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活埋
别看吃饭时人山人海,邵家的亲戚却不多,绝大部分是吃蹭饭的。所以,烧“顶‘门’哭”纸的特多,也有人吃过饭便趁‘乱’溜之大吉,连纸也赖得烧。灵棚里人来了一拔又一拔,走马观‘花’似得换,来得快走得快,不到一个时辰,便上完了供。下面就该成殓了,即瞻仰遗容,钉棺。成殓后“送行”!“送行”,就是把‘门’口扎得那个纸玩艺送出去烧了。送完行便“出丧”!就是把棺材架出丧屋。接着“发引”,既送棺入墓。“发引”时把棺材抬上,孝子披麻戴孝,摔碎一个事先钻了几个窟窿的瓦盆,然后把死者送往坟地,放进墓‘穴’里掩埋。
丧屋内,邵盼头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眼看成殓在即,同启超却还没到。他原指望同启超给阚双群来个下马威,甚至把他抓走杀了。这时,老绵羊钻进丧屋,大叫道:“邵东家!老东家醒过来了。”邵盼头翻眼看了看他,自言自语道:“这么说,钟元保的‘药’管用?”话音刚落,陈正君颠头颠脑地跑了进来,谄媚道:“东家!‘春’日天短,赶快成殓送行吧!要不,往坟地送就‘摸’(天)黑了,远路的亲戚还得回家呢。”邵盼头见天‘色’的确不早,无可奈何,便硬着头皮道:“我还有一个朋友没到。要是真不中,就不等他了。”说话间,冯成套带着冯二年、冯剑、冯备前来辞行:“本想等成过殓再走,天快黑了,路途遥远,还有七八十里地呢,俺爷几个先走一步。”邵盼头强撑起身来,诧异道:“这出奇了,咱家又不是没地方住,赶明再走不行吗?我还有事和大叔您说呢!”冯成套道:“要是没多要紧的事,以后再说吧。家里喂了一头牤牛,那牤牛也怪,旁人喂它光掉膘,离了我不管。”邵盼头见他啰嗦,本来心‘乱’,那顾得上跟他多说?赶紧拦住他的话头:“今天事忒多,您爷几个要是真不愿住,我就不强留了。要走,您就走吧!您走前跟我父亲打个招呼!”冯成套忙道:“这是肯定去的,亲家在哪儿?”邵盼头道:“就在后院!叫慧云带您去。”慧云听说他们要走,说了些挽留的话,见他们坚持要走,便领着出了‘门’。
慧云带着冯成套一行,穿过人群,来到邵和坤住处。进了屋,冯成套等人见邵成坤躺在‘床’上,脸如金纸,情况比昨天更糟,均大吃一惊。冯成套寻思:没想到一天没见,变成了这个样子!冯剑心怀鬼胎,躲藏在大家背后。邵和坤刚贴上钟元保送的膏‘药’,神志清晰。冯成套说了辞行的话,邵和坤也说了几句相留的客套话。冯家父子刚要走,邵和坤突然问道:“亲家!你身后的年轻人是谁?”冯成套笑着把冯剑推到他的面前:“这是我的大孩子!叫冯剑!”冲冯剑喝道:“见了你大爷!也知不道喊一声!”冯剑无奈,只好招呼。邵和坤死死盯了他一阵,幽幽道:“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一脸福相,不象是种地的把式,倒象领兵打仗的将军!”冯成套欢喜道:“大哥真会说笑话,他大字不识,哪有这个福呀!”邵和坤示意慧云附耳。邵和坤不知给她说了几句啥话,只听慧云问道:“你确实看清楚了吗?”邵和坤使劲点了点头:“就是他呀!我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是错不了的,他身上有泥点……”
慧云扭过头来,一脸灿烂,拉着冯剑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果然身有泥迹,便对冯成套道:“达达!二叔!你们走我就不拦了,把冯剑留下陪我说几天话吧!”冯成套陪笑道:“乡下孩子不懂规矩,别在这里给你们添‘乱’了。再说,家里一时离不了他!我年纪大了,粗活都是他干。”邵和坤强打‘精’神,讪笑道:“亲家!就叫他留下吧!这孩子‘挺’机灵的,跟你一辈子种地,跟俺能学点本事,将来好有出息。”冯成套见留得真切,心里直犯嘀咕,实在不放心儿子,满心不愿意,却又无法推辞,只好向冯剑问道:“你愿意留在这里吗?”意思是想叫冯剑说出推辞的话。谁知邵家翁媳一留,正中冯剑下怀。他其实并不愿走,一是孙家姐妹不知下落,二是姐姐的大仇没报。冯剑道:“我在这里玩上几天!玩够了就回家去!”慧云马上道:“达达!冯剑都说愿在这里玩几天了!叫他留下吧。”冯成套无奈,只好答应。冯成套告辞出来,冯剑把他们送到庄外。冯成套、冯二年先把他埋怨一顿,然后又千叮咛万嘱托,许久,才心事重重地踏雪往西南而去。
等冯剑回到邵家,院中象是炸了营,‘乱’成一片。原来成殓时,阚家叔侄进去,见棺材盖已被钉上了,立马翻脸。阚仲秋两句话没说完,兜头就是一掌,打得邵盼头鼻口是血。阚双群见小叔动手,也窜上前,狠狠踹了邵盼头一脚,正好踹在那条断‘腿’上。那断‘腿’刚上夹板半天,“咔嚓”一声,又断成两截,邵盼头差点疼昏过去。几个愣小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破斧,叫嚷着就要劈棺。邵盼头忍住剧痛,爬棺材上叫道:“你们就劈死我吧!”愣小子们立马不敢动,都看阚仲秋!阚仲秋见他还敢以死要挟,气得直打哆嗦,语无论次道:“好……好……你们把斧头给我。你们不敢劈,我来劈,我劈死这个龟孙‘操’的,我抵他的命。”劈头又是一个耳光,打得邵盼头晕头转向。
阚仲秋对邵盼头一打,象是下了一道命令,阚双群媳‘妇’和几个老娘们象发威的母老虎一样,恶狠狠地扑向刚从邵和坤处回到丧屋的慧云!慧云猝不及防,被老娘们掀翻在地。几个母夜叉哪管轻重,用指甲‘乱’挖,牙齿狠咬,揪着头发死命地拽,用三寸金莲下死劲里踢。当时的‘女’人没有地位,长年被自家男人打骂,受尽欺凌,早就憋足怨气,这回可找到出气的时候。特别是阚双群媳‘妇’,她对早年男人的红杏出墙耿耿于怀,此时新仇旧恨,一下子涌上心头,把对钱蕊莲的一腔怨气全撒在慧云身上。‘女’人最了解‘女’人,专找不耐打的地方打,专朝不该踢的地方踢。阚双群媳‘妇’一边打,一边骂道:“把她的熊脸撕烂,叫她再***男人!”刹那间,一个白嫩嫩、娇滴滴的俊俏小媳‘妇’!便被几个老娘们蹂躏成一个血人,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阚双群跟着小叔后头,恶声痛骂着,跟着殴打邵盼头!阚仲秋打人,那是舅打外甥,邵盼头不敢动,范管家等只能劝。阚双群打人就不一样了,范管家见他偷踹东家一脚,已是恨之入骨,见他又要动手再打,不觉大怒。他脸‘色’一寒,朝不知所措的老绵羊等人喝道:“你们是死人呀!快点。”一使眼‘色’。老绵羊、‘花’妮会意,一声吆喝,直奔阚双群,象鹰拿燕雀,按倒在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揍。等阚双群再被拉起来,已是鼻青脸肿,牙齿也打掉三棵,一口是血。丧屋变成了决斗场,哭嚎声连天,‘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有人喊道:“日本人进庄了。”丧屋里突然寂静下来,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短暂死一样的沉寂之后,不知谁大叫道:“还等啥呀!快跑吧!”象下了一道命令,阚仲秋不顾阚双群他们,扯开两‘腿’,首先冲出丧屋,穿过惊慌失措的人群,象钻入山林的兔子,霎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余下人等不敢怠慢,随后跟着往外就跑,都恨爹娘少生两条‘腿’。邵家大院顿时成了炸营的马蜂窝,‘乱’成一团。阚双群媳‘妇’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子横劲,在‘混’‘乱’中背起受伤的男人,跟着大家逃难,箭步如飞,竟不落后。吃饭时的几千号人转眼跑得干干净净。刚才还喧哗一片的邵家大院,只剩下被痛殴昏厥过去的邵盼头夫妻和几十个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家丁。
须臾,范清宇惊诧道:“日本人不是在湖东台儿庄跟李长官打仗吗?咋跑到湖西来了?”忙吩咐‘花’妮:“你去看看动静!”‘花’妮吓得‘尿’了‘裤’子,面如死灰,说啥也不敢去。范管家骂道:“没种的东西!”又叫老棉羊去。老绵羊倒是个愣头青,而且胆大,应了一声,屁颠颠地跑出去了。过了一袋烟功夫,领着几个腰跨东洋刀,趾高气扬的鬼子走了进来。领头的是个五短身材、斜愣眼、留着一撮仁丹胡子的日本人!显然是个头目。
日本头目站在院中,左顾右盼,然后叽里瓜拉讲了一通日本话,另一个——大概是翻译官问道:“皇军问你们话:你们这是在干啥呀?”范管家壮着胆子,点头哈腰道:“报告皇军,是俺东家的娘死了,今天出殡。”翻译官翻译过去,那日本头目颌首表示明白,然后掀帘钻进了丧屋,端祥了棺材一阵,又问血头血脸的两人是谁!翻译官问过范清宇,又翻译过去。日本人产生了浓厚兴趣,对翻译官又叽里瓜拉说了几句日本话,翻译官对范管家道:“皇军说了,今天要看你们出殡。”范管家为难道:“问事的和抬丧的都吓跑了,这时候谁还敢来?”翻译官把脸一沉,冷笑道:“伙计!你可别找不自在,把皇军惹恼了,你这个吃饭的家伙就得搬家。少说费话,快去找人吧!”范管家吓了一跳,连连道:“这就去找人,这就去找人!”拉着老绵羊就走。
一出‘门’,只见一街筒子密密麻麻站满了身穿黄军装、头戴钢盔、拎着三八大盖、挑着膏‘药’旗的日本士兵,街中心横七竖八摆放着几具尸体,血迹浸红了积雪,显得极为刺眼醒目,恐怖至极。
范管家心惊‘肉’跳,问道:“这些死人是谁呀?”老棉羊咋舌道:“是同启超的人!说起来也巧,同启超带人来阎陈庄烧纸,不巧和日本人走了个迎面,也不知是谁先开的枪,两边便打起来了。同启超吃亏了,被打死五、六个人!这才是万幸呀!要是日本人吃了亏,恐怕阎陈庄今天要血流成河了。”范管家知道他所说不假,也是庆幸不已。
来到陈正君家,喊破了嗓子,陈正君才敢把大‘门’打开一条细缝。范管家、老绵羊挤身进去,说明了来意。陈正君连连摇手:“老范,我喊你亲爹行不?咱俩可没仇没冤,你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万一日本人翻脸,‘咔嚓’一声,我这脑袋搬家了。我一家六口,指望我养活呢!我可不敢去,你还是另找别人!”范管家冷冷一笑,恫吓道:“老陈!咱可丑话说在头里,你一家六口,阎陈庄几千号人的‘性’命可全在你陈正君手心里捏着!日本人就想看个热闹,把他们哄高兴了,啥事没有。这热闹要是看不成了,日本人可说翻脸就翻脸。那机关枪一架,还不象割韭菜一样?别说你一家六口,全阎陈庄几千号人一个也跑不了。再说,你不去,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陈正君见他说得历害,忍不住浑身哆嗦。他思忖再三,硬着头皮道:“老范!你说得在理,我马上就去找人!”范管家冷冷道:“老陈呀!你可是阎陈庄的头面人物,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可不能跟我耍滑头呀!”陈正君正‘色’道:“岂有此理,我是那样的人吗?”
范管家把老绵羊撵出‘门’去,附他耳旁恫吓道:“你这个‘坏家伙’!竟敢出邵东家的洋相,这笔帐我给你记上呢。”陈正君一愣,顿足叫屈道:“姓范的!你可别往我头上扣屎盆子!”范清宇冷笑道:“扣屎盆子?‘坏家伙’!我还知不道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就是你搞得鬼呀!”陈正君察颜观‘色’,陪着小心道:“还请范管家费心周全呀!”范清宇微笑道:“这不妥了?你也有用着我的时候?”陈正君道:“你俩先走,我马上就到。”范管家也知这人大事不糊涂,吩咐道:“你可得快点,日本人可没耐心。”陈正君道:“不用再说了。”范清宇点点头,急匆匆地和老绵羊返回了邵家。
邵家大院里却出了‘乱’子。原来日军出‘门’日久,每到一地,就要找“‘花’姑娘”!邵家几个丫环躲藏不及,被日本人发现了。她们虽哭喊挣扎,还是被鬼子们按倒在地,扒光了衣服。正如羊入虎口,鲤鱼进锅,眼看着就要惨遭***。就在这紧要关头,突然哨声大震,日军头目下了道命令:全体集合,开拔。鬼子顾不得风流快活,顾不得发泄兽‘欲’,全都提拎着‘裤’子,慌慌张张地跑了,几个小丫环才幸免于难。
再说丧屋里,众鬼子端详慧云,见她虽血流满面,却年轻漂亮,秀‘色’可餐,顿时两眼‘色’‘迷’‘迷’的。日本头目更是迫不急待,不顾众鬼子眼馋,搂着慧云就解怀脱‘裤’,要下手“米西”她。邵盼头恰好苏醒,见眼看要戴上东洋绿帽子!怎能不急呀?他不顾疼痛,挣扎着拚命喊道:“太君、太君!您千万别这样,她是咱自已人呀!”想阻止日本人行凶。但语言不通,日本人听不懂,翻译袖手旁观,又不理论。日本头目见他喊叫,影响了情绪,顿时眼‘露’杀机,直身厉声喝道:“八格!阿拿大哇衣乌拿妮逮死嘎(你说什么)?”那鬼子是个斜愣眼,虽冲邵盼头吼叫,眼珠却瞥向‘花’妮!
‘花’妮蜷缩一旁,本就吓得浑身筛糠,见鬼子突然瞪着他吼,顿时灵魂出窍。震惊之下,他慌忙矢口否认道:“不、不……不是,太君!您老人家认错人了,我不是您达达!”由于紧张,他竟把那句日语错听成:“俺达达呀你咋跑到这里来了?”而在中国华北大部地区,称呼自已的父亲,就叫“达达”!‘花’妮见那鬼子皱纹满面,比自已的年纪还大,而且凶相毕‘露’,杀气腾腾。却不知为啥突发奇想,竟然甘当他的儿子,怎能不害怕呀?
日本头目也是莫明其妙,扭头瞥了他一眼,又冲邵盼头吼道:“阿拿大哇衣乌拿妮逮死嘎?”‘花’妮见鬼子认死理,非喊他“达达”不可!还总问他为啥跑到这里来了。虽然辈份连升两级,但他并不糊涂,也知道日本人的“达达”不那么好当,‘弄’不好将惹来杀身之祸。因难测祸福吉凶,他又惊又怕,噤若寒蝉,哪敢应声?
幸亏翻译醒过神来,慌忙上前解释道:“太君!他说:‘随便玩吧,她是咱自家的媳‘妇’,太君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到了咱自已家里,又是咱自家的媳‘妇’,您一定要玩个痛快,不用客气呀!’”日本头目脸‘色’缓和,心道:“这还差不多。中国的大好河山都是大日本帝国的囊中之物,何况一个‘女’人?”一挥手,狞笑道:“叫他不要再说了,我不客气!”
翻译见邵盼头还在叫喊,慌忙恫吓道:“太君说了,你再瞎咋呼(吵闹),便枪毙了你!太君玩您媳‘妇’!是看得起你!是你祖宗的荣耀呀!狗日‘操’的,别不知好歹,你不想活了吗?”邵盼头见他一脸杀气,吓得登时不敢吭声了。
众目睽睽之下,日本头目还真不客气,三下五除二,把慧云的棉‘裤’拽掉,退至脚脖,掏出裆中短枪,‘插’入枪套,撅***便干了起来。只是刚动作了十几下,还没等‘射’出脓水,便把慧云‘弄’醒了。
原来,慧云被众娘们痛殴,打得昏死过去,自然没往枪套里抹润滑油!恍惚之中,她感到***阵疼,且有重物压在身上‘乱’拱,睁开肿胀淤血的双眼一看,原来一个日本人眼放绿光,正爬她身上练俯卧撑。周围还有数个日本兵,俩眼同样放着绿光,跃跃‘欲’试,看样子也想练练。慧云又气又怒,一面拚命挣扎,一面大声怒斥:“八格牙路!”叽里古鲁说得全是东洋话。日本头目一听,顿时目瞪口呆,停止了动作,半欠着身子,茫然不知所措,显然没料到他***的这个‘女’人竟然是他的一个“同志”!慧云一边叫喊,一边用力把他从身上推下。日本头目不敢继续快活,慌忙拔出湿漉漉的短枪,站起身来,左手提拎着‘裤’子,右手“啪”得来了个立正,尴尬道:“哈依!哈依!”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地倒退着出屋。众鬼子早已瞠目结舌,哪还敢再练俯卧撑?一个个战战兢兢,跟着跑了出来。
日本头目走出‘门’来,系上腰带,抓起脖子上的哨子就吹。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刹那间集合完毕,军容整肃。在‘花’妮惊疑的目光注视之下,日本兵列队离开阎陈庄,刹那间走得干干净净。他擦拭了一把冷汗,长长地松了口气。但他最终还是没搞明白,这莫明其妙出现的日本儿子!怎么也不和他“达达”打个招呼,就突然走了。
原来,日军与李宗仁长官率领的中***队在台儿庄大战失利,派出一小股‘精’锐直‘插’湖西偷袭,借道丰、沛两县,奔向萧县黄口,炸断陇海线上的李庄铁桥,切断了***后路,迫使国民党军撤出徐州重地,退入西部山区,凭借着高山狭隘,据险防守,养‘精’蓄锐,以待良机***。这是后话,在此不表。
陈正君好不容易找到十几个胆大的青年!战战兢兢地来到邵家,却已无一个日本兵,不觉松了一口气。日本兵虽然走了,这殡还是要出的。于是,废除众多的复杂程序,草草“送行”,赶紧“发引”。上来七、八个青年,把棺材抬上大‘门’外摆放整齐的丧架子上。“丧架子”是一种用木料做成的专抬棺材的器物,四角有环,环中穿钩,钩子用铁棍做成,上方同样有一大圆环,可穿木杠;每角两钩两环,四人抬动,四角共十六人!形如抬轿。另有一人居中喊号指挥,指挥用语如同唱歌,十分优美。喊号指挥的陈正君一声令下,邵盼头在两个儿子镰把、镰棵搀扶下一边嚎哭,一边把手中拎着的土盆往事先放好的一块砖头上摔去,这叫摔“劳盆”!“劳盆”只能是儿子摔,没有儿子的由侄子代摔,却不叫闺‘女’摔。有人戏称儿子是“劳盆架”,就是这个道理,意思是告诉别人自已后继有人了。摔劳盆也有讲究,土盆要一下子摔烂,而且越碎越好,象征合家平安。邵盼头扬手一摔,砖头砸碎了,土盆却完好无损。范管家惊叫道:“坏了!”奋力冲上前去,冲那土盆就是一脚,踹得粉碎。
出殡的人群往坟地进发,中间停停走走,停时棺材不能落地,抬丧人手中都拎着一根一人高的木棍,停时撑着。每次出殡,对于娱乐活动极其匮乏的农村来说是个极大的热闹事,往往围观成百上千人。特别是那些不谙世事的小男孩们,追逐嘻闹,象过节一样兴奋,孩子们一直跟到坟地下完葬才和大人们一同回来。一路上,孝子要倒退着走,抬棺材的只要一停,孝子就给抬丧的磕头,而且要拚命嚎哭,哭得越伤心越好。说起死者晚辈这时的哭,人们总结出以下几条:“儿子哭得惊天动地;闺‘女’哭得抢天呼地;侄媳‘妇’哭得虚情假意;儿媳‘妇’哭得老叫驴放屁!”不过,慧云的脸部受伤,且被日军头目当众***,自觉无脸见人,说啥也不来坟地送葬,老叫驴的“屁”是放不成了。邵盼头倒是号陶大哭,却也不光伤心,那条伤‘腿’两次骨折,疼得的确叫他受不了。更因那帮缺德的日本鬼子一闹,当街又摆放着几个死人,家家是恐惧至极,户户是心惊‘肉’跳,谁还敢出来观看热闹?男孩们被大人们一吓唬,说是那一群:“红眼绿鼻子,四个‘毛’蹄子,走路‘哇哇’地响,专吃小孩子”的日本鬼子来割***了,一个个吓得龟缩在墙角旮旯里,两只冻红的小手紧紧捂着‘裤’裆里的那团宝贝疙瘩,小眼晴里满是恐惧,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出‘门’。所以,送殡场面与以往相比,显得格外冷清凄凉。捱到坟地,天已擦黑,众人把棺材摆放进那事先挖好的坟坑之中,摆上弯弓草箭,撒上五谷杂粮,草草埋葬了。
经过一番折腾,邵盼头象过了一道鬼‘门’关。棺材入坑下葬,他实在撑不住了,一下瘫痪在地,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沁出。所幸范管家早有准备,张罗人用一个事先做的临时担架,抬着他往回走去。刚到半路,‘花’妮慌慌张张从家跑来,见面劈头就哭。范管家火了,骂道:“吃鼻涕屙脓的熊东西,有话你说呀!哭个屌啥劲?”‘花’妮‘抽’‘抽’搭搭道:“老……老东家咽气了。”范管家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泪如雨下,哽咽着摧促快走。邵盼头躺在担架上,却异常平静,问道:“喝罢‘药’不是好了吗?”‘花’妮带着哭腔道:“喝罢‘药’是苏醒过来了,钟元保不是说,苏醒过来就贴膏‘药’吗?姨‘奶’‘奶’见老东家醒了,就把膏‘药’给老东家贴上了。老东家贴上膏‘药’,没半个时辰,感到伤处又麻又痒。姨太太说,钟元保原说贴过膏‘药’有这症状,还留了一封信,说那里面写有解法。姨太太从枕头下拿出信来,递给老东家!老东家只看了一个开头,说了句:‘报应’!就一下子咽气了。”邵盼头大奇:“竟有这种事?”一行人急急慌慌往家里赶。陈正君等人埋过盼头娘,回到阎陈庄后,又差人到渠阁集赊来几口薄木棺材,指挥乡亲把那几具尸体也架出去埋了。这是后话。
进了家‘门’,家丁直接把担架抬到邵和坤住处。大家近前一看,只见邵和坤脸‘色’腊黄,只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了,一封展开的书信被他死死捏着,那小妾哭得昏天昏地。有人掰开邵和坤的手取过信递给邵盼头!邵盼头端详了一阵,只认得一个“酒”字,只好递给范管家!范管家念过几天‘私’塾,颇识几字,当下接过信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连叫奇怪。邵盼头不解,问道:“信里是啥内容?是解法吗?”范管家哽咽道:“这信开头写了一个大大的‘酒’字,再往后就是膏‘药’的制作方子,也无结尾,我才说奇怪呢!”邵盼头奇道:“那么说,老东家是见了这个‘酒’字死过去的?难道这‘酒’字里有啥‘门’道?请医生了吗?”老棉羊慌忙道:“老周已去吴坝请郑医生了。”
正说着,外面有人嚷嚷道:“快让开,郑医生来了。”周世昕和郑医生背着‘药’箱,急匆匆走了进来。站在一旁的冯剑一看,正是吴坝的郑智强!冯剑怕被他认出,多费口舌,赶忙躲在旁人身后,隐在灯影里,偷***视。
郑医生坐下把了阵脉,脸上‘露’出诧异,又端详邵和坤的脸‘色’,疑‘惑’道:“老东家这伤虽然严重,倒不至于有生命危险,许是惊吓过度。人暂时没事,只是昏过去了。”又察看伤处,见贴膏‘药’处的皮肤颜‘色’发暗,问道:“这是谁家的膏‘药’?看皮肤的颜‘色’,象是中毒。”邵盼头忙道:“赶紧把膏‘药’揭下来。”郑医生忙了好长一阵才揭下膏‘药’。邵盼头问道:“郑医生!能看出中的啥毒吗?”郑医生近前嗅了一阵,摇头道:“我也把握不准!象中了蛇毒。”范管家伸长脖子问道:“有法子治吗?”郑医生为难地摇了摇头:“治疗蛇毒,一般要有专‘门’的解‘药’,这种‘药’南方有,那地方蛇虫多。咱们这儿只有一种毒蛇,就是蝮蛇!所以,我这里只有解蝮蛇毒的‘药’,怕是不管用。”范管家急切道:“说不准就是蝮蛇咬的,你那蛇‘药’正好对症。”郑医生笑道:“你真会说笑话,这么冷的天,蛇早就冬眠了,还能咬人?没听说‘蛇吃鼠半年,鼠吃蛇半年’!热天蛇吃鼠,到了冬天,蛇冬眠了,就被鼠吃了。蛇不活动了,咋咬人呀?显然是有人故意下毒,估计这膏‘药’有问题。”邵盼头庆幸自已没贴膏‘药’,随手把钟元保留下的那封信递给他,问道:“这上面写得啥呀?”郑医生瞥了一眼,道:“哦!除了这个‘酒’字,不知是何用意,后头写得是‘三七、草乌、冰片、红‘花’、赤芍、接骨木、骨碎补、雪上一枝蒿’等草‘药’!是治疗跌打损伤的配方!这是谁开的?难道这‘酒’也是膏‘药’配方?”邵盼头道:“是那个送膏‘药’的人开的。”郑医生道:“‘药’方用‘药’没啥问题,就怕增加了方子上没开的‘药’。老东家得罪啥人了吧?能下这样的毒手?”邵盼头‘阴’沉着脸,没有吭声。范管家不耐烦道:“别瞎耽误时间了,赶快治吧!”郑医生为难道:“不是我不愿意治,这是人专‘门’下的毒,用的不知是哪种蛇毒。说起毒蛇,不外乎这几种:金环蛇、银环蛇、眼镜蛇、眼镜王蛇、烙铁头、蝮蛇、竹叶青。每种毒蛇,都有专‘门’的解‘药’,对症下‘药’,丝毫马虎不得。要是蝮蛇,我这里现有解‘药’,保证手到病除;要是别的蛇毒,我这付‘药’吃下去,万一犯顶了咋办呀?所以……”
范管家催促道:“你咋这么多熊道道?赶快救人吧!死马当成活马……”说了一半,察觉不妥,胆怯地偷看邵盼头的脸‘色’。两天来,邵盼头先是‘腿’骨折断,又被小舅摁倒揍了一顿,而且头上还戴上一顶日本人恩赐的绿帽子,早已是窝囊透顶,心力‘交’瘁。他皱皱眉头,没好气地吩咐道:“就按范管家说的办,用‘药’吧!”郑医生嗫嚅道:“邵东家!这‘药’可是您叫用的,出了事,我可不负责。用‘药’行,求您给我写个字据。”邵盼头气直往上顶,‘阴’阳怪气道:“你咋这么多歪道道?写字据干啥呀?”郑医生道:“邵东家!这人命关天的大事……”邵盼头不耐烦道:“行,我就依你,范管家!你给他写个字据。”范管家看了郑智强一眼,找来笔砚。郑智强认真道:“邵东家!您得亲自写。”邵盼头怒极生笑:“郑智强!你啥时叫人家哄怕了?周围几个庄子,谁知不道我邵盼头写不了几个字?范管家写了就管,我再按个手印,你还不放心吗?”郑智强道:“人命关天!不能不当真。”范管家伏案写好后,邵盼头按了手印,郑智强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药’箱,这才拿出内服外贴的‘药’来,叮嘱了几句,收了‘药’费,告辞回家了。
他刚一出‘门’,邵盼头便恨恨骂道:“罗里罗嗦,是个啥熊玩艺!狗日‘操’的,要挟起我来了!你不是怕死吗?我非叫你走在老东家前头不中。”盛怒之下,叫过老绵羊,附耳如此这般。老绵羊低声道:“您就放心吧!今天夜里,我就送他到他姥姥家报到去。”邵盼头伸了个懒腰,吩咐道:“把大家忙坏了,都去歇着吧!”示意人把他抬走。
邵盼头一走,范管家把一些琐碎事处理完毕,安排周世昕等人守夜,把冯剑安排在昨日冯家爷们睡觉的那间小屋里住下,又来到邵和坤住处,望着昏‘迷’不醒的邵和坤,‘欲’哭无泪。直到亥时一刻,范管家叮嘱‘侍’妾几句,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已住处,***歇息了。
一整天人来人往,冯剑虽趁‘乱’在大院内踅‘摸’几圈,到底没找到孙家姐妹俩的下落,叫他心神不安。父亲和二叔走后,他送葬没去,而是美美睡了一阵。他打定主意,要半夜里再次钻进地道查找,他认为,在邵家大院,只有这地方可藏住两人!从邵和坤住处回来,他和衣***躺着,听到外面没啥动静了,才起身打开房‘门’,悄悄向丧屋‘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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