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城，城南，圣殿府。

已是深夜，不过巡视的人极多，特别是府中湖附近，五步便有一名护卫，在圣殿府之灾后，府中湖守卫数量要比以前多得多。

夜晚的府中湖比白天更加幽静，湖岸上走过了一拨又一拨巡查护卫，可没一个人看见湖心岛上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穿黑色大氅的老者，一头银发系在脑后，用一条一百零八节的银链系着，脸上戴着半张狰狞的黄铜魔怪面具，银须从面具下露了出来，充满了沧桑感。

老者右手有些干枯，看着和普通老人的手一样，不过除拇指外，其余四根手指指根部各自纹有不起眼的“天”、“仙”、“鬼”、“妖”四个字，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察觉。

新修的亭子里，老者在青琅玕碑前站了很长时间，寒风带着水气从亭外吹了进来，却自行避开了他的身影，从他两旁掠了过去。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惦记着‘地狱之门’呐。”老者的声音没有什么感情，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面前的青琅玕碑说。

湖岸边，一队护卫缓缓走过，其中一人目光从湖心岛掠过时，蓦然停下脚步，看向了岛上的那座亭子。

就在刚才一瞬间，他用余光看见亭子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可停下脚步，认真看向亭子时，又发现亭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旁边一名护卫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那名护卫说道，心想夜深人静的，亭子里怎么可能会有人影？肯定是自己刚才看错了。

这队护卫离开了，只见岛中亭的青琅玕碑前，寒风呼呼掠过，哪有什么身穿黑色大氅的老者身影？

乌城，药殿，柳院。

万千年来，尸煞留下了千千万万种黑煞术，黑煞术和南疆巫族的诅咒术、雪原鬼族的召唤术一样，都是世间恐怖却强大的黑暗系功法。

一名尸煞能够掌握多种黑煞术，不过强大的黑煞术需要强大的黑煞力支撑，没有磅礴的黑暗力量，无法练成那些让人闻风丧胆的黑煞术。

在乌城这座古城，强大的尸煞不少，然而大多数经年不现身，行走在城中的几乎都是黄阶或玄阶尸煞。

这类尸煞修炼的黑煞术古凌可都能对付，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轻松净化被黑煞术打伤后留下的煞毒。

但他能做的只有修炼。

他在院外看着很多中了煞毒的人痛苦地等待着求援，他想走上去帮那些人一把，但每次都会被柳院净化师劝回。

自圣殿府之灾后，他便被从柳院净化师的队伍中踢了出来。

没人能接受一个召唤出阴界鬼物的人是净化师，这种事，换作是他也无法接受。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坐在山顶，望着脚下这座雄伟的古城发呆。

很多时候，他能发一整天呆，不止在想柳院净化师看待他的眼神，也在想辰夜的话。

如果你是尸煞，你会怎么看待尸煞？

他以前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最近却一直思考这个问题。

何为真？何为假？

何为善？何为恶？

何为对？何为错？

……

“见你一面可真难啊。”

古凌可思绪沉浸在山上寒风中的时候，一个突然出现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他转过头，正好看见了乐彦那双冰蓝色的眼眸。

乐彦身穿伏魔服，背负双手，看着脚下悠久的城邦，感叹道：“好一座古城！”

“你今日来，不是看风景的吧。”古凌可说道，他知道圣殿府之灾后很多人想见他，但都被药殿婉拒了。

乐彦呵呵笑道：“你知道我来的目的。”

古凌可轻哼一声，说道：“你应该去找万中帅。”

“万伯要是知道的话，我就不会来找你了。”乐彦微微笑道，所有人都想知道古凌可为何能够打败四名伏魔少帅和一位伏魔中帅，但这个原因就连五名伏魔统帅都不清楚。

乐彦无法从万玉山那儿找到答案，于是来找古凌可要答案。

他一向不喜欢被一件事困扰太久，问题是，这个答案古凌可也没法给。

古凌可看着脚下热闹的古城，说道：“你走吧。”

乐彦哈哈大笑起来，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古凌可，说道：“敢这样跟我说话的人，你是第一个。”

古凌可转头，当他目光落在乐彦脸上时，乐彦猛地闪到他面前，离他不到半寸之距，脸几乎挨着他的脸，一双冰蓝色的眼眸凌厉而冰冷，声音也比刚才冷了数倍：“古凌可，你到底是什么人？”

古凌可看着乐彦那双能够看穿别人内心的眼眸，反问道：“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看着乐彦走向山下的身影，古凌可心情很不好，脑海中始终回荡着乐彦离开时留下的那句话：“不管你是什么人，你的所作所为，都代表着净化师。”

是啊，他是净化师，所以他做的一切都影响着净化师在人们心中的形象。

他从来没想过，他的所作所为会和净化师扯上关系，即使当他体内出现奇木异源这种木属性灵源后，他依然没将自己当作净化师看待。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一名净化师，他的所作所为就是一名净化师在人们眼中的所作所为。

他突然间明白了柳院净化师为何会疏远他，他是净化师，是黑暗力量的克星，和黑暗力量水火不相容，可他从冥界召唤出了无数妖鬼，害了不少净化师。

他是净化师中的异类，对柳院净化师来说，他不是他们的一部分，即使他再有才华，也不是他们的一部分。

他忽然感觉十分孤独，一种掉入寒潭深处的孤独。这种孤独如阴郁的黑夜一样包裹着他，渗入了他每一个毛孔，让他有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感觉。

当他内心被这种感觉填满的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清亮的眼眸中渐渐浮现出了神秘的黑气。

“哎，古凌可，乐彦刚才跟你说了些什么？”

一只洁白的玉手拍在了古凌可肩膀上，当古凌可猛地将头转过来时，平瑶吓了一跳，赶紧缩回了自己的手。她看着古凌可漆黑清澈，却如寒冰一样冷的眼眸，怯生生地叫道：“古凌可，你……没事吧？”

古凌可盯着平瑶看了一息，没有说话，又将目光看向了脚下古城。他的目光不再似刚才那般冰冷，却有一种让平瑶读不懂的陌生感。

“你来干什么？”古凌可问道，他的声音很平静，是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但在平瑶听来，始终有些古怪。

平瑶没有在意，她绕到古凌可面前，嘻嘻笑道：“你就告诉我嘛，古凌可，乐彦跑咱柳院干嘛来了？”

看着平瑶脸上纯净的笑容，古凌可忽然很生气，冲着平瑶吼道：“这是你的柳院，不是我的柳院！”

说完这句话，古凌可转身背对平瑶，看着高空时，只见他眼中黑气如雾，以最快的速度浮满了他的双眼。

平瑶诧异地看着古凌可的背影，她还从没见过古凌可这样，以为古凌可刚才受了乐彦什么气，于是一挥手，豪迈地说道：“别理乐彦那家伙，仗着自己是伏魔者，就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你是不是想说我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古凌可背对着平瑶说道。他不知道自己双眼充满了黑气，但他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阴暗力量在他体内疯狂肆虐，所以他闭起双眼，将所有精力放在了压制那种力量上。

平瑶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古凌可，忽然间愤怒地叫道：“古凌可，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来嘲笑我的吗？嘲笑我不被你们柳院接纳，嘲笑我不配做一名净化师，嘲笑就连伏魔者都质疑柳院怎么收了我这样一个废物！”

古凌可转过身，怒不可遏地盯着平瑶吼道，一双清澈的眼眸比山顶的寒风冷了无数倍，仿佛一个被当众揭开伤疤的人撕心裂肺的咆哮。

看着古凌可充满质疑的冰冷目光，平瑶内心满是委屈，她知道因为圣殿府那件事，柳院净化师这些天有些疏远古凌可，乐彦今日这般架势肯定也没好事，本来出于好心，想来安慰一下古凌可，没想到古凌可会冲她发这么大的火。

从小到大，从没人敢冲她发这么大的火。

从小到大，从没人敢让她受这种委屈。

她眼角含泪，连退三步，冲着古凌可喊道：“古凌可，你这个神经病，去死吧！”

平瑶哭着跑开了，看着她远离的背影，古凌可双眼再次浮现出了两团神秘的黑气。

山坡一处亭子里，平瑶坐在石凳上一脸委屈地哭着，心里不停地骂着古凌可，直到突然发现亭子外站着一个人才停止哭泣，拢了拢腮边凌乱的秀发。

站在外面雪地里的是一个伏魔者，大约三十来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此时毕恭毕敬地看着平瑶，说道：“袁小姐，我家主人想见您。”

平瑶肿着双眼，精致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她知道自己有些狼狈，于是扭头答道：“告诉乐彦，我没兴趣。”

外面的伏魔者脸上没什么表情，很平静地说道：“我家主人不是乐彦。”

平瑶奇怪地看着伏魔者，她从没听过有伏魔者将“统帅”称作“主人”的，而且伏魔者是跟乐彦进药殿的，他们统帅除了乐彦外还能有谁？

就在平瑶疑惑的时候，那个不苟言笑的伏魔者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种奇怪的笑，紧接着，平瑶惊恐地发现，他的指尖冒出了一缕淡淡的黑气。

尸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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