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宇沉默了一忽儿,“确实如此,喝多了犯病,总觉得有人要害自己,经常连续几天不眠不休。”
杨信阳轻笑一声,“说来我以前也曾是酒鬼哩。”
贾宇顿时来了兴趣,“哦?此话怎么讲?”
“那个时候做生意,时常把久仰久仰,酒养酒养,挂在嘴边,有一次喝多了,躺在邻居地坝里睡着了,从此我得到了酒罐的尊称。”
贾宇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杨老弟,想不到你也有过如此光辉历史。”
杨信阳尬笑一声,“都是儿时往事了,不足道,不足道。”
贾宇叹了口气,“杨老弟才华横溢,方才这般诉说,明面上说着饮酒不可过量,实则却透着着一股浓浓的悲天悯人之意,有如此胸怀,做个生意人可喜了,不知老弟可否有入仕想法?”
杨信阳心里咯噔一声,这话问得绵里藏针,可得小心应对。
“人家都说三岁看老,我这都十几岁了,圣人经典只不过学了些皮毛,贾兄真是说笑了,我若是去考,凭白污了师傅的清白。”
贾宇佯装惊讶,“世人皆知,杨老弟乃是萧大人的入门弟子,何必如此自谦?”
杨信阳叹了口气,“是萧大人弟子没错,不是为弟吹牛,萧大人收我为徒,看中的正是在下这份闲散心意,若是一心求官,怕是连萧大人的门槛都没摸到,就被轰出去了。”
贾宇闻言,松了口气,“人各有志,老弟这份闲情逸致,为兄可是羡慕得很啊。”
杨信阳看在心里,内心冷笑不已,嘴上却道,“这造福百姓,为父母官之事,还是贾兄做得。”
“老弟这顶高帽,为兄实在戴不起哈哈哈哈。”
杨信阳一招太极推手把贾宇的问题化解于无形,我可没说真的不去当官,杨信阳心里默念道。
——
拉奇的确是个幸运儿:它只不过是失去了一条腿,而它的同类们已经被达孜沙漠上的漫漫沙尘彻底吞噬了。
那里曾经有一处湖泊,在大灭绝发生前,那里和达孜沙漠中的其他绿洲一般,林木丛生,河湖纵横,丰美的水草养育着成群的黄羊野马,沙丘中的猛兽提供了充足的食物。
然而突如其来的一场沙尘暴摧毁了这一切不断扩张的死亡带很快推进到拉奇的故乡,水源干涸,大地龟裂,草木枯萎,植食动物首先断水绝粮,随后大大小小的肉食动物也被饥饿和焦渴折磨,绝大多数动物就这样长眠在自己世代生活的,曾经的乐土。
只有极少的动物尝试逃离这片荒漠,其中就包括一支利齿兽的族群,它们追逐着残存的猎物,寻找稀疏的绿洲,拼死抢夺领地和食物,被其他掠食者捕食和驱赶,甚至同类间也会互相残杀。
在颠沛流离中,只有极少的幼兽能成功孵化并活到成年,拉奇就是其中之一。
没有人知道拉奇到底经历了什么。
当那天傍晚,它穿过山口,孤伶伶地出现在这片平原上时,和一具行走的僵尸没什么两样:由于饥饿和缺水,它瘦得可怕,就像在骷髅上绷了一张干巴巴的兽皮,脊柱和肋骨都耸了出来。
身上的毛脱落了多半,暴露出满是伤痕的开裂皮肤,最糟糕的是,有一条后腿缺失了膝盖以下的部分,就算能活下来,它的余生也只能一跛一拐地艰难前行。
拉奇做的第一件事是扑到河边,咕嘟咕嘟地灌了一肚子水,然后原地趴倒,一直睡到第二天的晌午。
醒来之后,拉奇开始小心翼翼地探
索自己无意间闯入的地方,虽然身为大型食肉兽,但以它现在的状态,无论怎么谨慎都不过分。
拉奇仔细地检查其他动物留下的足迹,尸骸,排泄物和分泌物每一堆排泄物,然后基本确定,这一带没有能够匹敌自己的大中型肉食者。
这是个好消息,至少目前,它大可以暂时把这片林地划为自己的领地。
但是如果不尽快找到食物,补充体力,它仍然会很快虚脱倒毙,然后沦为食腐动物的美餐。
对拉奇来说,根本没有挑挑拣拣的余地,任何一点可以果腹的东西都关乎它的生死存亡。
一连几天,拉奇都靠着粪堆里的甲虫和幼虫,还有朽木下的蜗牛,蜈蚣和蝎子延续生命。
这些低品质的应急食物并不合它的口味,但可以提供宝贵的蛋白质和脂肪,而且比较容易弄到手。
恢复了一些体力后,拉奇会走远一些,寻找尸体和腐肉,在河岸边捡拾死鱼死虾。
它也试图抓一些像样点的猎物开开荤,但并不成功,盔齿驼轻松地逃开了,沙蜥不等它靠近就躲进水里,空尾蜥更是在它头上跳来跳去,仿佛是在嘲弄这个丧家的跛脚猎手。
只有前棱蜥比较倒霉,它本来想蜷缩在洞穴、里躲开掠食者,但拉奇自己也是个挖洞的高手,而且后腿的残疾并不太影响挖洞的效率。
拉奇花了两天的时间拓宽通道,终于抵达前棱蜥的居室,尝到了久违的血肉的滋味。
很久以前,拉奇曾经和同伴一起,围猎黄羊和野马,但是现在,拉奇一直小心地和偶尔一闪而过的黄羊群群保持距离。
凭它独自一个,又是瘸腿,根本不可能猎取这种大型猎物,它也不敢去突袭兽群中的幼弱个体,因为这些大草包既蠢笨又胆小,受到惊吓很容易狼突豕奔。拉奇如果被撞翻踩到或者被锋利的大角刺伤,那它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那天,当拉奇看到一头幼年的黄羊被困在湖边的烂泥里时,它兴奋得浑身颤抖,恨不得立刻飞扑上去,用锋利的犬齿割断猎物的喉咙,然后撕开皮肉,饱啖肌肉和内脏。
不过拉奇毕竟已经有了一定的脑子,不会完全遵从本能的驱使。它抑制住强烈的冲动,静静伏在二歧羊齿丛中,直到其他的黄羊全部离开河岸,走远,消失在树林中,才慢慢走近,准备出击。
哪知道突然从湖里钻出一个大扁脑袋的怪物,一口咬住小黄羊,用力拖到水里,根本不把虎视眈眈的拉奇放在眼里。
拉奇愤怒地低吼了几声,终于没敢上前厮拼,望着湖面上慢慢消散的波纹,拉奇的背影显得异常寂落。
不过从此以后,它多了个心眼,每次接近水岸时,都会特别的小心。
然而谨慎的拉奇终究还是栽了跟头。
有几天接连下了几场雨,拉奇在巡视自己的猎场时,发现湿漉漉的地面上隆起了许多小鼓包,下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拉奇好奇地停下来,想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
很快,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拱了出来,后面是肥胖的身体,细小的四肢,和异常短小的尾巴。它们一只接一只钻出来,没过多久,拉奇的脚边就蠕动着许多这样的小怪物。
拉奇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这些小怪物有点像它在河边抓到的蝌蚪,但又不太一样。
拉奇试着用脚拨弄了一下,小怪物没有快速逃离,也没有发起反击,只是笨拙地扭动身体,蜷成一团。
蠕蠕而动的样子刺激着拉奇的捕
食冲动,于是它低下头来,轻而易举地抓住一只,几口咬碎,吞下肚去。
这东西似乎就是普通的肉块,有一点苦涩的味道,但也不比粪堆里扒出来的虫子更难吃。
拉奇又吃了几只,但那苦涩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嘴唇和舌头开始麻木。
跟着肠胃剧烈痉挛,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又原封不动地呕了出来。
拉奇惶恐极了,它本能地想逃开,但剩下的三条腿根本不听使唤,随后是一阵眩晕,拉奇跌跌撞撞地了走几步,就栽倒在地,动弹不得。
这是极其惨痛的一课:那些敢明目张胆出来活动的小东西,特别是身上带着鲜艳花纹的,一定是不好惹,更不能随便乱吃,但这恐怕已经太晚了。
拉奇的肌肉僵直,呼吸急促,心跳快得好像要冲破胸腔,意识也迸散成零星的碎片,飞离了沉重的身体。
黄羊和野马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到舌羊齿这里小憩了,它们把这一带的植物嫩叶啃得差不多了,于是开辟了新的行进路线。
没有了兽群的践踏,舌羊齿树下很快萌发出低矮的蕨丛,掩没了从前的空地。
甲虫在几天内推平了残留的粪堆,然后一哄而散,追随黄羊的脚步去了,顺便也勾引走了盔齿驼和空尾蜥。
拉奇成了这里唯一的常客。
不得不佩服它的好运气,竟然又一次奇迹般地死里逃生,拉奇把前棱蜥的土洞扩建了一下,作为遮风挡雨的巢穴。
经过不断的摸索,它已经学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在早晚气温较低的时候,捕捉反应迟缓的小动物;也会识别气味,找到藏在枯枝败叶里的兽卵和新孵化的幼兽;当然,还有避开那些潜在的危险。
掌握了这些技能后,日子已经好过多了。
获得了充足的营养后,拉奇的身体丰腴起来,皮肤上也长出了光亮的毛发。除了后腿仍然残疾,它已经再一次成为一头健康,强壮的猛兽,如果一头雄性同类见到拉奇,一定会被它的魅力吸引,发动猛烈的追求。
但是拉奇再也没有遇到过自己的同类。
有时拉奇路过那个通向南方的山口,会驻足观望一会儿。
没有人知道它的大脑里到底闪现了什么,是自己九死一生的艰辛旅程,是盼望能有同类的身影突然出现,还是担忧强大的竞争者侵入,从自己手中夺走这片宝贵的猎场。
舌羊齿又萌发了新的枝叶,每年的这个季节,他的叶片上都会长出珊瑚枝一般的花粉器,在风中颤抖,把无数细小的花粉播撒到空中。
月亮升到天中的时候,拉奇再一次回到舌羊齿树下,钻进自己的巢穴之前,它注意到四周飞舞着许多巨大的昆虫。
拉奇并不知道它们其实是生活在河湖中的蜉蝣,今天正好赶上一年一度的群体羽化,不过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拉奇明智地闭紧了嘴,不敢再乱吃了。
蜉蝣们源源不断地涌来,清淡的月光映照下,到处都能看到翩翩飞舞的亮点,仿佛是森林中的精灵。
这景象持续不了多久,雄性蜉蝣会在交、配后很快死去,雌虫的寿命也仅仅持续到产卵结束。
它们的后代将在水中孵化,长大,等到明年的今天,再启动新的生命轮回,和拉奇,和舌羊齿相比,这些虫豸的生命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在这一夜,孤独与群集,灾难与安宁,死灭与重生,绝望与希望交织在一起,融合成一帧奇幻的画面,拉奇不知道,前面将迎来一个诡谲多变的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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