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卉菱愕然
——励蓦岑让她倒水,不是他自己想喝,而是倒给许云淅喝?
她好歹是个经理!
而许云淅代表的事务所只是众多事务所中最不起眼的一家,从业务关系上来说,她可是尊贵的甲方!
抛开这些不谈,单从年纪来讲,她比许云淅大了至少四、五岁,哪有她给人倒茶的道理!
可对上励蓦岑理所当然的表情,施卉菱只能咽下一肚子的不情愿,端着水转身走到许云淅面前。
炫彩的美甲握着白色的纸杯,给人一种怪异的视觉感受。
许云淅没去看施卉菱的表情,她垂着眼接过杯子,轻声道谢。
随即侧过身,将杯子送到唇边。
温润的茶水滑过干渴的喉咙,意外地好喝。
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许云淅定了定神,从头开始介绍:“各位领导下午好,我是来自……”
励蓦岑不知什么时候坐直了身子,手肘支着桌面,十指交叉垫在下巴底下。
他低垂的眸光静静地落在智和的宣传册上。
脸上的神情,瞧着有些意兴阑珊。
许云淅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转头对着演示文稿,一字一句认真介绍起来。
濒临破产的事务所,唯一能拿出来讲的只有那些辉煌的过去——
曾经轰动一时的国际专利诉讼案、在专利无效代理方面的骄人业绩,以及高水准的专利撰写与检索能力……
至于现状,则草草带过。
许云淅提着一口气,因为太过紧张,语速比平常快了一倍,因此只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把全部内容讲完了。
接下来是提问环节。
却迟迟没人开口。
坐在正中间的男人单手支着脸,微微歪着脑袋,默不作声地翻着智和的宣传册。
薄薄十几页纸,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看似百无聊赖,却又乐此不疲。
而施卉菱放在他手边的那叠资料,自始至终都没被翻开过。
技术总监等了片刻,见励蓦岑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问道:“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能在盛瑞这样的大型跨国集团做到高管的,个个都是人精。
励蓦岑作为新上任不久的集团总裁,每天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却突然出现在这种初级洽谈会上,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大家拿不准他的意思,都不敢贸然开口。
只有施卉菱,刚踏入职场不久,按捺不住心底的情绪,直白地问道:“你们所现在还剩多少专利代理师?”
犀利的语气,直指智和的痛点。
许云淅抿了抿唇,如实回道:“11位。”
施卉菱又问:“机械组呢?”
机械组和盛瑞的主营产品对口。
“……目前是4位。”
这人数对盛瑞来说实在太少,许云淅紧接着补充道,“如果有幸与盛瑞合作,智和可以派专人过来驻场,专门负责贵司的案子。”
施卉菱听完,艳丽红唇勾起,露出高高在上的笑容,“你知道盛瑞一年要申请多少件专利吗?”
许云淅来之前查过盛瑞近几年的专利数据,可不等她回答,施卉菱就抢先说道:
“单单去年一年,盛瑞就申请了4859件国内外专利,也就是说——
即便你们所机械组的所有代理师都驻在盛瑞,在全年无休的情况下,每人每天也要提交3—4件专利申请文件,这绝对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
施卉菱话音一顿,盛气凌人的目光盯住许云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是谁给你的勇气,来盛瑞谈合作的?”
许云淅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不自觉地攥紧手指,抿着唇低下头。
余光里,那个看了整场宣传册的男人缓缓掀起眼皮。
从她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神情,可心底那股浓烈的酸涩,还是杂糅着一种被踩进尘埃里的卑微,如巨浪般席卷了她的全身。
会议室里门窗紧闭,充斥着亮白灯光的密闭空间里,空气仿佛凝滞了。
许云淅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原先为争取合作而准备了一路的言辞,压在喉咙底下,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她等着谁来宣布这场洽谈会以失败告终时,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突然响起指尖轻敲桌面的清脆声响。
“为什么选择这份职业?”清淡的嗓音打破难捱的沉默,男人合上智和的宣传册,轻轻丢在桌上。
这个问题只针对她个人,与两家的合作没有丝毫关系。
许云淅诧异地眨了眨眼,硬着头皮对上励蓦岑的视线。
男人邃亮的黑眸淡淡望过来,她心尖一颤,不自觉地避开他的目光,缓声回道:
“这份职业能帮助企业和研发人员保护智力成果,我觉得很有意义……”
“那……”男人靠上椅背,双臂环胸,接着问道,“打算一直做下去吗?”
他的语气温和而随意,见多了小励总雷厉风行的样子,高管们一时适应不了他突如其来的清和平允。
而许云淅被励蓦岑的话题带着,盘旋在心头的负面情绪渐渐褪去。
她点点头,道出心中的真实想法,“在考专利代理师的时候,我就决定把它当做终身职业一直做下去。”
“好。”励蓦岑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偏头问身侧的几个高管,“你们还有问题吗?”
问题当然有,可谁敢问呢?
就连施卉菱听完励蓦岑那两个无足轻重的问题之后,也低下头盯着面前的笔记本不出声了。
高管们虽然猜不透励蓦岑突然跑来参加这场洽谈会的意图,却能看出他对这位智和的小姑娘很不一般。
因此大家都颇有眼色地摇着头说没有。
“那就结束吧。”励蓦岑站起身,扣上西装纽扣,在众人不明就里的目光中,迈着长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才下午四点半,天色就已昏暗无光。
厚重的乌云沉沉压在头顶,像是随时会落下雨来。
许云淅顶着冷冽的风,心情沉重地离开盛瑞大楼。
洽谈会的情景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自动回放。
在那段长达九分钟的时间里,她与他的交集,仅止于那两个无足轻重的问题。
曾经那个对她温柔细致、总是无条件回护她的男人,在五年多的空白之后,已然与她形同陌路。
胸口闷得难受,许云淅双手插着大衣口袋,沿着人行道无精打采往地铁站走。
“小许——”
身后忽然传来喊声,许云淅扭头看去,就见一个理着平头的中年男人拎着公文包从马路对面朝自己跑来。
许云淅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屈工?”
“真巧啊!”屈杰很快跑到她面前,眯着一双细缝眼,喘着气笑道,“我来附近的企业谈合作,没想到碰上了你!”
屈杰曾经也是智和的一员。
从进所时的一窍不通到后来的机械组组长,他是钟尚荣一手带出来的。
钟尚荣甚至还打算提拔他当副所长。
却不想屈杰背着他在外面自立门户,挖走了所里一大半的骨干人员不说,还用低价把百分之七、八十的客户也撬走了。
这对智和来说简直是致命一击。
那之后智和一蹶不振。
辞职的代理师越来越多、客户越来越少。
钟尚荣甚至卖掉家里唯一一套房子,将全部资金投入智和,却依旧没能挽回颓势。
想起此时还躺在医院里的钟尚荣,许云淅的胸口忽地烧起一团火。
屈杰却不知道她心里所想,自顾自地说道:
“你该不会是来盛瑞参加洽谈会的吧?我听说整个江州的头部大所都来了,智和——”
他伸出食指摇了摇,分外笃定地说道,“没戏!”
听他提起洽谈会,许云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屈杰没来参加。
她猜,盛瑞发出邀请之前大概做过背调,知道屈杰的为人,提前排除了他的事务所。
想到这里,许云淅冷冷地回敬道:“总比没资格参加的好。”
屈杰一听,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住。
他不由地深深看了她一眼。
面前的小姑娘不过二十出头,白白瘦瘦的,眉眼间还留着学生的青涩。
一张素面朝天的巴掌小脸,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天然的纯感,不禁让人想起夏日里洁白馥郁的茉莉花。
可这朵娇嫩的花儿却藏着尖锐的刺。
然而被刺扎到的屈杰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被激起一股不可言说的征服欲。
他按捺住内心深处的渴望,笑眯眯地说道:“我听说钟所住院了……
小许你有没有想过,钟所倒下了,智和还能撑多久?
像你这种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一旦失了业可不好找工作,不如来我的事务所,我亲自带你怎么样?”
屈杰从智和挖走的,都是能独当一面的骨干代理师。
特别是许云淅所在的机械组,几乎全员被他带走。
如今除了她和所长,就只剩下一个刚生完二胎的宝妈以及一个退休返聘人员。
正如屈杰所说,她这种毕业没多久、没什么经验的新人,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许云淅对上那双精光四射的眯缝眼,压住心底的厌恶,意有所指地说道:“你就不怕我翅膀硬了以后,挖空你的墙角?”
屈杰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却没有丝毫恼怒,反而挑起唇角轻浮地笑,“只要你高兴,怎么挖都行。”
许云淅只觉得恶心。
“没兴趣。”她丢下冷冰冰的三个字,扭头就走。
屈杰亦步亦趋地跟上来。
路上车来车往,行人却寥寥无几。
从这里走到地铁站,至少要十分钟。
许云淅正烦闷怎么甩掉他,就听身后传来两声短促的汽车喇叭声。
扭头看去,只见一辆顶着双r车标的豪车驶进辅道,然后缓缓停在她身边。
副驾车窗落下,一张年轻帅气的脸从驾驶座探过来,“嗨~云淅!”
许云淅偏头朝车里看去,对上那双噙着笑意的桃花眼,怔忡几秒,随即惊讶地睁大眼睛,“澜哥?”
“记性不错啊,小云淅。”温澜咧嘴一笑,抬手往后指了指,“上车。”
温澜是励蓦岑的好友,自从许云淅去京市上大学之后,和他也有近五年没见了。
以她的性子,如果不是被屈杰纠缠,绝不会劳烦他。
可眼下为了尽快摆脱屈杰,她当即向温澜道了声谢,随后拉开后座车门。
却发现里头还坐着一个人。
年轻的男人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衣,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正低头看着手中的ipad。
屏幕暗弱的光映着棱角分明的侧脸,一双长腿舒展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随性不羁的散淡。
许云淅没想到励蓦岑也在车上,登时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
男人大约察觉到她的迟疑,偏头看来,一双狭长黑眸隐在黯淡光影里,微沉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怎么,记得他,不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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