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因为什么而记住一个人?因为爱,还是因为恨?
抑或是错过、失去,还是眷恋?这个问题,苏默曾经想过不下一千遍。六年了,他无时无刻不在问自己,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他们到底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恨到底会有多可怕?!
现在苏默终于知道了恨到底有多强大,也有多可怕。
它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也更能摧毁一个人。他不知道现在的他是被摧毁还是被彻底改变了。
他只知道这些年来,只要他一闭上眼,那些过往就扑哧扑哧往外冒,他害怕夜晚的到来,所以只有在白天拼命地学习,让自己变得筋疲力尽,这样晚上才会过得安稳一点。也许他只是被改变了,变得沉默、拼命、上进,成为很厉害的人物,可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其实是被彻底摧毁了。他很想摆脱过去,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他名牌大学毕业生的名号,包括现在争取来的事业,还有指日可待的成功、未来光明的前途。可是他没办法,他的左腿一到潮湿的天气就开始发作,隐隐作痛。这都是那一年苏明德死后,他自暴自弃用凳子砸在自己那条原本就没好的腿上,当时石膏都还没拆,被凳子倒是砸得粉碎。
至今这个毛病都没好。
这其实都还不算什么,身体上的煎熬远远比不上心理上的煎熬。而这个煎熬的源泉,现在就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觉得自己身体里所有的血都往脑上冲,恨不得马上冲上去,用手掐住她的脖子,问她,为什么?可是理智让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他只是用自己冷得像刀子一样的眼神死死地望着眼前表情痛苦的若寒。
她还是没变,就像第一次被他打中头一样,无辜又可怜的眼神,就这样表情复杂地望着他。
躲了那么久,她始终还是要被他找到。这就是命,周若寒,你不认也得认。
早上若寒回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得到了人事调动的通知,她突然就成了苏默的临时助理。
简直是不可思议,全公司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是自己,怎么就那么刚刚好是自己!
想不明白,也不甘心。她直接跑到经理办公室里想要问个清楚,冲进去却只看见苏默一张得意的笑脸,他穿得人模狗样地坐在那里,仿佛在嘲笑自己。
“周小姐,病好了?满面通红,看样子恢复得不错,应该可以好好工作了。我是新来的合作经理,估计要委屈你这段时间和我一起完成工作了。”
她又冲了出来,拐了个弯去找刘秘书。以前都是在经理手下的刘秘书手下做事,这一年来,刘秘书也很是信任若寒,经常会把一些重要的场合和会议安排给若寒来策划安排。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刘秘书竟然这么轻易就把她给调动出去了,还是调给合作公司那方做临时秘书跟接洽。
刘秘书头也没抬就指了指隔壁的办公室说:“是罗简提名要你过去的,你有什么疑问去问罗组长吧。”
若寒愣了愣。
是罗简,不过想想,也只有他了。一年里面,他每次都帮她安排一切的事情,她的工作、她应该穿的衣服、她该走的路,从普通的一个文员,到秘书的得力助手,最后应该就可以直接取代了秘书的位置。其实她不笨,她知道罗简都是为了她好,所以以前她都一直是在接受,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不”这个字。可是这一次,她真的厌倦了,看着通知单上写着“苏默临时秘书”这样的字的时候,她就浑身不舒服,甚至比海鲜过敏的时候还要让自己感觉到惶恐。
她跟脚下生了风似的,急急忙忙拿了调动单跑上楼,大家都望着她,很少见她这么风风火火的模样,她自己也很是惊讶。
在罗简的办公室外,她停住,透过玻璃窗,罗简正在忙着写什么,若寒调整呼吸,推门而入。
“罗简,我有事找你,这里不方便谈,我们去顶楼天台说吧。”
罗简先是一愣,回想一下,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吗?!他很奇怪以前若寒很少在办公室这么明目张胆地找自己说话,有什么事情都会通过公司的聊天软件,或者干脆留到下班再说。他能明白她。在职场,就是一个是非之地,所以他也从不强求若寒什么,可是今天她看起来不一样,脸蛋涨得通红不说,还那么气势汹汹,仿佛和以前的那个周若寒是两个人。
若寒竟然主动要求去天台上谈事情,真是少见,难道她不知道天台是公司男女地下恋情的公认场所吗?不过,罗简忍住笑,还是没有说破。也许被大家这样误会感觉也不错呢!
上了天台,若寒拿着那张人事通知给罗简看。他瞬间便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说:“对了,昨天忘记告诉你了,你会在这段日子里协助苏默,也可以说是帮助他在这边的工作。”
“凭什么是我?”她气得有些颤抖,手也不稳,罗简不知道她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怎么了?”罗简不明白地问。
“没怎么,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要主动提出让我去做苏默的临时秘书!”若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毫无疑问啊,这对你的升职很有帮助啊,你秘书做得好,以后就不用做助理了,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我提出要你去,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啊。难道你不喜欢?”罗简理所当然地说。
“不喜欢!罗简,我一点也不喜欢。”
“可是……难道是和苏默……”罗简猜测地说。
若寒急忙打断他说:“罗简,不要企图去猜测一个人,我的过去你不了解,也不会明白,你也不要妄想去明白。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看见的表面的模样,就像一杯无色的开水,你看起来只不过是一杯白开水而已,可是你怎么就知道里面没有泡过柠檬,没有加过白醋呢?所有我有可能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我,我表面上看起来温顺柔软,可是你真的了解过我吗?以前就和你说过,我不是你给我什么我都要接受的。罗简,我对你很失望。”
她说得急急忙忙,可是对面的罗简却听得清清楚楚。
是的。她已经表现出一次反抗了,就在送花那一次。
现在她又爆发了,可是这一次他不明白他错在哪里。帮她寻找提升的机会,好让她不再在别人手下做秘书助理,直接可以和上司接触,再说对方还是自己的好兄弟苏默。这么好的契机,他实在是想不出半点不妥的地方。
罗简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开口:“若寒,你说我不了解你。是的,我承认,经过上一次送花事件我就发现了,我确实不了解你。可是,你给过我了解你的机会吗?我无论怎么对你好,怎么想方设法地靠近你都没有用,我始终无法走进你的心里。若寒,我努力地想撬开你的心门,我想知道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样的伤,这样我才能对症下药,才能治好你。我一直站在这里,只是你看不到我而已。包括我今天帮你申请的调动也完全是为了你着想。我想你能在一个相当轻松愉快的工作环境里公司,在职场上就是不进则退,你永远不往上走那么就要被别人呵斥。我为你好,丝毫不会伤害你。但是我不知道你会因为这件事生气,我只能说抱歉了。”
眼前的罗简低着头,说话的声音轻轻的,没有激动,也没有什么感彩。可是若寒心里却难过了起来,她是不是太过分了,他完全是为自己好,她却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可是一想起苏默那张脸来,她的无名火又涌上了心头。
“罗简,你不需要对我好,我也不值得你对我那么好。”
这是若寒站在天台上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寒冷得像北极的雪。
罗简浑身一颤,他突然有一种要失去她的感觉。
可是不管她这次怎样反抗,哪怕这是她唯一一次的反抗,他都无能为力挽回这个局面,已经上报的事情就没理由再推翻。两个人冷战了几天,每次若寒看见罗简,都当他是透明的人。
后来罗简实在忍受不下去了,还是主动来找若寒赔罪。
晚上罗简邀请若寒一起出去吃饭,为了缓解一下自己和若寒之间的隔阂,也想做一做若寒和苏默之间的工作。
其实最最重要的是,这一次,罗简想在吃完饭后找个单独和若寒相处的机会跟她表白爱意。
这个决定是他想了一整天的结果。以前他总觉得少了一个什么点,来触发自己的感情,可能这一次若寒的发泄反而点燃了自己的烈火。他突然非常渴望得到她爱的呼应,而不是再继续这么不温不火地继续下去了。
可是事情发展得不太顺利。
整个饭局吃下来,都是尴尬。罗简和苏默一直在说话,若寒一个人埋头吃饭不说话。原本以为两个人之间会说点什么,或者能够解开一些什么心结,可是两个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若寒被苏默盯得心里毛毛的。坐了一下,她便起来去了洗手间。
转眼间苏默也毫不忌讳地跟了过去,他像是有话要跟她说。
只有罗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洗手间门外。
“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沉默。
“周若寒,好吧,就算你不认识我,只要我认识你就可以了。这六年来,我没有一刻能够忘记你的脸,可是每次一闭上眼睛,你那张跟死人般的冷脸就浮在我面前。周若寒,六年了,你的那张脸整整纠缠了我六年了。难道现在你还不打算给我一个交代吗?”
“苏默!你到底要怎样!”她终于直面了他,转过身她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坚定地说。
苏默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她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她终于承认了。
“哟,终于认识我了?终于知道我叫苏默了?”
若寒不说话,就那么直逼逼地看着他。
他那玩味的表情也收了起来,认真地说:“我需要你的一个交代,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杀我爸爸?”
“我没什么好交代的,该交代的在六年前我就已经交代清楚了。”说完,若寒洗洗脸,准备从侧边离开。不料苏默猛地拉住了周若寒的手臂,一反手把她卡在墙上,他说:“周若寒,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
“如果你非得知道为什么。那我告诉你,是你父亲他该死。”她被卡得出不了气,可是嘴还是六年前那么毒,又毒又狠。
这无疑就是一把盐撒在苏默的伤疤上!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这时候罗简却冒冒失失闯了进来。他看见若寒这么久还没出来,有点急,怕她出事,所以跟进来看看,还只探进来半个脑袋,若寒就挣脱了苏默的手臂,跑到了罗简身边,挽着他的手说:“我们走,快点,现在就走。”
罗简定睛一看,才知道苏默在里面。
“苏默……你怎么也在……若寒,怎么啦?”罗简诧异。
“罗简,先别问为什么了。我们先走吧,我求你了,我只想离开。”她拉着罗简急匆匆走出了餐厅。
坐到车上,她魂不附体,罗简连续叫她五次,她都是两眼空洞洞地看着窗外,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表情也没有。罗简有点担心,他从来没见过若寒这样的神情,脸上的绝望像深不见底的黑洞,一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想要的表情。
“若寒,你是不是早就认识苏默?”其实他早已猜到分。
她还没还魂。
“还是你们之间有过什么不好的过往吗?”他继续问下去,却没看见若寒脸上有了明显的排斥。
“罗简,现在我不想说什么。我希望你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知道你很关心我,我们也是很好的朋友,你对我的照顾我真的很感激。可是,请容许我有一点自己的空间。谢谢你,”她诚恳地说,“今天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回家吧,你把车开到前面一个路口停下就行了,我想今天走回去。”
罗简不是不聪明的人,他知道,可能他马上就能找到两年来若寒还对自己的心意不闻不问的问题的关键了,也许这是一把通往她心里的钥匙。他现在当然不要激怒她,要给她时间,让她理清一切,然后主动告诉他,那时候,可能他就能攻陷周若寒这座城池了。
“那你自己回家小心点。”他停下车,看着她心事重重地下了车。
其实他并没有真的离开,他只是放慢车速,跟在她身后,慢慢地开着。他要看着她安全到家,比起她的心情,他觉得安全远远重要得多。
不过懊恼的是,今天原本表白的一夜,又这样不了了之了。
想要走进你的心里,到底还要多少步?罗简站在原地,望着若寒离开的背影,心里倍感落寞。
第二天,苏默带着黑眼圈来科望上班。罗简拿着资料进了苏默的办公室,两个人谈完了项目,罗简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苏默看出来了:“有什么事吗?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个,苏默,我能问问你关于若寒的事情吗?我看她昨天见了你之后就一直失魂落魄的样子,你们以前就认识吗?”
苏默怔了怔,其实他应该想得到他会来问自己的,可是没想到的是,他听到罗简说她会为和自己见面而失魂落魄。她还会失魂落魄?真难以相信,真想问她还有魂魄吗?要是有魂魄的话,这六年来她的魂魄有一天安心得了吗?
一想起她,苏默的拳头又捏得紧紧的,就差没地方能砸了。
他忍住,笑了笑:“她没和你说吗?我们是很好的,”他故意停了停,玩味地笑了笑,“很好的同学。”
“仅仅是这样吗?可是为什么她看起来很怕你的。”
“哦,那是因为小时候我老欺负她。你知道小时候男生就喜欢捉弄女生,她可能对我还停留在以前的印象里吧!”苏默胡乱编了个理由。
罗简终于舒了口气,他还真怕他们过去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关系。
“你们现在在谈恋爱?”苏默笑他。
罗简无奈地摇摇头:“我倒是想啊。”
“别不说实话了,都到这份上了。”苏默尽量表现得正常点,可心里的怒火已经升得跟自己人一样高了,他在黑暗里备受煎熬,而她出狱了之后还可以活得这般有滋有味,太不公平。
“真的还没,我骗你有意思吗?!说真的,既然你们是老同学,那真该给哥们儿我支支招。你连刘娜那样漂亮的小姑娘都管得服服帖帖的,可你哥我现在还被拒之于千里之外。”罗简发起了牢骚。
苏默笑了笑,望见办公室外走过的周若寒,他突然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行啊,你要真那么喜欢她,我倒是可以帮一帮你。”说完,他就朝外面一喊,“周小姐,麻烦你进来一下。”
罗简整了整资料,朝苏默暧昧地望了一下,走了出去。
若寒疑惑地望了眼罗简,然后推门进了苏默的办公室。
他头也没抬,丢了把钥匙放在办公桌上:“下午你去我家帮我把那套浅灰色的西装取来,拿去干洗,然后下班之前再送到我的办公室来。”
周若寒咬咬牙:“我只是助理秘书,不做保姆的活儿。”
“这套西装是我下班后要穿上去和客户开会用的,秘书就是要保证上司在一天里不错过任何行程,你要是不去取这套西装,我就会错过开会时间,那也就是你工作的责任了!”他现在果然很厉害,说歪理也那么义正词严了。
以前她在他面前总是高人一等,现在,他俯视着她,他要好好享受这种对她招之即来,挥之则去的快感。
周若寒无可奈何,他说得字字在理,她无法拒绝。拿了钥匙,问了地址,才发现原来两个人住得挺近,离得不远的小区,刚好对立着遥遥相望,坐公交车也不会很久。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触及他。拿着他家的钥匙,开他家的门,走在他家的地板上,看见他睡的床,打开他的衣柜,抚摸着那些他穿过的衣服,白色的衬衣、黑色的西装、深红色的领带,偶尔还有两件棉质的T恤。他真的是长大了啊,这样成熟的装扮,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少年。
“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个女的半围着浴巾从浴室走出来,头发上还滴着水珠,见到若寒也不尖叫,显得淡定,很有气魄。
若寒一阵心慌:“你别怕,我是苏经理的临时秘书,来帮他拿应酬的西装。”她忙摇摇手里的钥匙,生怕对面的女孩不相信。
女孩突然“扑哧”笑出了声:“我不害怕,害怕的是你吧?不过,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是刘娜。”她伸出手来,表示友好地要和若寒握手。
刘娜是苏默的学妹,只小苏默一届。她从大一进学校开始就一直追着苏默满世界跑,她喜欢苏默喜欢得太明目张胆,也太豁得出去了。敢爱敢恨的女生没什么不好,只怕也是一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主。虽然苏默也一直没有对她表态,但是周围的朋友早已默认了两人的关系。毕业后他们也开始同进同出,刘娜在去年的生日那天也成功地拿到了苏默房间的钥匙,刘娜以为她终于可以走进他的心里了。可是只有苏默的心里明白,他们之间少了些什么,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若寒惊慌过后,也镇定下来,握了握刘娜的手,她的手很冷,估计是刚洗澡出来。若寒取了西装,急忙告辞了:“我还要给经理送回去,先走了。打搅了,实在不好意思。”
刘娜对着镜子吹头发,也没在意若寒的离开。
出了那个门,若寒才稍微舒了口气,想想,其实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不是吗?!苏默已经快二十六岁了,他有女朋友,或者是有老婆,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她没必要为刚才那个画面感到惊讶。
只是她感叹,这时间走得这般的快,一转眼自己就已经青春不再、人老珠黄了。杨芸打电话过来,也不是没有催过她结婚的问题,但是一提到自己那不光彩的过去,家人又是一阵揪心,可是哪个当妈的愿意看自己女儿孤老终身呢?还是希望她身边有一个伴,那母亲自己也就安心了。可是对于爱情,若寒自己是不再敢去多想。当初,要不是在监狱里表现优秀,又遇上那个劫难,她这一生还能不能放出来都不一定,哪里还敢去想那些对于自己来说太奢侈的东西啊!
苏默说是她毁了他一生,殊不知,他早就毁了她生生世世。
这辈子,谁欠谁更多,再也算不清。
(2)
和客户吃饭,约得比较晚,晚上八点才见到客户姗姗来迟。苏默带着若寒坐在餐厅里等了半个世纪般。
“你不应该带我来。”周若寒说。
“我胃不好,带你来是让你来陪酒的。”他尖酸刻薄。
她不再说话,安静地等。
客户来了几个,都是男人,酒量好得不得了。若寒先喝了几杯,感觉就不太行了,他们拼的都是白酒,这样喝下去还不喝死人?苏默最终还是夺过若寒手中的酒杯,他的借口真的太蠢,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在护着她。他说只是找她来陪酒的谎话只有三岁孩子才会相信。他不知道,其实他只是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不是因为想她,不是因为希望看见她,他只是想羞辱她,把她绑在自己身边,一边羞辱她一边幸灾乐祸地观看她的窘状。可是,每次都是他太心软了吗?想到办法去惩罚她,最后惩罚的都是自己。
这一次也一样,就因为知道这次的客户都是一些酒仙,千杯不醉的料,故意带她来,想见她被灌得半死不活的惨样,最后还是心一软便自己挡住了那些酒杯,喝惨了的还是自己。
难道真的就对她心硬不起来吗?
即使她对自己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不知道为何,他就是真的对她坏不起来了。
在应酬结束后,他立马跑到洗手间抱着马桶就一顿狂吐,一边吐还一边骂:“真是一班龟孙子,喝得大爷差点没死过去!”
周若寒跟在后面,站在门口焦急地望着他。
吐了一阵,他终于把能吐的都吐了出来,现在肚子里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他忽然觉得这就像人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吃进去的,总会要这么匆匆忙忙再吐出来。想到这儿他感觉一阵悲哀,摇摇晃晃想走出来,却撞在周若寒的身上。他定了定神:“哟,是你啊!你从局子里出来了啊,我还没来得及去给你接风呢……”
喝醉了还不忘说风凉话挖苦她。
若寒苦笑了一下,还是扶过苏默。他这样子只能她送他回去了。好不容易走到街边打了车,苏默又是接着一阵吐,一边吐还一边捂着胃,看样子他真有胃病。
他疼得有些厉害,头上都开始冒汗,也走不动,赖在街边怎么都不肯移动一步,哪怕出租车就在几步远的前方。的士司机对若寒说:“小姐,我看你还是先给他买点药吧,看样子你先生真的很难受。”
他误会了,可是若寒现在已经没那么多时间去解释了,对苏默说:“你坐在这里别走,等我回来。”于是跑去药店买药。
再回来的时候苏默躺在街边居然睡熟了。她拍醒他:
“你这样得吃药。”他嘴唇很白,没有丝毫血色。
“周若寒,我不要你假惺惺来关心我……”他半睡半醒地说着,也不知道说的是醉话还是清醒的话。
“……你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周若寒,你为什么杀了我爸爸!为什么……”他断断续续喃喃自语着。
坐在一旁的若寒也不禁心酸起来,她的心又开始揪起来了,有一只无形的手不停地掐着她的脖子,快要把她掐得没气了。
“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们就不能放开那些过去,重新开始好好生活吗?就算现在我们再算清楚从前的那些老账,一切都会再改变吗?我还能回到从没有遇见你之前的我吗?而你还能拥有你已经失去的一切吗?苏默,为什么你就是不懂,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呢?!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没办法抹去,已经溜走的时间就无法挽回,已经死去的人就无法再活过来。这个世界不是凡事都会有个因果,结果已定,那么因就不那么重要了。”
“我不想告诉你,自有我的原因。”周若寒说完最后一个字,苏默已经倒在地上睡得死死的了。若寒找到他的手机,她找出刘娜的号码,给她拨了个电话,让她把苏默接回去。她累了,她不想送他回去了,她想自己应该要好好睡一觉。
这六年,够沉了。
可惜回去也不见得有多安静。
罗简焦急地坐在客厅里。墙上的钟已经过了十二点。
若寒开门之后看了看时间,顿时明白过来了。他是担心她这么晚还没回家,所以坐在这里等着。可可不在家,估计又去男朋友那里了,等等,可可不在家,罗简怎么会在客厅里坐着?
“你怎么在?可可呢?”她问。
“可可本来在家的,后来洗了个澡就又跟男朋友出去了。我在这里等你回来,都十二点了,我有点担心,打你手机又关机。”罗简有点小生气地说,他的埋怨有点越线,倒像她的男友。
若寒这才想起自己放在包包里的手机,原来没电了,“哟,手机没电了,我自己还不知道呢。”
“若寒,你不能这样让我找不到你。找不到你,我就差满世界打广告了。”他无奈地说。
她很累,身体累,心也累。只想罗简先走,自己好冲个澡去睡觉,明天有一天的工作在等着自己:“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很晚了。”
“你也知道晚了?!”他话中有话,分明指责着她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
要平常若寒肯定会和他解释自己去干吗了,并没有做坏事,这样罗简就不会再追问,大家也不会争吵。而今天她不知道为何,觉得有些讨厌这带着责问语气的问题。她并没有去解释自己去干吗了,而是轻轻地说了句:“是啊,回来晚了。”
“干吗去了?这么晚才回家。”他闻到她身上一阵酒气,不放心地追问。
“喝酒了?”见她不说话,又问。
“罗简,我想和你说些话。”她平静了一下说,“罗简,这两年来,你对我的关心和照顾真的很让我感动,不可否认在这个城市,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你帮我找住处,收留我,还帮我找工作,连生活用品这样的小细节你都帮我准备好。我生病了你会帮我买药,我加班你会帮我买好饭,我一个人过年过节的,总是你提前回来或者抽出时间来陪我,你真的比我妈还要细心。我不是没有良心的人,我真的对你有太多太多感激和愧疚了。可是,罗简,你知道吗?有时候你的这种好给了我很大压力,成为我的一种包袱,我害怕你太好了,我没有东西可以还给你。我去哪里,我做什么,我见什么人,我吃什么饭,你都要问得清清楚楚。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担心我出什么事情,怕我上当受骗,被人欺负。可是罗简,我二十六岁了,我是一个心智健全的成人,我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间,我不能在你面前当一个透明的人,你明白吗?”
她一口气说完一肚子的话,罗简却傻了眼,这个丫头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么多话?
“你是和苏默在一起对吗?”他转移话题,再沿着刚才那个话题说下去,只会让她爆发,而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无可奉告。”她冷起来,这还是在他面前第一次。
有句话说得对,越是客气的两个人,心的距离越是离得远。看样子,今天大家必须把话摊开来说了。既然那样的话,他也就不怕了,豁出去了吧!
他坐下,努力装做平静地说:“若寒,既然今天你已经说出了你的心里话,那么我也把我的心里话告诉你吧!
这两年来,我对你好,关心你,照顾你,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用有压力,也不要把这看成包袱,这不是我的初衷。我一直想等,等你自己明白我的这一份心意,不想刻意去追求和表明什么,可是谁知道这一等就是两年。我不相信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相信你是明白我喜欢你的,只是你不想去面对。我多等一天,你就可以多逃一天,可是现在,若寒,我不愿意等了,我也不能再等了。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从我在火车站第一次见你哭的那一刻,我就对自己说,我不能让你哭,绝对不能让这个女孩再哭。后来慢慢我对你的照顾演变成每天的习惯,我习惯去关心你,就像关心我自己一般。我爱你,就像爱我自己一样。以前我以为你只是矜持,不愿意和我捅破那层关系,但是现在我知道你是因为过去有什么还没有处理好,你在往事里徘徊挣扎。不过没关系,若寒,我不急,我有耐心,我可以等,已经等了两年,再多几个两年也无妨。”
罗简的话像一把锤子,敲醒了似乎在梦中的若寒。
这些话,他还是说了。
他说,若寒,我不急,我有耐心,我可以等,已经等了两年,再多几个两年也无妨。
“罗简,这不行!我们不可能!请你不要喜欢我。”
她回答得太过激烈,有点吓着了罗简。
“为什么?”
“……总之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们没有可能,我不配拥有你的喜欢。我配不上你。”她说的都是实话,可是在他听来却那么的讽刺。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坚决地拒绝我。如果是因为我自身的原因,我愿意去改,如果是你自己还不确定,需要时间去处理一些事情的话,我愿意去等。”罗简作着最后的挽留。
若寒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罗简挡了回去。
“你现在什么也不用说,还是先去洗洗澡,然后去睡吧,这件事以后慢慢再说。时间很晚了,我也要回去了,为了等你浪费了我不少时间。”他很聪明,先主动堵住她的话,避免被她拒绝得太彻底,以后就没回旋之地了,所以这样说总算还是给自己留了些余地。走的时候他还是对她笑,虽然他觉得他的那个笑肯定难看死了。
“我先走了,再见。”他走了,几乎是逃一般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那种情况下说出来,一切是那么突然,还被她那么快地就否决,让他一时间真的难以消化。
他想过她会惊讶,会不知所措,会觉得迷茫,觉得烦恼,他想过她会需要时间去思考,可是他唯独没有想过她会那么快就说了No,想都不需要想。
这对于罗简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他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溜达着,并且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他是真的很喜欢她啊,有时候一见不到她,他心里就慌慌的;她一生病,他就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她的一颦一笑时时刻刻牵动着自己的心。这样的日子两年了,对于他来说,两年不短了。罗简此刻心里说不酸楚肯定是骗人的,他现在最真实的感觉就是,想买一瓶碱水,中和中和一下他心里的那股酸楚味。
(3)
刘娜开着车送苏默来公司。她戴着墨镜,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苏默也不说话,他习惯了他们之间的这种静默。
刘娜出生军人之家,父亲是军官,出入他们家的也都是男人,甚至童年时候陪她玩耍的都是那些士兵。所以她从小身上就有着男孩子的直率,做什么事都有着一股韧劲,也不害羞,什么话都敢说,说话的语气也没少沾着“男人气”。她上大学后,第一次见苏默就是在军训时,那时候苏默已经大二了,兼了大一军训时的临时辅导员。
刘娜虽然出身军人家庭,可是从没进行过这样的训练,身子板挺不住,晕了过去。苏默眼疾手快,把刘娜送到医务室。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大城市里的娇娇女:“真晕还是假晕?至于吗?”
刘娜眼本来是闭着的,一听见苏默说这话,就急了,她最讨厌别人污蔑她:“我是真受不住。我爸还是军人呢,我是军人的女儿,我能逃这个训练?!”
苏默摸了摸刘娜的额头,天啊,滚烫滚烫的。这姑娘估计是发烧了。苏默安排她在医务室吊水,自己去操场帮她向教官请了假。
谁知道第二天刘娜又站到了军训的队伍中来,苏默就纳闷了:“不是给你批假了吗?怎么今天还来?”
“病好了当然要来,我还没那么弱不禁风。”她就是有着一股倔气,脾气有点像牛,怎么都拉不回来。“你那是中暑,好了再晒容易再犯的,”苏默好心相劝,“你也没必要跟我赌气就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
“我没和你赌气,我就是觉得我能训练下去。”她一脸的坚决,说不赌气还真不可能,她那拧着的眉分明就说明了自己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苏默没再说话,只是笑了笑,然后离开了。只是在后面几天的军训里苏默都关注着这个女生,还有时给她买瓶水。她觉得他挺有意思的,时不时对他眨眨眼,狡黠地笑。
刘娜喜欢他,同学们都看出来了。再加上她原本就是藏不住话的人,喜欢谁,不喜欢谁,都在她脸上白纸黑字似的写得清清楚楚。她对他好,她知道苏默家境不好,所以变着法子请他吃饭,还不能伤他自尊心,她总是找一些“考试考得好请你吃饭”,“我爸表扬我了,请你吃饭”。最后找不到理由,连“今天出太阳,应该请你吃饭”这样的理由她都找了。冬天苏默穿得单薄,来来回回就那么三件衣服。刘娜跟同宿舍的姐妹学织毛衣,周末带回家给她爸看见了,她爸笑呵呵地找她要这件毛衣当做生日礼物,刘娜死活不肯,说以后再给爸爸织,这件是给别人的。她爸心里明白这小丫头片子是恋爱了,心里有了比爸爸更重要的人了。
可是对于这些苏默从不表态,他没有心思想这些风花雪月。他的人生从十八岁就已经改变,他现在目标很明确,道路很曲折,不过他一直都在努力。和刘娜的接触也完全是学长和学妹之间的正常交往,毫无越轨的地方。不过她送他东西,他还是不敢不接的。因为他要是不接,她就跟他急。他也知道她脾气倔,要是不收,这一天准被她纠缠到底了。
刘娜拿出最大的性子来等,忍了一年最后还是忍不住了。
大二那年平安夜她心里敲着鼓决定在那天晚上表白。
当她买了苹果化了妆去找苏默,却不料话还没出口就被他堵了回来。苏默说:“你想什么,我都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明白。可是,刘娜,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她很刚硬,没想到他比她更刚硬,石头碰石头,注定两败俱伤,可她还是非得要一个说法:“你得给我一个理由。”
“不是任何事都是有理由的。”他不知道怎么和她说下去。
刘娜不会甘心,他知道,她就那么倔犟又受伤地望着他,他最终妥协:“我不配谈恋爱。”
“苏默,你要不喜欢我,你可以直接和我说,费得着这样找借口吗?你,你这是侮辱我。”她激动了。
苏默没办法,不能动之以情那就只能晓之以理了,他诚恳地对刘娜说:“我没有找借口,我是真的不配和你谈恋爱。我不是一个心理健全的人,早在十八岁那年我就毁了,彻底地毁了。”他眼里的惆怅和绝望那么真实,一点也不像是在撒谎。
出乎意料的,这下刘娜没有再刨根问底了,她虽然大大咧咧的,但是她不笨。她顿时明白了,苏默是一个有秘密的人,而他的秘密就是他的肋骨,谁也触碰不得。苏默本以为刘娜会就此罢手,可是没想到第二天刘娜又和没事人一样拉着苏默去看画展。她还是像一条蛇一样缠绕在他身边,这一缠就缠了整整大学四年,他慢慢接受了刘娜的存在。大家已经把他们看成一对,而苏默也就这样似是而非地跟刘娜搅和在一起。她已经摸清楚他所有的习惯,毕业后她经常来帮苏默打扫卫生,照顾他的起居,而苏默似乎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他只是很拼命地工作、赚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赚那么多钱用来干什么。不要问他开不开心,因为他连开心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习惯了他的这种冷漠。她原本以为他天性如此,没有大起大伏,总是波澜不惊。
可是就在昨天,她发现了一件事,她发现原来他不是这样子的。他也有激烈歇斯底里的一面。
周若寒打电话给刘娜后,她开着车马上赶过来接走了苏默。在车上苏默开始喃喃自语,他抓着刘娜的手臂苦苦哀求,他说:“求你了,你告诉我,为什么?”
“……都六年了,你该给我一个解释了……”
六年了,求求你,告诉我。
刘娜想起那无望的哀求就恐慌,她突然很害怕,害怕失去这个男人,害怕那六年前的往事和人会带走他。虽然他从来都不属于她,可是她要的不多,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
“苏默。”她在他正要下车之际叫住他。
“嗯?”他似乎完全不记得昨天的事情。
“有时间吗?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她的心情很复杂,但是不找他说说,她不会心安的。
“马上要上班了,有什么晚上下班后再说吧。”
“可是我想马上和你说。”
“那就在这儿说吧,我等你说完再去上班。”
“苏默,忙完这个项目,我们结婚吧。”她说得很轻,因为底气不足。可是结婚是她一直觉得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么些年来,他身边从没出现过第二个女人,也没喜欢过任何一个人。她始终还是在他身边的,即使他没爱她,那么习惯她总是有的。既然彼此都习惯了,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她理所当然地对他好,理所当然地喜欢他、爱他,他就应该理所当然地娶她。浪费的青春不是白浪费的,她也不是傻子。
苏默被震了一下,显得很诧异,但马上又恢复了淡定:“这不是小事,以后再慢慢商量。”
“苏默,我不想和你慢慢商量了。就今天,我们必须谈。”她那股倔犟劲又来了。
苏默无可奈何:“下班后我去找你,我现在真要上班了。”说完他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掉了,似乎是逃着走的。他对她很是愧疚,一直这么拖着,他也不知所措。该给一个什么样子的答案,作一个什么样子的决定,他似乎都不知道。大学里面只是想任由着她胡来,总想她还是个孩子,过了那阵的新鲜劲,她也就没那么浓烈了。可是现在看来,她不是图新鲜,她是真的付出了真心,那沉甸甸的真情哟。可是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能面对她的眼神,那种渴望得到他呼应的神情,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可是爱情,他实在是没办法给她,连自己都没有的东西,他又怎么给?!
想着这些烦心的事情,苏默没有注意到周若寒已经拿着行程表递到他面前。苏默浏览了一下行程表,上面用红笔勾画着一行接机的信息。
对,他差点就忘记了,今天是刘浅要来这个城市出差的日子。来之前,刘浅就给苏默打了个电话。苏默爽朗地笑:“你就大胆地来吧,A市是我的地盘,有哥罩着你。”
刘浅笑着点点头,他现在在老家那边一个煤矿局里当公务员,凭着他舅的关系进去的,所以也就是混个日子,成天跟单位里面的人喝喝茶,看看报纸,打打牌,调戏一下良家妇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这次上头派刘浅到A市来了解情况作份报告,他想起苏默在A市,于是屁颠屁颠就跑来了。他们两个自从上了大学后就很少见面,苏默几乎是不回家的。那边回去也没意思,没有亲人,只有痛苦的回忆,刘浅也很是理解苏默,所以两个人都是电话联系得多。刘浅大四毕业那时候来这边找过一次苏默,两个人豪气干云地喝酒喝到天亮。
刘浅喝醉了,竟然无心地说了句,今年夏天,周若寒就被提前释放出来了。苏默本来说说笑笑的脸立马乌云密布,从此刘浅对“周若寒”这个名字绝口不提,他知道那是苏默心里的一块疤,谁提谁就是找死。
苏默抬手看了看手表,离刘浅飞机着地时间还差一个小时,他敲了敲办公桌,看也不看一眼周若寒,就说:
“你,跟我一块儿去接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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