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药师吃惊道:“这黑心贼会是大家熟悉之人?”能在苏州翻云覆雨的当然是地面上的头面人物,认识并不足怪。但看善名咬牙切齿的表情,似乎对方还是与善家颇有关系之人,善老难免惊讶好奇。
嫣嫣张张小口道:“……名叔……您查到的人不是咱们家的朋友吧?”女孩非常厌恶世间那些卑鄙恶毒的勾当,实在不希望自己熟识的人会是此事的罪魁祸首。
萧的手心里全是紧张的汗水,目光炯炯地盯着善名等待着他揭开谜底,老人一声长叹,悲声道:“此人不是善家的朋友,但也算熟识之人,在几年前他还曾经是咱们颇为看重的生意伙伴,但最后却丧尽天良,在回春堂最危急的时候落井下石,还想贪婪地把字号占为己有。可恨当年我老头子竟然瞎了眼,救回这么一个畜生来,现在却报应在无辜的淳厚兄弟身上,都是我的错啊……”当年此人饥病交加昏倒在回春堂门前,正是善名把他扶回铺子,并找来善药师为他医治病症,所以老人才愤怒中夹杂着痛悔,深深后悔自己当年的愚蠢行为。
善药师脸色铁青,震怒道:“原来是周宏图那厮,真是祸害遗千年啊。当日老夫以为他的生意已经一蹶不振,也不想做的太绝,追究他勾结善长隆对回春堂的无耻逼迫,想不到这奸贼还能起死回生在苏州城搞出这么大的乱子来。”他说到这里看向一脸悔恨的善名安慰道:“你不要太自责,救人是咱们行医之人的本份,不能说因为怕救助的是坏蛋恶棍,就眼睁睁看着病人死在身边。虽然所救之人中有周宏图般的小人,但更有动天这样的好男儿,所以根本不用后悔当日的作为,放开心怀吧,眼前最重要的是找到余淳厚的女儿才是正事。”
善名听到主人这样说,悲痛的心里才好受了点,流着老泪点点头。善药师目光转处,看到萧的神情有点不太对劲,忙问道:“动天,你没事吧,是不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
嫣嫣看旁边的丈夫脸色惨白,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般呆呆发怔着,赶忙握住他的手,急声道:“大哥,你怎么了,爹爹在和你说话啊……”
萧被女孩一阵摇晃才清醒过来,苦笑着解释道:“刚才动天是想起当日没有趁机给周宏图致命一击,让他几年来又缓过气来,在苏州城欺压百姓,所以心里有点惭愧。”
他心里当然想的不是这个,在刚才善名说出余秀才死于布匹挤兑风波后,他已经清楚地知道造成余家破亡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这个人名字不叫周宏图,他叫萧啸萧动天,是回春堂的大掌柜,江南商会联盟的首席总管。他精明能干,胸中藏有天地,亲自筹划了众多的让人目瞪口呆的商业大计划,越来越庞大的自信心让他认为自己可以完全掌控一切,所有的对自己不利的苗头都会在萌芽状态中被消灭,所有的事情都会沿着他设定好的完美的路线顺利进行下去。而此时一个存在于他大大的计划中一个小小的挤兑风波让他明白了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商业扩展,它是吞噬,不断地残忍地吞噬掉一切阻挡在前面的绊脚石,而这些绊脚石有可能是幸福的家庭和活生生的人命。
虽然他还能比较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残忍,但有两方面的原因阻止了他更进一步的反省。第一是强大的自信心让他认为这只是社会生产力进行变革前的必然牺牲,一些陈旧的东西必然会被打破才能重新建立新的秩序和生产力关系。他虽然心里有点不忍,但根本没有反省在计划实施过程中,自己所用的那些人那些手段是不是妥当,是不是就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可以替代?急功近利的心理和被吸血鬼感染的不择手段的思维让他直接选择了最快速最有效但也最残忍的方法。第二方面是他心中更庞大的恐惧让他拒绝去在深层次追究自己的责任,他此时的心中根本顾不上想其他的事情,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在善家父女暴露自己。虽然他的本心并不是要逼害余秀才一家及其他更多的机户,但如果让两人知道了自己是幕后操纵者的话,那可怕的结果,善老会如何暴怒失望?嫣嫣会如何伤心悲哀?那样的后果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所以他心里麻醉自己暗示自己:这件事情是周宏图搞出来的,和自己的计划根本没有丝毫联系,这种自欺欺人的思维让他也没有反省自己的错误。
萧在拒绝承认自己错误的同时,更多的是想着如何收拾局面,他暗地决定回去要再好好嘱托方是以勿要把自己接济过周宏图的事情说给其他人听,以免传到善家父女耳朵里。不过这个问题不大,方是以是知道萧做事的规矩,对他嘱咐过的不准外泄的秘密是从来不会多嘴的。再就是要尽快处理好周宏图那方面,这个家伙做事实在是太猖狂了,自己只叫他垄断机户,并没让他逼死人,而且还把别人的小孩抓了去。看来这条狗养得实在是肥了点壮了点,已经开始不太听话了。
善老笑了笑,不以为然道:“动天,你也别自责了。做事不做绝,做人要给别人留条后路,这是老夫常常教诲你的话,你何错之有?要真的说罪过,那应该我来承担才是。好了,不提这个。善名,你没有找到余家孩子的行踪吗?”
“老奴没用,只探访到周宏图使人把余小姐抓了去,却没有得到丝毫孩子的下落,老奴要请老爷做主了……”善名哀声摇头道。
“应该的,不说余醇厚是你的老朋友,就是凭着他平时正直耿介的名声,老夫也是要帮到底的。”善老微微沉吟片刻道:“动天啊,此事就交给你吧,你的能力我放心,而且现在苏州城的大人物们只怕是更会给你这个萧大掌柜面子。先找到周宏图,他要的是钱,如果谈的顺利的话,那就使点银子也好,千万不要伤害了孩子。这件事,你尽快去办。”老人本不想打扰新婚燕耳的女儿女婿,但他此刻重病在身,信的过的几个掌柜又和周宏图没有打过交道,还是萧去比较放心。
萧恭敬地点头答应,不过想想才结婚一天自己就要下山,虽然说这里离苏州城并不远,但总是让敏感的女人心里不太好受,于是温柔地看向嫣嫣想解释一下。但,女孩早已善解人意地抢先道:“大哥,你不要担心我,我想跟着惠婶子学点刺绣,所以一点都不会闷的。大哥还是尽早找到余家小姐吧,那孩子好可怜,我记得几年前还抱过她呢。”
妻子如此通情达理,是每个男人都值得感动自豪的,萧给了她一个充满爱意的笑容。然后又和善老一起安慰了几句情绪激动的善名,他便动身下了山。
在萧马不停蹄地回到回春堂后,先随便询问了掌柜们这两天铺子的情况,又单独找来方是以,劈头道:“我接济周宏图的事情,你千万不要讲给别人听,尤其是善老和嫣嫣。”
方是以纳闷道:“您这么急着赶回铺子就是和我交代这件事?”
萧心中烦躁,懊恼着把善名所讲的余家之事说了一遍,然后道:“知道我的意思了吧,如果让善老和嫣嫣知道的话,只怕他们胡思乱想受不了。当时我拉周宏图一把,也是因为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可没想这家伙搞出这样大的事来,真是让人头疼。”交给周宏图实行的‘丝绸计划’,回春堂的参与者只有个吴家昌,吴家昌的口风更稳,而且对自己是唯命是从,不担心他泄露出去。而且吴家昌做事比较狠辣不择手段一点,当日萧思索着这个计划交给谁负责,就是考虑到其中涉及的阴暗面才最终选择了他。此时,他当然不敢把事情真相吐露给方是以,只是摸棱两可地嘱咐着。
方是以阅历非凡,看出萧神色间有点不大对头,迟疑着道:“大掌柜是不是有事瞒着方某?那个周宏图,我虽没有和他打过交道,但也知其人是狼心黑肺之人,您和他走得太近……,以后只怕会惹上什么不是……”
“这先生就不要太操心了,动天心中自有分寸。”萧打断他的话道:“我现在马上去拜访周宏图,寻找余家孩子。刚才叮嘱先生的事,请勿要忘记。”
“好吧!”方是以见萧根本听不进自己的话,只好道:“您放心吧,这件事我不会对别人讲的。”他口中虽这样说,但心中还是犹豫不定:大掌柜现在和周宏图这样的小人有着紧密的联系,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很担心萧会迷失了自己。自己是不是该把此事告诉嫣嫣,让身为枕边人的她多多规劝一下呢?不过方是以想了想,却还是打消了念头,也许是自己杞人忧天吧,或者大掌柜真是出于利用对方的目的,毕竟做生意的时候是难免要和一些牛鬼蛇神打交道的。
萧把交代的事情说完后,离开了回春堂,径直坐了马车赶往北城周宏图的府第,苏州城并不大,不过一刻,马车已经穿过整个城镇到达目的地,那守门的下人却是以前见过萧的,又曾得到过主人的吩咐,知道对方是最尊贵的客人,马上巴结着扶萧下了马车,带着他进入周府。
周宏图家业死而复活,在萧的帮助下更是实力庞大,连府第都修建的金碧辉煌,浩大的园林占据了半条大街。萧跟着周府下人进了客厅,自有美丽的丫鬟奉上香茶伺候,没半响,只听大厅外有人‘哈哈’大笑,一个粗壮的锦衣男人走了进来,正是有着“流氓老爷”之称的周宏图大老爷。
萧铁青着脸不言不语,闷闷喝着香茶,那周宏图外形粗豪,但却是生了颗七窍玲珑之心,察言观色已经知道萧心情不好,必有重事要谈,于是挥手让伺候的丫鬟们退下,又亲自给萧大掌柜空了的杯中倒上香茶,恭敬的态度简直让人怀疑这是儿子伺奉老子的情形。
萧眉毛一挑道:“坐下谈吧。”对什么样的人就要说什么样的话,对面的周宏图对自己的恭敬绝对是出之真心,但这份恭敬却是只针对比他实力强大的人。自己比他强,就要以强者的身份和地位来面对他,这样才能赢的他的尊敬和畏惧。
周宏图听话地后退坐在萧的下手,微笑道:“大掌柜这次来不知道有何教导?对了,我真要找机会向您汇报最近计划的进行情况……”
“不用了,那些我都知道,相信你也不敢捣鬼。我手下有一批人在专门盯着计划的实施,如果你起了什么坏心思,可别怪我不留情面。”萧淡淡道。
“哪能呢……呵呵……”周宏图媚笑道:“大掌柜当初选择我,肯定也知道宏图不是那种目光短浅的人。这个计划如果成功的话,到时候那是大把大把来钱,谁还会在乎那点蝇头小利。您就放心吧,一切非常顺利,只要能让计划顺利进行下去,周某挖祖坟都去干的……”这家伙已经完全丧失了人类应该有的人性,为了利益,不是夸口,他真的敢把天都敢捅个大窟窿出来。
听到如此卑鄙的话语,纵使见惯了再多黑暗阴险勾当的萧心中也不禁一阵厌恶,但表面还是那种严厉的神情,沉声道:“苏州机户的事情,你办的不太妥当,为什么要逼出人命来?你知道这事很可能会闹大,你胆子太大了吧。”
周宏图傻傻道:“我手下的兄弟没打死人啊,这个我事先就叮嘱过他们的。您是不是搞错了?”
“别他妈跟我装蒜。”萧一巴掌下去,桌几无声无息中化为粉碎,他目光犹如一道刺目的闪电般直接盯在周宏图脸上,这是运用了精神逼迫的注视,周再是赖皮性格也承受不住,脚下一软,从椅子上直接滑倒在地上。萧脸色铁青,阴森森道:“在我面前,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你知道我不是说你手下打死人命,如果你已经嚣张到那样的话,不用我,官府就惩办你了。但,逼死人我也不允许你们去做,我们的目的不是欺压百姓。记住,我可以让你拥有现在的荣华富贵,也可以一夜间让你从新变为乞丐。机户的事情,你办的让我很不满意,自己下去好好掂量下错在哪里。今天我来的目的是要和你打听一个人,城外三合集的余秀才,她女儿被你手下人带走了。现在,给你一柱香的时间,把人给我好好地带过来。”
总算萧收回了审判之雷般的目光,周宏图狼狈地趴起来,哭丧着脸道:“大掌柜,宏图一定好好检讨自己的过失,再也不让您老人家生气了。您要的女人,我马上让手下兄弟去找,很快……很快就有消息……”
“不是女人,是个小女孩。”萧怒道:“把你赚钱的心思都给我拿出来去找人,找不到人,你就洗干净屁股等着抄家吧。”
周宏图认定了萧是他命中的魔星,在他面前,自己根本没有丝毫的花样可耍,乖乖地老老实实才是最正确的态度。明白这一点后,周宏图再不敢稍有耽搁,马上找来几个亲信兄弟一问,才知道负责三合集那边收债的手下是东城的一帮地痞,刚好现在并不在府中,而其他的人也不清楚什么余秀才家的女儿。周宏图无奈下,只得小心翼翼地请萧暂时在府中等候片刻,他自己亲自坐了车去找人。
大概有半柱香的时间,萧几乎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满头大汗的周宏图急急赶回来府中,一进大厅,便哭丧着脸结结巴巴道:“……大掌柜……那个……那个……打听到了。
“我要的孩子呢,***,怎么见你两手空空。”萧今天心情本就不好,耐性当然更是有限。
周宏图几乎要哭出来了,萧无疑是那个给他所有金钱梦想的主子,如果主子万一不高兴扔掉自己这条狗,那幻想中不久即将得到的白花花银子不是全泡汤了吗?只听他低着个脑袋道:“我去迟了一步,那些小崽子已经把女孩给卖……偷眼看了看萧,看到主子没有震怒,才鼓足勇气道:“……已经卖到苏州最有名的窑子琼香楼了……”
“什么?”萧目光阴森起来,找个人竟然这么费周折,而现在那个孩子竟然被卖到了妓院里,他压住快要失控的怒气,问道:“怎么不把人赎回来,别告诉你舍不得花那点银子。”
听我说……”周宏图垂头丧气道:“我本想把人赎回来,可对方不答应,说是要把余家孩子好好培养。而那个琼香楼后台是苏州知府成大人,所以我……我……”
萧已经懒得骂他了,知道了孩子的下落后,一切就好办了。他正准备离去,忽然想到一事道:“上次托你办的事如何了,成大人那边好象也没有个音信。”萧说的是让周宏图领头提议苏州府为魏忠贤修建祠堂的事情。
周宏图难得一向凶神恶煞的脸上显出自嘲神色:“大掌柜,我知道您是不想担那个骂名才让我出一次风头的,宏图心里都清楚,不过您既然给了我饭吃,我就得认真去办事。成大人就是为这件事恼了我,其实人活在世上,如果可能的话谁不想担个好名声呢。不过,他也是个明白人,知道我后面是您或者还有更大来头的大人物,所以只说先考虑一下,应该就在这几天就会下官文告示的。”
周宏图突然转性般的几句话说得萧心理有点不好受,也许人都是有着两面性的,恶人也并不是一出生就想作恶害人的,在他们内心里或许也期盼着人们的赞美尊敬,但命运总是让每个人在人生最重要的拐弯处走上只属于自己的岔道,然后只能义无返顾地坚持一直走下去,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回的了头,回头的人也不会是走那条他自认为错过的道路,也许那又是一条岔道。
萧点点头,对于周宏图的办事能力他是非常放心的,这些旁门歪道真的没有多少人比他更精通。萧道:“丝绸计划放慢点没关系,但不要再逼出人命搞出家破人亡的惨事了。”
周宏图苦笑道:“其实您虽然在这件事上责骂我,但我真的很冤,这个计划要顺利实行,那些事情是难免的,大掌柜要真想避免惨事,那除非是终止计划。”
“绝对不能停止!”萧就要走出大厅的身子抖了下,没有回头一字一顿道:“继续进行,计划没有错误。”在这一刻,被吸血鬼感染下渐渐变异的个性中长久积聚的那种膨胀的和傲慢让他在良心和坚持两者间选择了后者,从这时起他再也不是那个坚强的敢于面对任何残酷现实的萧,邪恶思维影响下变化的性格将会逐渐朝着背离他心中准则的方向堕落。就算是错的也要一直走下去,这或许就是萧自己的一条岔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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