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9月。
大河村,程家。
一大早天才麻麻亮,院子里就有了动静。
“咚”一声,王梅花拍在门板上:“程小草!死丫头,看不见院里都脏成啥样了啊,还不赶紧起来收拾完做饭!睡睡睡,咋不睡死你!”
她骂着就要推门进去,被程富山拦住了,“喊啥,人今天就走了,丁点大的事,你顺手干完得了,非使唤她干啥?”
王梅花想说可不是丁点大,收拾院子、喂鸡喂猪、洗衣服做饭,事多着呢。
但她没敢犟嘴,转而说起了别的。
“他爹,你说等小草那死丫头回去了,池家答应的钱不能不给咱吧?他们不会变卦吧?”王梅花有些不踏实。
程富山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道,“你就多余操那心!池家人多宠咱们珍珍,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咱家指着小草换钱,必须得把人送回去,我瞅着池家人都不乐意要那丫头呢。放心吧,有珍珍在,钱指定跑不了。”
王梅花听了,心里得意。还得是她生的,就是招人疼,哪像小草,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行了,我去趟大队部,你趁请假不上工赶紧给家收拾收拾。这么脏兮兮的让池家人看见,多给珍珍丢脸。”程富山交代一句,出了门。
王梅花没办法,不情不愿的开始打扫院子。
前一天掉的猪草、还没顾上晒的苞米叶子、满地的鸡屎……
越扫王梅花心里越觉得憋闷。
等抬头看见关的好好的房门,想到里面还在睡觉的人,她的火腾一下就压不住了。
娘的,十几年了,啥时候有过她干活,那小蹄子睡觉的道理!
她抓着扫帚,蹬蹬蹬就冲了过去。
屋里。
池早在王梅花拍门的时候就醒了。
还一字不落的听见了她和程富山的话。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敢确定,她竟然真的重生了。
还重生在了要被池家接回去的当天。
上辈子,也就是今天,池家人大张旗鼓开着车来接她。她曾经一直以为是自己受重视,后来才知道,是池家人怕路远,心疼池珍珍折腾的难受。
也是这一天,她头次见到池珍珍,就和池珍珍一起,被抢劫犯劫持了。
之后池珍珍把生的机会让给她,自己连尸体都没留下。
自此,她妈整天以泪洗面,她爸日日唉声叹气,她哥质问她为什么要回来,连池家的狗都抑郁不吃东西了。
所有人都说是她害死了池珍珍,她也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可现在池早知道,她不是罪人,她就是个被哄的团团转的傻子。
想到这儿,池早躺在炕上,慢慢勾起唇角。
既然给了她机会,那这辈子她一定要亲眼看着、亲手把池珍珍一点点送入地狱!
至于所谓的亲人……呵,她不要了。
心里有了计较,池早正准备起床,“哐”,房门撞到了墙上。
王梅花冲进来,两步上前,照着炕上就打,“睡睡睡!咋不干脆睡死你!蹬鼻子上脸的东西,给点好脸你就……啊!”
正骂的起劲,兜头一个枕头狠狠砸上了王梅花的脑袋。
枕头是草籽充的,一个能有四五斤重。池早又用足了力气,一下就砸的王梅花脑袋发晕。
她翻身站在炕上,比王梅花高了半截,抓着枕头,又朝人砸过去。
砰砰砰!一下又一下,一次比一次更重。
“小贱人,你、你……”王梅花开始还能骂两句,还舞着胳膊想打人,到后面直接被砸的眼前发黑,晃悠着栽到了炕上。
池早跨步骑到她身上,枕头往她脸上一压,就将人鼻子嘴捂的严严实实。
“唔唔……唔!”
王梅花挣扎,恶狠狠的瞪着池早,手胡乱抓掐,一副“赶紧给老娘放开,不然打死你”的模样。
池早一句话不说,面无表情,只死死盯着人捂住枕头,手上力气又大了几分。
时间一秒秒过去,窒息的感觉终于让王梅花害怕了,她手脚渐渐没了力气,眼睛通红一片,哀求的看着池早,恨不能给她跪下。
可池早依旧捂着枕头,一动不动。
就在王梅花以为池早疯了,自己要死了的时候,猛然,枕头被丢开。
“咳、咳咳,呼、呼……”王梅花咳嗽着拼命吸气。
“赵婶子家的鸡香吗?”池早看着她鼻涕眼泪流满脸的狼狈样子,冷声说了第一句话。
她记得分明,上辈子,被接回家的前一晚,王梅花大晚上出门,悄摸偷了邻居家的鸡。
王梅花一惊,喘气声都停了两秒,“什、什么鸡,你、你睡懵了吧,说啥胡话呢。”她嘴硬不承认。
池早盯着她,“胡话?你偷了程富山的钢笔给娘家侄子,硬说是我弄丢的也是胡话?前些天中秋回娘家,你和你后妈带来的便宜大哥钻苞米地也是胡话?我记得,你那天发骚还特意穿了条红裤衩,没错吧?”
看着王梅花瞳孔骤缩,池早俯身一把拽住她头发:“以为我和池家那群脑子被驴踢的东西一样,不会计较你当年故意偷换孩子么?”
“王梅花,你给我听好了,以前你虐待我的事,一笔一笔我都记得,只是现在没功夫跟你算账罢了。但从今天起,你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让我有一丝不痛快,我发誓,一定让你、让你们程家所有人,更不痛快!”
“不信你就试试。”池早说着,丢开王梅花,从她身上翻了下来。
身后,王梅花长长吸了口气,猛地回过神来。
她、她竟然被个小蹄子吓的呼吸都忘了,简直、简直……
“臭丫头,反了天了你!老娘……嗝!”
池早看过去,眉眼卷着汹涌的戾气,王梅花一口气立时堵在了嗓子眼。
那个眼神……
冷不丁的,她就想起解放前,遇见的一个全家死绝,疯了一样和鬼子同归于尽的女人的样子。
“你、你、你……”跟见鬼了似的,王梅花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直到收拾完院子,该做饭了,她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池早洗漱完进了厨房,看见王梅花开了锁,正有些神情恍惚的从橱柜里取东西。
那橱柜是王梅花的宝贝疙瘩,锁头的钥匙她整天挂身上,睡觉都不取下来的。
池早见状,走过去推开人,往里面看。
除了常吃的红薯、苞米面儿,最显眼的就是半把挂面,半篮子鸡蛋和一小罐带着油渣的猪油。
池早冷着脸,挑了几样拿出来,手脚麻利的给自己下了一大碗喷香的白面条。
面条加了猪油,还毫不客气的卧了三个荷包蛋,在这年月,绝对是顶顶不错的吃食。
期间,王梅花几次想拦,但一想起先前池早那厉鬼索命的疯魔样儿,她心疼的滴血,却愣是没敢动弹。
池早才不管王梅花怎么想,她坐在桌边,埋头大口吃起来。
五岁开始踩着板凳做饭,七岁就下地挣工分,吃的比鸡少,干的比牛多,可这竟然是两辈子加起来,她在程家第一次吃到完整的鸡蛋。
想到前世累死累活寄给程家的那些钱,池早眼底冷意蒸腾,欠她的,一笔笔,早晚都要给她还回来!
吃完时间还早,池早把碗往桌上一扔,也不洗,就出门借了大队支书家的自行车,一路往公社骑去。
“公安同志你好,我要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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