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不会在忘川里熄灭。
这是一生中最漫长的时光,烦恼和幸福都由一瞬间无限放大。和爱人之间短暂的对视,能让薇香和静潮心领神会地相视而笑;前途未卜,忽然涌上心头的担忧也会让他们相对凝眉。
黑无常无视这对新婚夫妇的二人世界,从书房里挑了一本书,坐到一个清净的角落。小留洋洋得意地不断变化成各种武器,自娱自乐。春空窝在冰箱旁,不舍得离开冷冻的熟肉。
第一天还没有过去一半,所有的人就对这样的生活感到不耐烦。
静潮决定突击练剑,让黑无常做他的教练。而黑无常的身手好得令人吃惊,虽然他的武器只是春空变成的鸡毛掸。静潮一时间手忙脚乱,大呼小叫:“我是新手!”
“这不是理由,”黑无常出手迅捷,口气仍平平淡淡,“你没有尽全力,因为你知道我不会杀了你。”
他们把小留和春空都霸占了,薇香更加无事可做,随手拿起黑无常看的书,竟然是一本外国作家的诗集。
“我对你的爱不会在忘川里熄灭,”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让薇香怦怦心跳,“忘川是什么?”她几乎没有读过国外的历史和文学,其他国家的典故对她而言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忘川是外国冥界的河,”黑无常一边轻松地向静潮进攻,一边回答,“喝了忘川的水,人就会忘记前世。”
“也就是说,一整条河里都是孟婆汤?!”薇香瞪大了眼睛,“真浪费!”但是她喜欢那句话,好像一个生生世世的诺言。
“我对你的爱,不会在忘川里熄灭。”她庄重地读出声音,虽然声音很低,却让耳朵很尖的黑无常神情一滞。
“有破绽!”静潮没有放过对手的片刻失神,伶俐地补上一击。
“停!”黑无常手中的鸡毛掸迅速飞了出去,变成怒气冲冲的春空,“你手里可是真家伙!别往我身上戳!”
“好啦好啦!”薇香撇开书,浪漫的情绪飞到九霄云外,摇头叹气,“又要开始吵吵嚷嚷……”她托着腮望了望窗外,雨势不见收敛,“看来冥界的搜索队还没找到净泽。”
“这一次走得仓促,都没来得及带一些咱家的宝贝出来。万一净泽无数次迷路之后找到这个地方,难道让静潮和黑无常、楼雪萧还有那棵槐树围成一圈,他就会惊慌失措、束手就擒?”小留一会儿变成一杆长枪,一会儿又变成一张弓,不住地哼哼,“黑无常的身手是不错,但是净泽的威力我也见识过。除非楼雪萧有不为人知的必杀技,不然……靠打架取胜,还是有难度。你上辈子做预言的时候也不说清楚一点,是星宿们联手把净泽打回冥界?还是他们轮番进行思想教育,瓦解他的精神防线?”
“直觉告诉我,动手是难免的,”薇香挠挠头,一拍手,“这个时候就显示出法宝的重要性。走,咱们回家拿宝贝去。”
“我陪你去。”静潮立刻要跟上,却被黑无常拦住。
“你留在这里练习吧,”他说,“薇香不会有事。”
“她不是你老婆,你当然不担心。”静潮瞥了黑无常一眼,柔声对薇香说,“地下很不安全,万一被那条疯狂的龙看到,多危险!”
薇香向他温柔地一笑,把正在变成一面盾的小留拉到身边,说:“没事,我带上小留防身。”
“那我呢?”春空举爪提问。
“自由活动,”薇香简短交代一句,抽出遁地符跑了。
黑无常从墙上摘下镇邪的宝剑,把剑丢给静潮,自己拿着剑鞘,开始新一轮练习。“在她看来,我就是这么无足轻重……”狐狸无趣地摇摇尾巴,去看薇香扔下的诗集。
地下有难以描述的奇妙景象。黑暗里仿佛凝结了无限遥远的星光,又仿佛周身环绕着唾手可得的流萤。经过一个遥遥无边的雨季,地下翻腾着青色、紫色、蓝色、玫红色的秽气,为纯净的黑暗增添瑰丽的危机。薇香尽量躲避,虚无缥缈的斑斓从她身边掠过,向她身后退却。她面前始终有一点金色,跟着它就不会错失方向。
“我想,他也许不会伤害你,”化成长剑为薇香护身的小留说,“他看着你的时候,与他看这世界时不同。那是带有感情的双眼。”
“我宁可他对这世界有一点感情,”薇香揉了揉额头,苦恼地说,“我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说过要让他见到温莲!我对温莲根本半点印象都没有。要不是那一次,杯匣上的精灵提起她的名字,我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过!”
提起杯匣上的精灵,薇香心中忽然灵光一闪。那精灵曾经说过:“我不会错认了你。因为你和温莲一模一样。”
薇香失神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怎么不说话了?”
“我好像想到一点什么。”薇香抓抓头皮。
她来不及细想,眼前的金光一晃,她已经伫立在自家的仓库里。
薇香一出现,仓库里立刻沸腾起来。
龙家家主和新婚配偶离开溪月堂的消息传到此处,已经严重走形,不知是哪个精灵添油加醋(更大的可能是每个精灵都添了那么一点点),导致目前盛传:薇香和静潮被前来寻仇的某个强大无比的妖怪追杀,已经亡命天涯。而那个妖怪追杀他们,是因为薇香上辈子杀了妖怪的儿子、静潮上辈子杀了妖怪的老妈,他们俩这辈子又一起杀了妖怪的老公……在这个完全变形的小道消息中,充当反面角色的妖怪是一条上万年的蛇精,女性。
“你们从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薇香大怒,吓得那些古董上的精灵不敢言语。
“我没时间跟你们废话。谁的年纪大、灵力强?赶快自觉自愿站出来!”
她这样一吆喝,所有的精灵都噤声。
一个声音接口道:“用这个吧,这是难得的至宝。”
在寂静的仓库里,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格外清晰。说话的是个蓝衫长发的男子,背上背着一面很大的铜镜。薇香一声欢呼:“镜精!你从龙宫回来了?”
“我们根本就没找到龙宫,”铜镜中的狐狸茱萸失望地叹息,“向前的道路,每走一步都有无数迷惑。听甬道里的风说,你和静潮遇到危险逃走了。我们不大相信,决定回来看看。没想到,后退的时候,只要片刻就回到起点。”
镜精风轩难为情地低声说:“原先和她分离时,无论如何也要到达目的,为她看看终点的景象。现在我们在一起,对于到达龙宫反而不那么执着。”
茱萸立刻尖声接口道:“重要的是我们一起经历!能不能看看龙宫,本来就不如这一点重要。”
“你们还是这么热闹,”薇香笑嘻嘻看看他俩,问镜精,“你指给我看的是什么东西?很厉害吗?”
风轩点头,“我不会看错。它带着弑神的锐气。”
那是一根不足三尺长的金属棍,不粗,遍布锈迹,看不出本来面目。薇香拿在手里看半天,看不出名堂。她把它交在静潮手中,静潮一样窥不出半点端倪。只有他们身边的鬼神妖怪神色竦动,避之不及。
“这东西的年代,至少可以上溯到文字能够书写的历史以前,可是上面还保留着可怕的戾气。”小留说。
“看着它,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春空叽咕一句,远远躲开。黑无常默默看着,不敢用手去接,只是一言不发地摇头,表示他也不认识。
原家的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
“风轩,你能看到真实,说说这到底是什么!”薇香沉不住气,瞪着一边的镜精。风轩知道他的答案会让他们震惊,于是尽量放缓声音,说:“那是后羿射落太阳的九枝箭之一。”
莹莹水面上荡漾着幻梦般的白雾。
“告诉我,结局会是怎样!”楼雪萧从未如此焦急,她的脚步烦躁,把水面踏成一片破碎的光影,“告诉我,告诉我!”
她从来没有期待过水上的风音。那个声音总是突如其来,向她宣布未来的悲惨,扰乱她的心绪。当她无限期待的时候,那声音却消失无踪,无迹可寻。
“我需要知道,我需要看到未来的模样……”楼雪萧沉沉叹了口气,无力地垂下头,凝视粼粼水面。
她的焦躁让水面失去优美的涟漪,细碎的光影中,依稀可辨两个女性的身影。她们偎在一起,不需看清她们的面目,也能从她们身上感受到悲恸。
“不,我要看的不是过去,”雪萧摇摇头。这是很久以前,凤炎坠落悬崖后,她与彩夕相依相偎的身影。“我要看的是未来。”
水波仿佛感知她的心意,轻轻晃动。那两位女性的身影清晰了一点。不是她与彩夕,而是她与薇香。她看到的是薇香的未来。
“不,不是这样的!”雪萧浑身一震,水波又成了一片混沌的流影,“静潮呢?静潮在哪里?他会怎么样?”水上荡起了微微的风,雪萧急忙凝神细听。脚下骤然安宁,水面如镜,映出静潮微笑的脸庞。
是幸福,还是不幸?雪萧紧张地屛住呼吸。
“薇香,放手吧!”他微笑着说。“我的爱,不会在忘川里熄灭。”
这是什么意思?雪萧的身子微微颤抖,水面也模糊起来。
“带她走,这是我的选择!”他微笑的面孔渐渐远去,身影沉入无底的黑暗,越来越小。
看到这里,雪萧全身脱力,软软地跌坐。水风白雾包裹着她,她的眼泪落在冰冷的水面上。“不,这不会是真的!我是预言师,我看不到最爱的人的命运,这不是他的命运!”她不断告慰自己,水面上的风却像是与她作对,纠缠在她的身边,吹嘘出一个声音,“这就是他的命运……你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不顾一切地爱他了,难道你没有发现吗?自从他与薇香结合之后,你心里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爱他了……”
“说谎!他,他仍然是我最爱的人!”雪萧用宽大的白袖捂住脸。
“是啊,但你对他的爱已经变成了另一种。看看这些景象吧!看看他的未来吧!”
雪萧的衣袖从脸上挪开,双眼却还是闭着。她骤然一挥袖,水色收敛无迹,周遭变回殿宇。
“不必了!我不需要看。不论他未来要面对什么,我和他一起面对!”
当薇香在原家的客厅摩挲那支来历奇特的金属棒时,净泽在水底睁开眼睛,心里有点不安。
带着异味的淤泥让他很不舒服,水中有太多杂质,让他的眼睛生疼。接连大雨让河水湍急,他从淤泥中潜出,抖了抖身子,顺水而去。青色的鳞片在水中闪耀着隐隐寒光,冰蓝色的角仍在召唤。他在河中央一转,顿生一个漩涡。他向前游一会儿就转几个圈,水面上立刻漩涡连连。
他从一个漩涡中一跃而起,飞上半天。
这还是他的身体,但他已不适应。当初在斩龙台上,刑官斩断了魂魄与躯壳的联系。魂魄去阴曹就任拂水殿殿君,身体虽然无伤,已是一条死龙。两千年后重新合而为一,却像穿了一件不大合衬的衣服。
“净泽大人!”月啸和绮卿总是能找到他的踪迹,这时跑上前来,有些得意地说:“我们为您打听了龙薇香的下落。她的夫婿在西南方向有一栋住宅,他们一定是躲到那里。”
净泽的神情漠然,问:“另一个人的下落,你们找到了么?”
“那个流星转世女人……很难找。”月啸和绮卿对视一眼,回答道,“看来除了龙薇香,没人能知道。”
净泽抬起眼睛,看着西南的天空。深深浅浅的灰色浮云中,不时闪耀几道龙胆色闪电。天上众神一定为除不去雨云而恼怒,惹恼他们是没多少好日子可过的,他的时间越来越有限。可是他的身体已经不习惯长时间腾云驾雾,飞行不久就浑身难受。净泽向月啸伸手,道:“上次用过的药,我还要一颗。”
月啸的神色有一点不情愿,“但是,只剩下不多。”
“给我。”
月啸和绮卿交换眼色,鼓起勇气问:“净泽大人,我们想知道一件事情。您从地狱出来,是为了和我们共同成就一番大事,还是为了那个女人?”
在得到答案之前,他先得到了净泽充满杀气的目光。
净泽什么都没回答,但白狼和孔雀已经知道了他们想知道的。月啸一言不发,递给净泽一只小瓶,里面是隐去身形和气息的药物,能让他在冥神眼前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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