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该回来了,天天在外头瞎混。子建和我们睡一屋。”大姐说。大姐24岁,早到了婚嫁的年龄,可迟迟没有对象。母亲轻轻叹口气。
骆子建还是搬了回去,既然不玩了,他不愿留在冷军那里。走的时候冷军塞给他一叠钱,骆子建走前放在饭桌上没带走。搬回去后骆子建没住里间,毕竟姐弟三都是成人了。外间装上一块布帘,晚上布帘拉上,铺上钢丝床,白天布帘拉起,收起钢丝床,骆子建睡的位置放上饭桌。父亲轻微地打鼾,耗子在屋里追逐尖叫,菜厨里飘出油腻的气味,姐姐还和小时候一样睡觉磨牙。骆子建心底丝丝缕缕地温暖,终于回家了,这一切都可以改变,只要自己够努力,会让父母姐姐过上好日子。骆子建作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套很大的房子,和市里老革命住的一模一样。房子在一个大院子里边,院子里很多树,柚子树、白玉兰、桂树、樟树……骆子建来回点总点不清楚,葡萄藤在树间来回缠绕,阳光漏下来,大串的葡萄晶莹剔透……骆子建醒了,姐姐拎串葡萄在他鼻尖上来回晃悠。
居委会大妈很热心,和很多大集体工厂联系过帮骆子建找工作,国营的要指标,骆子建没有这样的路子。等待的日子无聊难捱。阳光在墙上一点一点地移,蜗牛拖着硬壳从南墙爬到北墙,留下一条银白的痕迹;牵牛花清晨张开,太阳一落就会合上;空气中无数的微尘在光柱里跳跃。骆子建突然抓起衣服往外走,站在门口又停住,街头不再是他该去的地方。
大妈去喊骆子建的时候,他在筛一堆黄土,添进这种黄土做出的蜂窝煤会很耐烧。骆子建这几天做完了家里所有的煤,现在做的是邻居的。
“子建!五金厂答应见你了,赶紧换身衣服,跟我走!瞧你这一身脏的。”大妈很胖,走快几步气喘吁吁。
骆子建换上藏蓝将校呢,在镜子前照照,英俊但带着一身野性。骆子建想想不妥,翻出父亲一套劳动布工作服换上,布洗得泛白,穿着有点肥。
“什么学历?”副厂长大背头梳得油光锃亮,几只苍蝇在边上嗡嗡盘绕,也许是菜油梳的。
“初中。”骆子建高二被开除,没有高中毕业证书。
“什么成分?”
“工人家庭!”大妈看骆子建一脸茫然,替他说上一句。
“会干钳工还是车工?”
“……不会……我有力气,脏话累活都能干!”
“又没文化又没技术你添什么乱!?现在老工人都在下岗,脏活累活是个人都能干,还抢着干!”大背头一摔门出去了。
五金厂回来后大妈一个劲安慰骆子建,骆子建说:“大妈,我没事,你还帮我找吧,我要个工作。”
夜原来并不静,火车在城市边缘扯响汽笛,地面会有轻微的振动;凌晨三点,会有一架飞机从这条街道上空飞过;下夜班的人都骑单车,链条发出的声音细碎清脆;一只猫脚步绵软地走过屋顶,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谁家的水龙头没有关紧,有滴答滴答的声音;蟋蟀在墙角啾啾地唱……这些,都是骆子建喜欢的。可偶尔,布帘那边会传出悉悉嗦嗦的声音,而后是父亲压抑的喘气,母亲低低的呻吟。这些声音都过去了,骆子建还是没有睡着,姐姐趿拉着拖鞋下床,摸到痰盂,液体喷射在那个有着牡丹图案的搪瓷痰盂里,发出清脆的声响。骆子建憋着呼吸,他有点想抽一根烟。
父母都尝试过办理病退,他们都没到50岁。如果病退了骆子建就可以顶职,可厂里没批。父亲更加沉默,母亲一直叹气。贫贱夫妻百事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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