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公主，吉时到了。”

芓桑再次望了望铜镜里的人，大红的嫁衣，不知是否因为太过艳丽，刺的眼睛生疼。

终是点点头，轻声回应着起身：“走罢。”

今日是枭国公主芓桑出嫁的日子，嫁的是羿国的景王爷仲玗。

四年前，梁国趁羿国权势更替内乱之际，借机发动进攻，周边一众小国虎视眈眈结盟以图趁乱打劫分割土地。羿国内忧外患，无奈之下向更为强大的枭国求助，当时还是六皇子的仲玗带着三座城池作为质子成为这场交易的筹码住进了质子府。

那一年，仲玗十六岁，芓桑十三岁。

芓桑的母亲与皇帝青梅竹马，在生下芓桑半年后，不知为何，未留下只言片语消失了。

不知是何缘由，皇帝后宫空虚至空无一人，芓桑成了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一个年轻的男子抱着软绵绵的幼儿孤立无援不知如何相处，所幸太后喜极了这个孙女，将那软糯的小团子养在身边。两岁后，芓桑的眉眼渐渐偏向了她的母后。皇帝纳了新妃，又见公主的眉眼日渐像极了她的母亲，日日瞧着心中烦闷难安，于是，芓桑在宫中长到三岁后，不顾太后的阻拦，皇帝将她送到千山的浮云居，随了她舅舅苍云生活。

苍云在千山开了酒馆，枭国城中心最大的妓院倚樾楼亦是他的手笔，当然，这笔买卖一直未让芓桑知晓。彼时苍云不过二十出头，娶了千山脚下农户的女儿为妻，还未有自己的孩子。从年轻的皇帝手中极不情愿的接过芓桑的小胖手，没好气的说了句“你别后悔。”随即关了大门，没给皇帝丝毫脸面。

传闻苍云行事做派风流随性，年少时因一首《千户》轰动整个大陆，后得隐士天独子真传，习得一身绝世武功。十一岁始随着枭国皇帝芓龙亦开疆拓土，年纪轻轻便成为了枭国的守护神。待枭国羽翼丰满后，拒绝了入朝为官，转眼娶了妻，安居在妻子的家乡千山，建了浮云居。

彼时天下分合交替，制度变更，经济发展迅速，致使读书人喷薄而出。枭国皇帝广纳贤才，浮云居应着世道每月必举行酒会，加之苍云的名气，浮云居自然而然成了大批能人雅士的聚集地。

苍云自己膝下无子，每每聚会苍云都会将芓桑带在身边。芓桑天性喜欢舞刀弄枪，自是欢喜日日与他们腻在一起。久而久之倒是学了各派功夫于一身，经书杂闻各式观点论据也听了七七。

芓桑在宫中被宠坏了，自是不怎么理睬这个从天而降的舅舅，在数次看到苍云醉酒后抱着妻子傻笑的模样后，芓桑坚定自己的观点，那些称赞苍云的溢美之词，定是他自己花了银子散播出去的。

久而久之，更加养成了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每次闯祸受伤，苍云都会叹一句，像极了你那母亲。

枭国尚武，苍云又有意让芓桑接触军事。五岁前，各色的武器都会让芓桑把玩，五岁后，苍云开始给她物色顺手兵器。一日倚樾楼的流芳姑娘送了一把弓箭来，芓桑一见倾心，便收了它作为随身武器。

芓桑给它取了名字叫流羽。

这把弓小巧精致，弓背和弓腹都雕刻着极为复杂的花纹，上了绿波清潭的颜色，弓耳做成了羽毛的样式。这弓不仅样式独特，拉力更强，箭的力量也更大。贵在小巧，所用材质也不厚重，芓桑拿着弓箭也能轻轻松松上蹿下跳。第二日苍云给她配了乳白的扳指，此后日日在后山别院拉着门童小厮练箭，越发不见人影。

转眼三年过去，六岁的芓桑耍得一手漂亮的虎伏拳，六寸小节鞭也是舞得像模像样，因最爱的是她的流羽，箭术倒是最得彩，就连苍云也说，怕是这天下箭术，芓桑也能居前三甲了。

又过了一年，宫里突然派人来接，芓桑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想回去，躲在小屋里不肯出门。苍云敲门，少见的轻声细语：“小桑叶，你母亲，似乎回来了，她想见你。”

芓桑靠着门不满道：“想见我直接来见我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我去见她，这是个什么道理？”

隔了半晌门外没有丝毫回应，芓桑打开房门，哪里还有苍云的影子？

第二日一早，宫人便来梳洗打扮。

坐在铜镜前，芓桑依旧恍恍惚惚。心里有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诗书画本读了不少，不合规矩的事情也做了不少，人世间的道理也貌似懂得七七，但是她还是弄不清楚此刻自己的情绪究竟为何。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应该合着规矩聊表思念流出一点眼泪来，但是下一瞬，眨巴着干涸的眼睛宣布放弃，这一点也不合规矩。

抬头一看，镜子里苍云倚着门框看着她。

她转头，团成一团的发髻上的首饰叮叮作响。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也清脆的响起来：“苍云，我想等弟弟出来了又回去。”

苍云的妻子不日便要生产，从小便是妻子照顾芓桑，两人感情甚好。

“你去去便回。”

背着光，芓桑看不清苍云的脸色，但是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骗她。

回宫路上芓桑流着眼泪想着弟弟出生的时候自己不能守在身边，越发伤心，一面伤心，一面觉得习武之人不该如此多愁善感，又不想他人觉得她是太过思念她那没见过面的亲娘哭泣，就这样纠结了一路，到了皇城口，才惊觉，这次，是真的要回来见那个很少出现在梦里的虚幻影子。

当下思路从弟弟转换到皇宫。

待会见面了需不需要表现冷淡一点，或是热情一点？是该质问她？为何抛下她，为何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还是开心迎接她，感激她终于记起来自己还有个孩子养在弟弟家？前一秒握紧小拳头暗暗下定决心今日定要问个清楚明白。后一秒又想着苍云临行前的教诲，虽然在千山随着性子，但回了皇城就得谨记自己公主的身份。

如此反复情绪起伏，把一向直来直去的芓桑弄得很是疲惫，眼看着到了宫门口，居然眼一闭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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