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莱没有开口,石漱秋却也没有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即使心痛如绞,他也逼着自己去接受。
分开的日子,一开始他只要闲下来便会想起她,心中时常窒息一般地难受,可随着朝堂之上刀光剑影越来越多,随着贺府中孩子们一点点长大,他的心缺失了的那一部分虽仍空着,心中却比以往盛得更多了。
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在想,比起他心中多出来的那些,缺失的那一部分也许也算不得什么。
可见了青裳后,哪怕只是看到青裳对着相貌跟贺莱相似的念念格外照顾,哪怕只是听到青裳一口一个“莱娘”地叫着,他心中便无法自拔地吃味难受。
这种感受简直像是令他回到了十几年前他情窦初开之时,他万分不适应,却又更加清晰地觉察到了自己对贺莱的无与伦比的在意。
这情愫与其他情意毫不相同,也根本不能被取代。
他其实根本接受不了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也根本接受不了相见不如相念……他不能告诉自己贺莱心中有他便能安稳守着孩子们生活,也不能做到已经实现了自己的野心便要放弃真心。
所以青裳的话才会在心中砸下一道道坑,如今见了贺莱,那坑非但没被填上还有干裂的趋势。
他原本是不想那么早问的。
可是,这一刻,他忽然不想退缩了。
石漱秋抬了手,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又很快被他稳住,他轻轻拢了贺莱散下来的长发,指间的柔顺丝滑像是在提醒他贺莱被照顾得很好,也像是在告诉他贺莱究竟有多与众不同。
这世上无论处境如何狼狈还能别有美感,即使有缺陷也不影响美貌的也只有贺莱一人。
难怪青裳会那样想,其实他也想过,可跟青裳相比,他对贺莱的感情还要再深一些吧?要不也不会对那么多异样视若无睹。
石漱秋心中酸涩之余又觉得满足。
他还是比不上青裳优秀,可是感情不是谁优秀便能花落谁家。
“我来接你。”
他直直望着贺莱的眼睛,轻轻道。
贺莱也望着石漱秋的眼睛,心中的天平像是坏了一样不停摇摆起来,最后沉沉坠在了另一边。
她目露痛苦之色,避开石漱秋的目光,她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摇头的姿势也僵硬如木偶。
在她移开目光之时,石漱秋便知道答案了,心中一下子便凉了。
他微微仰了仰头,缓缓松开扶着贺莱的手,慢慢起了身。
贺莱心中一慌,下意识便要去拉他,可手却没能抬起来,她不能跟漱秋回去,可又想漱秋来看她,这实在太过贪婪无厌。
她一眼也不眨地盯着石漱秋看,直到看着他在另一边床前坐下,她才敢眨眼,可心中却抽疼得更厉害了。
这是唯有见到漱秋,她才敢面对的内心,即使她重生以来后心愿几乎都得到了实现,她也并没有多开心。
荆寒带人进来送了饭食,贺莱仍旧没有食欲,可是石漱秋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便赶忙下了榻。
只是太久没吃东西的她一起身便头晕目眩,正想缓缓,熟悉的香味又扑鼻而来——她又被石漱秋扶住了。
她张了张口又闭上,眼睛酸涩难当。
石漱秋把贺莱扶到了外间桌上,给她布了菜,淡淡道,“这些都吃了。”
贺莱有些不习惯他这样冷淡,心中却又觉得踏实,他还是在关心她。
这是不是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她低头舀了一勺,还没入口,余光中石漱秋似乎要离开,这让她立刻便又抬了头。
石漱秋看到她这副模样,蜷了蜷手指还是开口道,“我去里面陪着。”
说罢,他便迈步进去了。
贺莱呆呆看了一会儿帘子,收回目光又看到了桌上石漱秋给她布的菜,抿了抿唇,她还是重新低头喝汤。
食不知味用过了饭食,她攥紧手指起身进去了。
原是想让石漱秋出来用一些饭食,可还没来得及开口,石漱秋便道,“我不饿,不必麻烦了,让人收拾了罢。”
他声音也不大,但是屋外守着的荆寒便带人进来收拾了。
贺莱怔了怔,转过头再去看石漱秋,忽然一头雾水。
为何荆寒她们似乎在听漱秋的吩咐行事?
这个疑问她没有问出口,却很快就在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中得到了答案。
荆寒她们确实是听命于漱秋。
她一直没有接受青裳故去的事,所以一直没有安排下葬,荆寒她们也没有劝她,只是安排了人给遗体用了防腐的药材。
她虽没有细想过,心中却知道青裳也许自己把身后之事都安排好了。
可是待到天明之时,漱秋却安排了火葬。
她这才知道这也是青裳的安排,可是青裳分明又安排了防腐……
青裳明明又让她发誓不离开他,却又安排了漱秋过来接任……
贺莱已经完全不能理解眼下发生的一切了。
令她更加混乱的是在安放了青裳后,漱秋与她相对而坐后像是盘问一般问出的话。
“青裳去世之时是何模样?”
“你发现他离去,心中是何想法?”
“你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她并不愿意去回想,可漱秋却拉了她的手像是请求一般又问了一次。
即使手心相握,石漱秋的手指却还是在颤抖,这让贺莱惊愕地看向他,却只见他目光中也是乞求之色,好似这些问题之于他无比重要……可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神色忐忑之中却又有一股坚定,这何其矛盾……
她没有立即回答,却开始回想起来。
白天的时候还是跟往常一般……不,青裳似乎格外粘人,也没有精神,他一直躺在她膝上睡,她习惯了,只当他是奔波劳累所以就没在意。
然后就到了晚上,依旧是青裳睡在了里边,先躺了下去……她洗漱回来因为白天的公务头昏脑胀也没多在意,躺下后又被他抱住了胳膊,她也习惯了。
是怎么觉察出不对的?
贺莱不自觉抿紧了嘴唇,记忆一下子定格在听到青裳咳了一声后什么飞溅在身上后她下意识转头看到的那一幕,呼吸也开始乱了起来。
青裳吐了血,她慌张坐起后的第一反应是询问他,只是他并不回应,只是睁着眼睛一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她只能放弃,准备自己下去找人,可手却被青裳死死抓住了。
随后便是噩梦一般,她眼睁睁看着青裳……最后一刻他闭上眼睛,唇角微微翘起,看似安详无比,可是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皮子……
她经历过大乱,也见过许多惨烈的场景,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身边人死去,可那一刻看着青裳,她竟无法接受以至于昏迷过去。
待到再醒来,青裳依旧悄无声息,身上依旧是血衣,却没有她昏迷前看到的那一幕那般惨不忍睹。
她疑心他是不是故意吓她,也疑心是不是紧抓着自己的手逝去的人其实并不是青裳……可是无论怎么看,无论怎么触摸面容,这都是她熟悉的青裳。
可青裳为何会……死?
她扬声叫来了荆寒她们,而她们像是早有准备一样开始当着她的面安排青裳的身后事。
她紧攥着手努力让自己冷静观察她们,也准备想清楚后询问,可是她的目光始终无法从青裳身上移开,也根本张不开口,明明也许张口就能确认了的事……看到她们要抬了青裳下去之时她便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们,而她们居然也没有说什么便退下了,好似一切都由着她心意,好似一切都不重要,也不是一定要做什么……
她守着青裳,一面清晰地认识到青裳离开了,一面又浑浑噩噩的无法接受,甚至生出一种妄想来,她一直守着,会发生什么?
一日又一日过去,坐到累极睡过去又惊醒,她渐渐不知自己到底是在等什么了。
贺莱从回忆中挣脱出来重又去看石漱秋,对上目光后,她低头又看到石漱秋握着她的手,那只手早已不复她记忆中的模样,也能看得出这一路赶来留下来的伤痕。
她轻轻拢了他的手指,晃晃悠悠的心慢慢落到了实处。
对着漱秋,她有什么不能说吗?
她缓缓张口。
说出来后,她心中也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只是几日未曾运转的脑子又恢复了一些思考。
她打起精神看向自她说完后便一言不发,垂了眼睫也不知在想什么的石漱秋,“漱秋,你是怎么……”
与此同时,石漱秋也开了口,
“贺莱,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是我们重生了?”
石漱秋的话让贺莱立时就止了声,而不等她细想,石漱秋就又问道,“前世,同青裳成亲的前夜,你心中想了什么?”
“这几年,同青裳相处,面对他,你是如何想的?”
贺莱被问得一头雾水,“漱秋,你怎么问起这些?”
石漱秋不回答,只是固执盯着她。
贺莱拗不过他,只能再次回想,可是她当时念头那么多……
她瞥了一眼石漱秋抿起来的下唇,忽然又想到他方才还没让她回答的话,联系在一起——同她一样重生的,要么是她过了明媒正娶之礼的,要么是她真心实意要娶的,简而言之都是与她有关系。
而她重生是在要迎娶青裳的前一夜,重生在了要迎娶谢玉生的前一天。
一定说有关系,那就都是跟她成亲有关系。
而她在重生前的那一夜里,看着满目喜庆心中想的是——为何她就不能安安静静成一次亲,只一次就好?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贺莱不由自主绷紧了脸。
重生回来,迎娶谢玉生,迎娶南容文慧,同漱秋表白,同青裳相处,她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这也不算什么吧?她重生以来,忙碌的最多的根本不是这些……
她心中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却怎么也抓不住,正待深究之时,石漱秋又问了她。
贺莱看了看石漱秋,“漱秋,你觉得,我们重生都是因为我?”
她只是下意识一问,可看到石漱秋神情,她的脸色也变了,心中更乱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我也想过是不是因为我,可我从不曾见过玉生,也根本没盼望过再次娶这么多人,更没想过,会被……跟你分开……”
说到后来,她的声音越发低沉,压得听话的石漱秋心中也沉重无比,可她越是这么说,他心中青裳的话,他自己想了千遍万遍的念头就越是清晰。
前世种种,贺莱她始终都被上天眷顾,逢凶化吉,而今世,转危为安的事更是因为青裳的存在变得毫不稀奇。
他闭了闭眼,手指紧紧同贺莱的手指交缠,出口的声音却还是在颤抖,“青裳,说你是被眷顾之人,我们重生后的所有事情也许都是在你的影响之下发生……你的愿望,冥冥之中自有上天替你达成……他说,你,不是第一次重生,你的那一世……你许了什么愿望……”
犹如晴天霹雳一连串落下,贺莱整个人都木了起来。
即使后来还能听到漱秋道出了她从不曾对人提及的那一世,可贺莱的心神几乎都在前半句话上了。
都是因为她吗?
她心中恨不得立刻否认,却忽然浮现出青裳最后一刻的模样以及她醒来后看到的模样,她清楚记得昏迷前她心中想的是——青裳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不能……
可因为她的念头太过强烈,所以青裳便变了模样?这也太荒诞……不,她一直经历的都是荒诞离奇之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如果这世界依据她的愿望形成,她怎么会想跟漱秋分开,如何会盼着青裳离世……
贺莱心中慌乱之极,而在这一刻,她忽然察觉到周围场景扭曲起来。
她急匆匆抬头,却发现连石漱秋都是扭曲的了,明明还是十指相扣,她却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情急之下,她急声叫他,“漱秋!漱秋!”
石漱秋的声音隐隐约约透过来,却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我知你……其实心中一直不信我们能长相厮守,不信你能事事如意……青裳,你心中并不希望同他厮守一生,而他一定要如此……”
遥远的声音重重砸进心中,贺莱耳中嗡嗡作响,脑中却前所未有清明起来。
她为何能活三次?
为何第一次,第二次如何重来都没有印象?为何那么巧合地都是到了三十岁……
为何总是跟成亲相关?
为何总是有了知心爱人却不能厮守,有了父母儿女却不能团圆,有了抱负理想却身居幕后……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她心中所有愿望的合集,愿望达成之时,也就是她清醒之时……
眼前忽然清晰无比,贺莱定定看着石漱秋,手中仍旧是温暖的温度,鼻尖依旧是熟悉的香味,耳边依旧是亲密的呼唤,“贺莱……”
也许是眼眶湿热起来,眼前渐渐又归于模糊,随之温暖撤离,香味散去,呼唤也远去……
贺莱徒劳伸出了手,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
距离醒来已经过了一月之久,经历了漫长又真实的梦,再投入到现实生活竟也没有贺莱想象中的那般不容易。
闲暇之余,她脑中始终萦绕着一个问题。
如果那一切都是她心中所想,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为何梦中之人,青裳能意识到,漱秋选择了点拨她就让她清醒了呢?
难道说那也是上天的安排?
可这样的安排是为了什么?
清晰地记得梦中的所有,心中已有所爱之人却隔着梦与现实……
贺莱试过了无数次入梦,无一成功,然而就在她打算守梦过一辈子的某一天,站在楼梯口等电梯的她,等来了电梯,也看到了里面令她魂牵梦萦的熟悉面容,再一次听到了独属于梦中的呼唤,“贺莱……”
※※※
如果你的愿望是安安静静成个亲,那我的愿望便是堂堂正正陪伴你,无论相隔多久多远,我都会到你身边。
——石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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