
裘虎挠头,自己也说不明白:“没为什么……就是觉得,你对这里未免太熟悉了。”
牧云归听到没接话,江少辞似乎笑了下,抬眸望向利剑一般的青云峰。
是啊,青云峰,他长大的地方,他怎么能不熟悉呢?刚才他还在三生镜内和故人对峙,如今,就要面对荒败废弃的青云峰。
此番对比,真让人无限唏嘘。若早知如此……罢了,就算知道结果,那个人也不会放弃的。
他们师徒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都是如出一辙的刚愎,自负,孤注一掷。
有江少辞带路,他们上山格外轻松。赵绪林看到一簇被压倒的魔植,连忙唤道:“快来看这里,她好像是从这里上山的。”
牧云归和裘虎听到动静,立刻围过来。江少辞缀在最后,淡淡扫了眼,说:“跟上去看看。”
东方漓一路留下不少痕迹,跟踪她并不难。很快,他们就到达一处较为平缓的山腰,东方漓的足迹也消失了。赵绪林四处看了看,眼睛一凝,说:“那里似乎有处洞府。”
牧云归紧张起来,说:“大家小心,如果东方漓在里面,可能会有埋伏,尤其注意蛊虫。”
赵绪林、裘虎应是,他们两人配合过很多次,见状熟练地摆出剑阵,朝洞府逼近。牧云归跟在后面,正打算叫江少辞,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无比强悍的剑气。
牧云归整个人怔住,她认识江少辞这么久,从未见他使出这么重的剑招。牧云归没有躲,剑风从牧云归身边穿过,强大的剑气带起一阵大风,牧云归衣服和头发被风吹起,猎猎如羽化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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