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魄刚回到虚空内,狐酒有些不适地微阖起眼睫,等稍稍适应之后,才擡眼去看面前突然显现的蓝光。
湛蓝色的光芒在混黑的虚空内很突兀,但狐酒却对它并不陌生,她第一次出现在虚空里时,就是这抹湛蓝现身说明了她出现在这的原因,并且给了她能够回溯时光的机会。
[妖修狐酒顺利通过考验。]
其中的内容很是简言意骇,等狐酒看完这短短的一行字,它便消散於无形。
虚空再次归於黑暗与平静,许久都不曾再有任何动静。
狐酒站在原地,清泉般透亮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迟疑,面对这个情况,她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到底是个从头到尾都在耍她玩乐的骗局,还是那抹湛蓝正在酝酿法力为开启时光回溯做铺垫?
各种思绪在脑子里闪过,但……狐酒心里的猜想更倾向於后者。
因为,狐酒能感觉到她经历过的那些世界都是真实的,再者,就算有人想要故意耍她也不用设这么大的一个局,还有那可以穿梭於各个世界的可怕能力……
说句客观的话,狐酒若是有像幕后之人那么强大的能力,她才不会有闲心去管一个身形消亡的妖修。
狐酒眼里带着沈思,还没等她琢磨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前方就突然出现大片深红的星点,那些闪着细芒的星点宛如夏夜里聚集的萤火虫,唯美静谧。
似红宝石般的星点密密层层,有条不紊地汇拢着,发展到最后,逐渐凝实化成一道人形。
年轻女子缓缓睁眼,那双标致的狐狸眼有神韵极了。
在看到狐酒时她的眸光微闪,年轻女子赤着足,朝着狐酒的方向走近了些。
她身上浅杏高雅的衣裙有些紧身,将她曼妙有致的身形完美勾勒出来。
女子走动着,簇着脚踝的裙摆飘逸地轻荡。
她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浑然天成的妖魅,但除了妖魅外,给人更深的一种感觉是她蕴含着不可忽视的威慑力。
那是独属於常年混战杀伐,身居上位的气息。
足以摄人心魂的美貌,再加上其不可小觑的武力,女子放在何处都是一人形杀器,狐酒下意识做出估量。
“小阿酒,好久不见。”
女子带着攻击性的眉眼弯起,瞬间温柔又可亲,她轻喃的言语里含着浓厚的欣慰与感触。
不同於女子的欣喜之情,狐酒微蹙起眉,连带着眉心上方的两尾小血鱼也凑得更近了。
狐酒笃定她从未见过这个女子,一次也没有。
所以,又哪里来的好久不见一说?
兴许是狐酒眼里的困惑太过明显,年轻女子脸上划过一抹恍然的神色,一副忽然想起来的模样。
她玉指扶额,唇边的笑意逐渐收敛,眼里是化不开的忧伤。
一颗弹珠大小的湛蓝冰珠亲昵地贴了贴女子脸侧,看起来似是在安慰她。
狐酒被突然出现的女子占据心神,这下才留意到那颗湛蓝冰珠。
她桃花眼里藏匿着探究,眼神不着痕迹地观察那颗湛蓝冰珠。
冰珠周身萦绕着湛蓝色的微弱细芒,模样就像是用千尺寒冰打造而成的,深邃冷峻。
“是我忘记了,小阿酒看不到我们……”
也未曾见过我们。
女子擡手,轻柔地将那颗湛蓝冰珠圈在手心里,她微垂着头,朱唇在冰珠上轻贴了片刻,细声对冰珠说着,可没有回应又似是在喃喃自语。
狐酒耳根微动,心里的警戒线立刻拉起来。
她捕捉到了女子话里透露的重要信息,在她毫无所觉看不到的地方,有至少一人以上的人在窥视着她。
不知从何时起,也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了,可如果不是听见女子这么说,她却完全没有察觉到一丝不对。
她的隐私或许全部暴露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一想到这种可能,狐酒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警惕化作怒火,在心里燃得更盛。
“你是谁?躲在暗地里窥探我多久了?除了你还有谁?”
狐酒羽睫轻低,借此掩饰着眸子里腾起的杀意,那全然释放出的压迫感丝毫不弱於女子。
她擡起足,缓步向着女子的方向悠然踏近些许,虚空内响起她清越却暗含威胁的声音。
既然已经被窥探了,那解决方法只有一个,杀人灭口,让他们为所做出的行为付出代价。
见女子的双眸一时怔住,失神地盯着自己,狐酒轻缓的嗓音渐冷:“你最好如实的交代清楚,否则……”
但没等她说出后果,一道柔婉的女声便打断狐酒的未尽之语。
女子晃过神,她注视着面色冷然的狐酒,言语怀念:“你这模样倒是像极了你父亲……”
父亲?
狐酒眸光微动,突然福灵心至,脑子里乍然闪过一道灵光。
她似乎是意识到什么,指尖凝聚起一小团深红的星芒。
狐酒手腕轻擡,那深红的小光团便脱离她的指尖,迅速朝着女子飞去,途中只留残影。
狐酒莫名感到一丝紧张,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那深红的光团,本来放松蜷着的手指也不自觉收紧。
在狐酒的注视下,那气势如虹的深红光团在距离女子一米远时就猛然刹住了车。
它悬停在空中,似是不可置信的僵住了两秒,随而比之前更快速的贴到女子的脸侧。
然后,狐酒就见她那攻击力极强的灵力团挨着女子,如初生幼兽般依赖地蹭着自己的母亲。
而女子则宠溺地看着那灵力团,擡起手将灵力团托在手心里,亲昵地与它亲近玩闹。
母亲!?
狐酒骤然握拳,她微抿起唇,向来冷静的她这次却像是突然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神情有些迷茫间带着无措。
从未见过的母亲突然现身,狐酒的内心震撼不已,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能清楚的感知到与女子之间的血脉联系。
狐酒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女子身上,她正陪着狐酒的灵力团玩闹,眼里是与她妖冶外表不符的如春笑意。
狐酒视线轻轻转动,再去看那赖在女子掌心里撒泼打滚的灵力团。
耳根迅速漫上一抹浅淡的红,转瞬间,深红光团就随着狐酒的心念无声破碎,消散无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女子看着空无一物的右手心,知道是狐酒做的,她轻叹一声,里面却不含遗憾。
她侧过头,去看飘着她旁边的湛蓝冰珠,打趣的语气里透着些不正经:
“阿隐,你这个时不时就恼羞成怒的性子,怎么遗传到我们的小阿酒身上去了?”
湛蓝冰珠无法言语,心里羞赧不已,干脆装作没听见她的调笑,没脾气似的柔柔贴近她的面颊。
他与狐酒都不是轻易会被挑起情绪的性子,只是平静的心绪在女子这似乎成了虚无的摆设。
狐酒转眼去看湛蓝冰珠,在听到疑似她母亲的女子唤他阿隐时,她便知晓了冰珠的身份,她血缘关系上的父亲。
因为,她有一只小狐狸玉坠,后右爪低下刻着个“隐”字。
“你们到底谁?他又为何是颗珠子?”
狐酒疑惑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打转,知晓女子是自己生理上的母亲后,且应该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她追问的一点也不含蓄,直击要点。
女子听到狐酒的发问,也顾不得和湛蓝冰珠轻喃交谈了,她擡起头,望着狐酒困惑的眼睛。
并不打算卖关子,徐徐开口:“如小阿酒所猜的那般,我是你的娘亲,名为狐玥闻,本体一只九尾赤狐,你父亲……林隐星。”
狐玥闻略一停顿,下巴微擡,点了点绕她在身边湛蓝冰珠的方向。
“他是一名人类散修,我与你父亲相遇在一片春意盎然的山坡上,当时,看清你父亲的第一眼,我就在想这个男人长得如此俊俏难得,我一定要把他拐回洞府里,跟他生出最好看的小狐狸崽子……”
狐酒只是想让她解答自己的问题,而面前的狐玥闻似乎越讲越跑题,到最后逐渐演变成了他们是如何相遇相知的爱情故事。
狐酒向来对说话找不到重点的人很烦躁,但不知为何,此时,她却特别有耐性的听着狐玥闻絮絮叨叨,抑扬顿挫地像在讲话本一样,将他们的故事娓娓道来。
末了之时,狐玥闻突然提起狐酒,她先是瞧着狐酒的容貌打量了一番。
随而手指捏着下巴摩挲,对着狐酒夸张地“啧啧”两声,言语骄傲:“看来我想得一点也没错,我与阿隐的崽儿就是所有狐狸崽中最好看的。”
狐酒面色自若的任她打量,听着她对自己容貌的夸赞,甚至微微点头,一点也不扭捏的欣然接受。
因为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良基因,狐酒对自己的长相还是非常自信的,正如狐玥闻所说,她绝对是那些样貌不凡的狐妖中最好看的一位。
清贵绝俗,世间少有。
狐玥闻明艳的朱唇扬起,她很喜欢狐酒这派自信矜傲的模样。
她与阿隐的小狐狸崽儿不仅生得好看,就算成长道路上没有她与阿隐保驾护航,他们的小狐狸崽儿也倔强的长成了落落大方的模样。
当然就算狐酒不是这个模样,她什么样子落在狐玥闻和林隐星眼里,也都是独一无二且最好的。
“我与你父亲成婚的第二年便有了你,夫君俊俏温柔,崽儿乖巧可爱,这就是让我感到非常满意的生活。”
“平淡却充满嬉笑,但好景不长,你不满半岁还没断奶的时候,一切就发生了巨大变故。”
回忆到此处,狐玥闻唇边甜蜜的笑意渐渐凝固,她清透的眸子晕染开忧伤的郁色:
“你父亲虽然只是一介人类散修,但在他降生在这世间发出啼哭之时,满天的阳光就迅速褪去,昼夜颠倒,不过一息的转变。”
“最不同的是,夜空里什么都没有,星辰月亮全都消失不见,这等异象,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而你父亲的父母认为这是不祥之兆。”
“他们将你父亲丢弃,万幸一位游走在世间的散修把你父亲捡了回去,悉心照料长大,也是他告知了你父亲他身上与常人有异的地方,他的心口处有着一伴生神器。”
狐玥闻垂着眼,她擡手点了点飘在半空中的湛蓝冰珠,冰珠亲近地蹭着她指尖,她弯了弯眼睛,笑得柔和。
明明狐玥闻笑着,可狐酒却敏锐的察觉到变化,她柔婉的声音染上了些许戾气:
“那神器名为星陨镜,它偏偏长在你父亲的心口处,强行取出只怕会危及性命,你师爷爷没敢着手帮你父亲取出来,只能施了好几层法术做遮掩。”
“所以那星陨镜也就一直安分的待在你父亲的心口处,直到那日被那群畜生强行用蛮力剜了出来。”
听到此处,狐酒但心脏莫名一阵绞痛,她眼神滞涩,视线不由自主地去寻湛蓝冰珠。
“星陨镜是上古神器,有些名望的家族藏书阁里都会有详细记载:[星陨镜,开启时,可斩夜空星月如薄冰遇到热焰,一触即溃,瞬间迸发]。”
狐玥闻眼睫颤动,声音里透着讽刺:
“星陨镜的强大之处,别有用心者一查便知,知道你父亲身上有星陨镜的人很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不知道是谁将消息给散播了出去,十传百,百传千,到最后几乎整个修真界乃至妖界魔界全知晓了。”
“你父亲的灵根优越,自小跟着你师爷爷修炼,虽然没有门派但实力强悍,你娘亲我自然也不是什么吃素的兔子。”
“他们派来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但每天被打扰也很烦,我们就打算带你搬去个安生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啊,他们三界互相斗了有上万年,却为了夺取星陨镜聚在一起,你父亲被那群强盗层层包围,待我将你安置在一处安全的地方,匆匆赶回去时就看到你父亲的衣衫上满是血迹。”
“他单膝支着地面,双手撑着剑柄,全身上下血迹斑驳,那双澄澈的眼眸被逼得幽红,那一刻,我的阿隐就像是围猎场里的猎物般被那些强盗肆意围剿伤害。”
回忆涌现,狐玥闻似是身临其境的回到了当初,她反覆地做着深呼吸,想要缓解内心汹涌的情绪。
但眼眶却愈发通红,很显然她做的措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水汽迅速在狐玥闻的眼睛里弥漫开来,凝成的泪珠顺着她的眼睑往下落。
湛蓝冰珠着急地围着她转,似是想说些什么安慰她,但意识到自己只是颗珠子什么都做不了。
没法给她擦泪,也没法将她拥在怀中安抚,他急得整颗珠子都在不停震颤。
狐酒迟疑地擡起足,继而坚定且快步地走进狐玥闻,等她擡手将压抑流泪的狐玥闻揽进怀里时,狐酒不得不感慨,血缘的强大之处。
她看不得方才那幅狐玥闻因受情绪影响落泪,湛蓝冰珠什么都做不到而急得震颤的场景,至少她做不到站在原地,无动於衷的漠然置之。
“呜呜呜……”
被女儿温暖的怀抱笼罩着,狐玥闻下巴细颤,再也控制不住那股冲着她心口袭去的负面情绪。
紧涩的喉间溢出呜咽声,她顺着狐酒的按在她后背的力道依赖着她,双臂也紧紧攀上狐酒劲瘦的腰身。
狐酒感到腰间收紧的力道,低眼看了下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默默无言地收回视线任她搂着。
狐玥闻情绪不稳定,崩溃的低泣里透露着浓厚的愧责与怨恨。
狐酒听着她的哭声,即便狐玥闻还没讲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她也能猜个差不多了。
即便他们两人的实力强悍,但寡不敌众,被人妖魔三界一起围攻,他们很大可能逃不过战败的命运。
狐酒在心底轻叹一声,利益大概是能让仇敌之间暂时忘却一切怨恨矛盾,团结一致的东西了。
狐玥闻深呼吸时的热气都喷洒在狐酒颈侧,她能看出她在极力平覆自己的情绪,但长久以来积攒的负面情绪已经将她的理智淹没。
她的声音都带着哭腔,哽咽到有些模糊不清:“小阿酒,我没能保护好他……”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强盗把他控制住,在他的心口上刨开一道特别深的血口,我好恨……”
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恨那群行事恶劣的强盗打破了他们平静的日子。
狐酒眼睛不聚焦地目视前方,她抵在狐玥闻背后的手改为轻拍着她的脊背,似乎认为这样做就能给予她安全感,将她从负面情绪的漩涡中拉出来。
但向来擅长将人从漩涡中拉出的的狐酒这次却失手了,一个疑问突兀的从她心底冒出,让她无法忽略。
倘若狐玥闻他们没有因为那些强盗抢夺星陨镜而身死,那自幼便独自一人跌跌撞撞成长的她。
在无助的幼年时,会不会就是个有父母庇佑在侧,可以随时扑进他们怀中撒娇的幼崽呢?
狐酒无法得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但以她对狐玥闻以及林隐星浅层面的了解,这个答案百分之九十九是对的。
庇佑吗?
这个疑问将狐酒的思绪带到深远的回忆中,那时不满半岁的她还不能够化形,就是一只连跑跳都不是很矫健的小狐狸崽儿,更别提什么自保能力了。
她没有修炼,更不会深奥的法术,唯一的攻击力就只有血统纯正的九尾赤狐生来便有的浅薄法力。
但在那段时间,也正是这纯正的九尾血脉以及那点浅薄的法力,给狐酒的成长带来了不小的助力。
当场事发紧急,狐玥闻和林隐星原是带着狐酒在草地上野餐,横遭变故,她只能将狐酒放在一处狭小偏僻的洞穴里。
那处洞穴是很隐蔽,但也有会小妖兽与未开智的野兽发现这个洞穴,每当有外来者路过或长时间停留在洞口试探。
小狐狸崽浑身的软毛炸开,只能强撑起胆子去示威,纸老虎似的躲在山洞中不敢露出真身。
她冲着洞外的妖兽或野兽竭力释放属於九尾赤狐的威压,属於九尾赤狐的威压吓跑洞外想要进来的不速之客,助她侥幸躲过了几次致命危险。
小狐狸崽对捕猎并不擅长,外出觅食的时候经常会受伤,她只能拖着剧痛的身体回到山洞里。
小狐狸崽赤红的毛发沾染着污渍,她侧着头,小心翼翼地用舌头清理着肩侧还在流血的伤口。
也许是疼得厉害,小狐狸崽边舔边落下泪来,当时无助还饿着肚子的小狐狸崽非常渴望有个家,渴望有一对可以将弱小的她庇护在柔软肚皮下的父母。
幼时,小狐狸崽的心智和身体各方面还未成熟,她天真的认为,只要她真诚的祈求,她想要的东西就可以实现。
后来的日子,小狐狸崽消失在了充满危险的成长中,她长成了冷静强大的狐酒,付出的代价就是那个小狐狸崽变得陌生,明明那是她自己。
她不会再天真烂漫的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太多次的磨难以及死里逃生,让狐酒活得很清醒。
她明白这世间的任何事情,不是真诚祈求就能实现的。
就比如,现实是无论那时候的她怎么努力祈求,小狐狸崽都不可能给自己变出一对父母来。
她也不可能将早已经历的童年重新绘画,把那些糟糕的东西全部抹除,只添上去安逸欢喜。
想清楚这点后,狐酒专心把目光放在眼前,不再去纠结早已落笔的事情,包括她的父母,她的来历。
又或者她为何是独自一人,她是被抛弃的吗?
这些困扰着狐酒的问题,早就在她经历了一次险中逃生后,瞬间化成了云雾散淡开去。
云开雾散,只留下一句话,开心平安就好,无需去纠结那些毫无头绪的东西,只会徒增烦恼罢。
如今,曾经的一切困扰都被解开。
她不是被抛弃没人要的小孩,她也可能拥有平安喜乐的童年,也可能拥有一对将她护在身下的父母……
作者有话要说:
思虑了良久,还是觉得那些事情由狐玥闻亲口说出来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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