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顾安面前的吴梧，本来对顾安并不在意。
此时也抬起眼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顾安也同样诧异。
以往他击杀性灵，性灵寄生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些情绪变化。
这个吴梧却没有。
或许是因为这独脚屐人和以往绝大部分由人的欲望诞生的性灵都不一样。
而且，此时吴梧于镜中镜像，已经没见性灵踪影。
说明这个性灵诞生具有偶然性。
是吴梧某个时刻的心境与大自然交融而生。
独脚屐人，仅此一个，再不会刷新。
顾安有点可惜。
不谈这东西的掉落丰富，与其一战，着实酣畅淋漓，受益匪浅。
就算不为掉落，能时常与其战斗，对自己也是个大好处。
“有点意思。”
张若之这时露出几分兴致：“顾六，今日本公子就给你个机会，”
“也不需你得胜，只需在吴梧手底下撑过十息不死，便允你入本公子门下，”
“只要你忠心任事，本公子保你前程无忧，荣华富贵。”
他似乎只是通知，并没有问意见的意思。
说完，也不等顾安反应，便朝吴梧道：“吴梧，还不动手？”
无论神态，举止，语调，都透着一种不容违背的高贵，与理所当然的平淡。
很明显，他并未针对顾安，或许在他看来，这里也没有人值得他针对，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一样。
“是。”
在旁人嘴里，能与王纨齐名，西州年轻一辈的准天骄人物。
在这张若之面前，却是低眉顺耳，恭谨十分。
吴梧转身朝厅外走去，头也不回扔下一句话：“你出来吧。”
似乎并不在意顾安会不会跟出去。
无论是张若之，还是吴梧，都没有问顾安的意思。
旁人也觉得理所当然。
厅外，人们纷纷让开。
一直在人群中探头窥视的郑昂，兴奋地拳掌交击。
兴灾乐祸：“好小子，让你进不该进的地方，不听本少爷劝，这下祸事了吧？看你怎么办！”
至于张若之说的允许将顾安收归门下的话，虽然让他眼红得很。
但他也不认为，顾安有这本事能在百尺青梧的手下撑过十息。
就连谢灵飞，也在低声劝他：“顾六，别冲动，无论如何，随意应付过去就是，你放心，我族叔在旁，绝不会让他伤了你。”
这种理所当然，给顾安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如同性灵之主在面对独脚屐人时，那山丘倒催，朝自己压来一般的恐怖压迫。
前者有形，后者无形。
却是无形的压迫，更令人窒息。
这就是大庸门第的统治力。
连吴梧这样的五境高手，依然逃不过，只有俯首听命的份。
顾安走了出去。
这时候，无论他自己愿不愿意，都没有意义。
接受挑战，是唯一的选择。
他自己也不想逃避这种压迫。
性灵之主击杀独脚屐人后，顾安便已经感觉到，自己摸到了意境的门槛。
差的是那临门一脚。
压力，也是助力。
独脚屐人的压力，没让自己突破。
是因为性灵之主并非自己本体。
无法借着当时的压力将周身八万四千毛孔尽数打开。
而此时，便是一个机会。
吴梧长得平平无奇，看似无害。
但此时与顾安相对而立。
顾安只觉得，他便像是如他的名号一般，真的变成了一株百尺高的青梧。
青梧参天，散发着沛然磅礴的气势，朝自己压迫而来。
这是有形有质的压力。
自己只是内罡境。
铁竹桩功种种神妙，再是厉害，也不可能抹平两个境界的巨大差距。
有形无形的压迫叠加，这一刻，面对的压力已经超过了面对独脚屐人。
同样的。
他的逆向反弹也远比那时更加有力。
浑身血液都在一瞬间沸腾了起来。
是真的沸腾。
厅中之人，都听到了一种仿佛大河奔流汹涌的声音。
他们都是见识广阔之人。
哪里听不出来，这是体内血液奔行。
因此也更为惊讶。
“好强大的气血！”
“此子如何炼得如此雄浑的气血之力？别说区区内罡境的肉身，怕是四境的异兽奇种，都比不得。”
“都说此地出了位天骄之姿，虽然可能言过其实，但凭炼体便有如此成就，也确实是世间难寻了。”
“可惜，终究是差距太大。”
“三境战五境，败了也是理所应当，只是此子如此少年便有这般成就，当是心高气傲之辈，若是锐气心志就此受挫，恐怕他日难有成就。”
“那也未必，能人所不能，方是俊杰，他若败而不馁，反倒是一次难得的磨砺，经此一战，未必不会锋芒更胜，”
“真正的世间天骄，哪一个不是历经磨难，百折而不挠，方才成就？有绝世资质，而无绝世心志，也不过庸才罢了。”
“咦？！他这是什么功夫？！”
众人正议论间，忽见血液汹涌如雷响，气势不断上涨的顾安，身形突然暴长。
顾安原本身量六尺余，已不算矮。
此刻凭空暴长，竟达九尺。
宽松的灰布衣袍竟也被撑裂，露出肩臂。
色如古铜，筋肉虬结，宛如龙蛇纵横于古岩之上。
周身毛孔有血色雾气喷薄而出，仿佛血云缭绕。
气势凶莽，煞气凛凛。
竟隐隐能与吴梧分庭抗礼。
“怎么有些像铁佛寺的《龙象谒诸天》？！”
“不可能！那是佛门无上金身禅法，此子虽出人意料，却也不过学了些武道，如何会得这等妙法神通？”
“这看着……像是在借吴梧的武道意志压迫，打磨血气，震开周身毛孔……他要临阵破境！？”
有人一提，众人一惊，仔细一看，果然如此。
吴梧本平静的面色，此时露出几分异样：“你倒是好胆气，在我面前，还敢行此险招。”
“你便不怕走火入魔，就此前路断折？”
顾安嘴角牵动，本是想微笑，却是露出森白的牙齿，令本就令此时凶莽的模样，更添几分恶相。
“说这么多做什么？你要打便打，可没问过我的意见，如今倒想问了？”
说话间，他也在感受自身毛孔一个个迅速洞开，内外不断畅通的快感。
七成，八成，九成……
还差一点……
就差一点了……
只要突破，我能与他一战……
吴梧点点头：“你小心了。”
话音方落，便见其双手一攥，周遭之人只觉虚空都微微震动。
仿佛是被他双手扯动。
众人知晓，这是吴梧庞大的罡劲牵动了周遭之炁。
这是只差一丝，便能破开五境，进入六境，罡显于外，隔空不散的境界。
“轰！”
吴梧说话的欲望并没有太多，顾安的惊人表现，也只能让他说了几个字。
此时一拳轰出，方才那种虚空震动的感觉再次出现。
且比之前更为骇人。
两人此时隔着数丈远，吴梧脚下也没动。
顾安却只感一只无形的拳头如同炮弹一般轰来。
纵然是铁石之躯，若被打中，也逃不过粉身碎骨的下场。
只是一瞬间的念头，那无形的拳头已经轰在顾安身上。
顾安只来得及将双手交叉，挡在头前。
整个人已经如遭重殛，双脚如扎根在地，倒飞而出。
在坚硬的青石地上犁出两道深达寸余、长数丈的痕迹，才稳下身形。
“百步神拳！”
“西山派三大绝学之首，不成外罡，却能伤人百步之外，摧山裂石，独此一家！”
“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众人赞叹着吴梧的百步神拳厉害，顾安此时心中也是震惊。
他不是以前对武道一窍不通的。
这个世界武道虽然厉害，却不像小说戏文里轻而易举就能飞天遁地、隔空伤人。
连轻功也是少见。
而想隔空伤人更是难之又难。
罡劲强大的，能透体数寸已经极为难得。
自己有龙象神力加持，罡劲尚不能离体半分。
除非内外贯通，精气神三宝交融，踏入六境外罡。
将罡劲凝炼得如钢似铁，能透体外显。
才能像吴梧此时这般，数丈之外，仍有这等摧山裂石的威力。
而吴梧并没有到六境。
这便足以说明那百步神拳的厉害。
顾安此时反而兴奋之极。
一来吴梧越厉害，压迫越强，他反弹就越强。
二来，这百步神拳自己已经得到！
“嚯！好厉害的肉身！”
铁竹桩功炼出的龙象之力与龟蛇之形，令顾安拥有强大的力量和体魄。
吴梧手下并未留情，顾安心念电转间，已经一连三记百步神拳打出，都被硬抗了下来。
一大片青石地面都被糟蹋得狼藉，众人却仍见他屹立不倒。
除了嘴角有一丝血溢出，根本无伤大雅。
都不由惊叹。
“倒要看看你还能接几拳！”
顾安这种打法，似乎也激起了吴梧的血性。
双拳挥动，罡劲雄浑，震动虚空。
一拳拳打出，竟隐隐显化出一个个仿佛水波凝聚，淡淡的虚幻拳印。
“罡劲外显？！果然外罡将成！”
这些拳印打出，顾安面色微变。
饶是龟蛇之形再厉害，他此时也不敢硬接。
双手挥动，风云乍起，血色弥漫。
霎时就卷裹住那些拳印。
撞击之声如雷，令人震耳欲聋。
“咦！？血雨腥风掌？！”
“血雨腥风掌中的后三招，真正的杀招。”
众人惊呼，谢灵飞也看得目不转睛，提心吊胆。
耳边传来诧异的声音，不由转头，见边上站的人，微露喜色：“表哥？你怎么才来！”
“没什么意思，本不欲来，只是听说吴梧这棵烂木头在跟人打架，过来看看。”
“没想到，区区一个三境，竟能接住几记百步神拳。”
“你别废话了，这人是我兄弟，待会姓吴的要敢下死手，表哥一定要帮他！”
来人摇头道：“你放心，你这兄弟可没这么容易死。”
“轰！”
正说话间，场中一声巨响。
已经云歇雨散。
顾安的身形砸在一座丈余高的假山上，直接将假山撞得倒折，人才滑落了下来。
“血雨腥风掌？”
远处，吴梧眉头微皱：“没想到你偷学我派绝学，竟能练到如此境界。”
当下便欲继续出手。
若说之前是听命行事，现在便是不能容一个外人学了自己门中绝学。
“住手！”
“已经十息了！”
谢灵飞大叫，想要跑出去阻拦。
他那表哥却将他按住：“你急什么？再看看。”
谢灵飞急道：“看什么？再看死人了！”
此时顾安的模样着实不怎么好。
头发披散，衣衫碎裂。
周身都是血污，甚至连毛孔都有血珠沁出。
十分骇人。
任谁看，都知道他败了。
差距太大。
但也没有人看不起。
以三境战五境，还不是单纯的五境，几乎算是准六境，又是百步神拳这等天下少有的绝学。
能正面硬抗下这么多拳，已足以自傲。
“吼——！”
就在这时。
众人只见顾安摇摇晃晃站起，然后便听一声仿佛兽吼的巨大咆哮。
所有人在这声咆哮中，都不由心神剧震。
只觉这吼声古怪之极。
威严之中，竟透着几分神圣之意。
部分境界低微，如郑昂之流，甚至不由自主，生出臣服之心。
吴梧打出那一记拳印也没了。
似乎竟是在这一吼之下被硬生生震散。
有人惊呼：“铁佛寺的狮王吼神通？！”
“不对！是……”
“轰！”
又是一记震响。
便见一个拳印飞出。
相隔十数丈，朝吴梧轰去。
令吴梧一直淡定的神色大变。
猛攥虚空，一拳轰出。
两个拳印于空中相遇，震得众人双耳隐隐作痛，四周屋檐灰尘簌簌抖落。
“百步神拳？！”
“怎么可能？！”
一声声惊呼脱口而出。
连吴梧自己也不例外。
震散拳印的不是那吼声，而是顾安连续打出的两记百步神拳。
“我想起来了！传说一切在此子眼前使过的武功，他都能瞬息学会！”
“本以为是荒谬之言，没想到竟是真的？！”
谢千帆不久前才听顾安否认过，此时见了这一幕，都不由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见识太少了？
“有意思，有意思……”
一直旁观不语，神色没有半分变化的张若之，此时才露几分兴致。
谢灵飞红了眼，喃喃道：“又来了，玛德，老子要有这本事多好……”
他边上的表哥眯着眼道：“我觉得你应该关注的是你这兄弟破境了，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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