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染, 这是一场赌局。孤以残命为注的赌局。
汴梁半月,你鲜少有真心欢喜的片刻。因而孤说,你我之间隔了千万丈沟壑, 孤放你走。
是否爱?我很爱你。
前世, 孤从未同你说过这般话, 便是因为害怕和怯弱。孤似乎不懂什么唤作“爱”, 囚着你,放你走, 徘徊不定,踱步不前。
最后,孤放走你,也画地为牢,把自己关进去。
并且,孤将打开牢房的唯一一把钥匙亲手交到染染手上。
若是染染丢掉了。
你回到扬州,继续过着五年间的日子, 平淡似水, 满是烟火气。你前世心心念念的日子,前世被孤掠夺了, 我现在还给你。
至于孤的下场,大抵这样称呼。卫恪赢不了孤, 孤还要给你报仇, 报五年前的仇。
但是, 染染, 孤心里清楚,没有卫恪和苏毓月的用计,你也会离开东宫。
因为你重生了,你知晓前世, 又怎么会像大婚之前一样,笑着唤孤“阿宴”。
再者,还有唐卿这个碍事的人,他也是重生的。并且一而再,再而三的使绊子。
染染,你回到扬州以后好好的,还可以寻一门你欢喜的亲事。或许那个人还是楚子歌,但一定不能是唐卿。
他心里惦记前世,还存有怨恨,就算是爱,也比不上孤爱你的一半。
染染,你将阿梨养得很好。孤这半月在时常想,阿梨是你我的女儿,该有多好。
说起来,染染有阿梨唤你为娘亲,而孤却从来都不知道被喊作“爹爹”,该是什么滋味。
好了,染染,年年不相逢,岁岁常安好,孤是真心说的。
倘若。
倘若,染染拿着这把钥匙,打开了牢房。那孤应该笑,很欢喜地笑。因为,我永远等你。
而如今是你打开了,也就把你我的一生,彻彻底底地关在一起。染染,孤只心软一次,为你,仅仅一次。
染染会选择后者,会回来的吧?会,肯定会。
染染,孤想一想,你看完信笺以后,会很气很怒地问:“卫宴你哪来的这么大胆子,压根就是去寻死的。”
染染,没
有,我不会寻死,至少和卫恪这次不会。我前世就恨他,所以不会因为他而搭上自己的命。
孤一直要赌赢的,是和你的赌局。
因而,孤下了许多赌注,放妻书,对卫恪造反的放任,就连蔺云和李锦儿,都是一个个算准的。但这其中最大的赌注,就是我自己的命。
染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死。甚至无耻一些的说,孤想,你还爱着我。
于是,孤卑劣的算准了所有,还想佯装大度的,放你离开。
所以,染染,你回来了。
我赌赢了。
“卫宴,你真出息。”
景阳殿内,依旧挂着大红喜帐的床榻前,苏染染一手攥着拔开布塞的药瓶,一手拿着刚刚拧干的茶白绸布。
她还真是高估他了,以为亲笔的放妻书都写了,应该没藏着那么多的心思。
原来,原来他的疯癫性子都往他自己身上算计。
“染染,孤从汴梁城回来,都已经一天了,能不能让我喝杯茶水……”
话语刚落,苏染染一个眼神就看了过去,“喝茶?我记得上次喝的那杯茶,可是睡了整整三天。”
苏染染掂了掂手中的药瓶,淡淡睨着卫宴胸膛上的刀口子,“那,阿宴还想喝?”
卫宴咂了咂嘴,身上里衣也松垮挂着,他还是不喝了,也就过去一个时辰,他只是不想再重复说着那些话了。
多丢人。
他存了一门心思算计到最后,还把自己给栽进去了。只不过那休夫的事,染染应该不记得。
见他不说话,苏染染也没作声,还趁着空隙把药粉倒了上去。他连放妻书都敢写,还想让自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做梦。
须臾,白色药粉铺在两道口子上,还溢出了丝缕血色。苏染染看在眼里,也瞥见卫宴的委屈模样。
可他方才那一番话语,实打实把自己吃得死死的,她不能这么轻易松口,自己还气着呢。
“染染,我还要继续念吗?”
卫宴眼巴巴看着染染消瘦不少的面容,心疼了。他当时也没有别的法子,就正好趁着卫恪这个碍眼的人,做了一场赌局。
确实,他算准了染染会回来。但他
怎么没有想到的是,染染在回京的马车上就把所有都捋顺了,也知道他那些心思。
尽管过了整整一日,但他清楚记得染染揭开他所有的不轨意图时,自己眉眼笑意僵着,嘴上连一句狡辩的话也支吾不清,只有,只有胸膛上的血色涓涓细流。
他好像忘了害怕,因为“怕”还有所顾忌,而他一无所有了。
孤注一掷,万劫不复。
马车内整整静了一刻钟,他一直没敢挪开眼,也一直在等着染染说“停车”。
他算计了染染,用他自己的命算计了染染。
“卫宴,你知不知道,你真的会死?”
卫宴听着细微的一声叹息响起,一字未改说道:“染染,孤知道。”
许是放任卫恪过了些,当送走苏染染以后,他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卫恪的底牌。
底牌?是卫恪杀死自己一击即中的筹码。他既然是破釜沉舟,那必是抱着十成胜出的把握。
很不巧,卫恪的十成把握,至少有三成是自己“送”给他的。
“知道?你还知道。”
苏染染见卫宴一脸沉思的模样,心里原有的火气就蹭蹭往上翻腾。
“你知道?卫恪五年前就养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暗卫,那暗卫原本是来东宫的,最后是苏毓月执意而来。
就算这样,卫恪也没有打消念头,五年间,她把我的所有都学得惟妙惟肖,以假乱真。
此次汴梁城,你胸膛上的两道血口子,便是拜她所赐。”
苏染染妙语连珠说完,心里火气不减。她索性双手捧起温热茶杯,彻底无视了卫宴。
“染染,你慢点喝,孤不会同你抢。”
卫宴缓缓说完,自顾将锦白里衣规矩穿好。虽说这两道并无大碍,但他不想让染染不欢喜。
“孤那日在院中等卫恪来,他倒了杯茶,还和我‘寒暄’几句。只不过,他很快怒了。
之后我闻到一阵桃花酥的甜味,我也很快犯了头疾。并且,我还看到染染。”
卫宴看着染染不为所动,直接撑着腰背坐了起来,“我听到染染说恨我,还要杀了我。所以……”
“所以,暗卫刺了一刀,你自己也刺了一刀。再然后,你
在卫恪军营躺了整整五天,一直未醒。”
苏染染将空茶杯平稳放入托盘中,含怒杏眼和卫宴对视着,“卫宴,我们现在活着,能相见……”
都是你的前世一步一跪,一跪一叩首求来的。
她喉咙一紧,话音哽咽得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她和卫宴能走到如今,搁在话本子里就已经是欢喜大团圆。
但她心里就是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氤氲,挥之不去。
“染染,孤能抱抱你……吗?”卫宴嗫嚅惨白薄唇出声,已经抬起的双手,就虚揽着苏染染胳膊。
他知道,他都知道。
“抱抱我?你做梦,你休想。我回来是休夫的,那放妻书算什么……”
苏染染说着说着就哭了,还是放声大哭着。她就这么不值得他爱吗?
他宁愿算计他自己的命,也不敢和自己坦白说清楚。即使她重生了,记得前世,那也是大婚当日的事。
在大婚之前,她对他的心意,他难道一点也感受不到?她当初那个踮起脚尖的吻,难道就是让他算计他自己的命?
难道,她当初在客栈被气得昏倒,还差点丧命,也是对他的恨吗?
“染染,染染,我……放妻书……放妻书……”
卫宴语无伦次说着话,一张苍白面容都急得红了起来,他双手抖着,将眼前哭得厉害的染染拥入怀中,温柔镶嵌,毫无间隙的贴合。
“染染,孤说了孤只心软一次,孤是写了放妻书,可孤……孤是想要再娶一次染染。
以前世的,这辈子的卫宴,再娶一次苏染染,为我的妻。”
前世,他还敢提前世。她前世压根就没有嫁过他,何来的再娶?苏染染一抽一搭哭着,豆大泪珠就全砸在卫宴衣襟上,不一会就全湿了。
“染染,你再哭的话……”卫宴柔声轻缓,一片空白的脑海里也找不出什么话语。
“再哭怎么了,我就是要哭,你还能管着我不成?说好了,一别两宽,各自生欢。我就哭,我就哭。”
苏染染边说边哭,呼出的滚热气息尽数扑在卫宴心口,有些热,还有些莫名的欢喜。
染染的此般模样,他虽然从未见
过,但好像不是什么坏事。
听哭腔小些,卫宴才慢慢拂过染染后背的轻纱,胸膛热息也渐渐冒了起来。
热息,应当是血。他一想着自己额间的汗珠,估计是胸膛的血口子又裂开了。
“染染,别哭了,好不好?再哭下去,床榻该红了。”卫宴颇为无奈说着,只觉胸膛血迹好似更多了些。
而苏染染听见的话,只有床榻该红了,红了。
“嗝。”
她打了一个哭嗝,并且还和卫宴四目相对着,“卫宴,你真出息。身残志坚,贼心不死,罪有应得!”
卫宴:“……”
“染染,我的伤口,裂开了。你再哭下去的话,鲜红血色,床榻会红。”
卫宴说着,捋着没有一丝皱巴的袖面伸到苏染染眼前,“染染,不哭了,好不好?”
说话间,卫宴意识恍惚,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他看到染染的脸很红很红。
啪嗒,细微一声,卫宴鼻尖凑了上去,殷红软软的,还有些滚烫的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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