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室的门无声打开。
光亮来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显形。
“师父!”水若芸惊喜喊道。
天钧缓缓走进囚室。
“师父……师父……”水若芸被系在铁链上,却还想给师父磕头,“我是为了救我妹妹水若微……她被妖寮挟持……我,我没办法……玲珑音威胁我,若我说出去,便将微微送去诏狱钉灭魂钉……”
天钧站在水若芸身前,手一扬,铁链应手而落。
水若芸匍匐膝行上前,想去拉天钧的衣摆,却又怕弄脏那洁白的衣衫。于是只是跪在黑水里,叩着头。冰凉的黑水洇湿她的头发,她的脸。
“师父,弟子……弟子知道自己罪无可恕……只是……微微还在长安,生死未卜……弟子与微微自小相依为命……可否恳请师父……”
那道冰冷的、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在她头顶上方。
“今日来,是要你替为师做一件事。”
水若芸叩首道:“师尊有命,弟子万死不辞。”
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伸向她。
手心中一粒金刚血钻,殷红如血。
他说:“吞下去。”
水若芸没有迟疑,应道:“是。”
便伸出手指,小心地取过金刚血钻。
那血钻呈棱形,八面六角,上下两道棱角长而锋利。
往喉咙里塞就是血肉模糊。
她还是往喉咙里咽去。
可身体的本能抗拒坚硬的外物。咽喉被划破,却以本能将血钻连血反吐出来。
她试了三次,都没有成。口腔和咽喉被划得鲜血淋漓。
“师、师父我……”她一面咳血,一面道歉,“对不起师父,我……我……”
天钧缓缓蹲下来。
他伸出手,一手取过血钻,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张大嘴。”那冰冷的声音说。
她浑身发抖,却开是顺从地张大嘴巴。
手指拈血钻,以不容违抗的力量,狠狠塞了进来。
血钻划破柔软的舌头与上腭,混着腥甜的鲜血,深深地压入喉咙。
她反胃,恶心,要呕吐。可那只修长的手坚定有力,在她痛苦的呜咽声中,将血钻按入喉腔。坚硬的钻石沿着食管直直地划下去。
疼痛从喉咙划过胸口。腹中剧痛。
天钧终于放开了她。水若芸在黑水中狼狈地扑腾惨叫。
铁链像蛇一样游过来,缠住她的四肢,将她拖回到黑水里。
她垂在铁链上发抖,因为腹中的疼痛而痉挛哀鸣。
那冰冷的声音道:“八十一日后,我来取珠。”
门关上了。囚室再度陷入黑暗。
“师父是要我磨珠。”她对自己这样说,“没什么。我从小到大,都在磨珠。我不曾报答师父深恩。为师父磨珠是应该的。”
“等我为师父磨成灵珠。师父一定会救我,会救微微的。”她这样劝说自己。
然后尽心竭力地磨珠。
她在昏昏沉沉中不知等待了多久。腹中的疼痛由尖锐变得平缓,又由平缓变成麻木。跪在黑水里,也不再觉得冰冷。
等她渐渐感觉不到疼痛的时候,囚室的门再度打开了。
那高大的、雪白的身影,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行将溺毙的人看到获救的希望,猛然睁开眼睛。
“师父……”
随天钧走进来的,还有别人。
他的师姐天绝也来了。
怎么能不来。这里是无鬼洞,本就是她的地盘。
“真是令人期待啊。”天绝动听的声音响起在黑暗的囚室中,“……龙珠。”
两名弟子走上前,将水若芸从铁链上解下来,又将她拖到一张长长的板凳上。绳索将她的双手和双脚牢牢缚住,叫她丝毫不能动弹。
白色的身影,远远站在囚室门口。仿佛是不想过来。
“师父……师尊……”水若芸颤抖地叫他。
天绝微笑着,伸手指撩开她的衣衫,摩挲她的肚子。
“师弟,还是你来吧。”天绝温和道,“毕竟是你的徒弟。我怕弄疼了她。”
天钧迟疑一瞬,接着慢慢走过来。
“师父……”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应该乞求呢,还是应该发问。
水若芸绷成一团。腿在不由自主地打颤。
“师父,我……”
太没出息了。
为什么会这样害怕。
冰冷而熟悉的男人声音,对她这样说道:“你是龙。磨成龙珠……便是你的使命。”
眼泪从眼尾流出来,沿着她的发际哗哗地往下流淌。
外间,闪电划开天幕,轰隆隆的雷声,撼动着无鬼洞的洞壁。
水若芸控制不住地哆嗦。
一根冰凉的手指戳在她肚皮上。
紧接着一阵剧痛。热乎乎的血浆涌出来。
手指伸入她腹中,取出一枚血色殷红的龙珠。
水若芸被绑在长凳上,身体剧烈挣扎颤抖。嘴里不可抑制地疯狂惨叫。
却又在对上天钧的目光时,将哀嚎全数咽了回去。
她死死咬住嘴唇,将嘴唇咬出血迹斑驳。
“真美啊。”天绝贪婪地望向那枚赤色的血珠,“不愧是传说中的……龙珠。”
天钧用手指拂去龙珠上的血迹。
“亡者听命,诸神归心……”天绝轻声呢喃,“天翻地覆,斗转星移……师弟,你要试吗……”
水若芸躺在长椅上,轻声叫着师尊。
“师尊……我做错了什么?”
剖腹取珠毕,那两人将水若芸从长凳上放了下来。
她软倒在地,又被人一左一右地拎起来。
弟子来通传:“天道仙尊已至戒律院督刑,遣弟子来提审重犯水若芸。”
水若芸无力下地。两名执法弟子架着她往孤独峰。
他们怕她死在半路,在她腹部潦草地缠上绷带。
她被带上戒律台,接着被铁链锁在两根刑柱之间。
戒律台下人声鼎沸,全是看热闹的同门。
闪电划破天空。雷声轰隆。大雨倾盆而下。
天道仙尊对天钧道:“师弟,这是你的弟子。还是由你执刑吧。”
罪状是盗取河图洛书,开大雁塔致长安大乱。
判决是四十九道夺魂鞭,三道天雷。
这判决早就下了。可为了叫她死前磨成龙珠,推迟八十一天才执法。
水若芸跪在戒律台的刑柱之间,一道夺魂鞭下来,剖腹的创口震开,她跪着的地上,全是鲜血。
“师、师父……”她不死心地叫他。
她的师尊,她以为会救她出囹圄的师尊,她那么爱那么爱的师尊。
从见他的第一天起,她便将他奉为高高在上的神。
他的教诲她一字一句记在心里。他的命令她从不曾违背。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她可以记一辈子。
甚至到最后,他让她为他磨珠,她也甘之如饴。
而此刻,那道冰冷的、熟悉的男人声音,这样对她说道:“万事万物,都有各自的天命。天道在上,天命难违。”
隆隆雷声中,又一道重鞭落在背上。五脏六腑狠狠一震。水若芸一哆嗦。创口血流不止。喉头腥甜,她吐出一大口血来。
雨水四溢,鲜血横流。眼前雪色的身影一动不动。
水若芸仰起头,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了,却还死死望向雨线中那道冰雪似的身影,声音发颤,一字字问他:
“师尊,你——”
——你能听到我的心声吗?
我的爱。我的痛。
我的委屈和不甘。
我满腔的怒火,和滔天的恨意。
——
——
龙芸是疼醒的。
小腹的疼痛,弥漫而绵长。不至于要人性命,却叫人无力行动。
而这熟悉的痛感,莫非是……
睁开眼,发现是在一个密闭空间里。
圆润的穹顶,触手光滑。温暖而黑暗。
是蚌壳。
外间传来少年男女的嬉闹声。
“你转过来呀!喂,狗!你转过来行不行?”是一个娇滴滴的少女声音。
“别急。瞧我的!”是一个少年声音。
接着便听见几粒石子砸在铁槛上。
咚!有一粒石子撞在蚌壳上,震得龙芸耳朵嗡嗡作响。
“唉呀真没劲。根本不动嘛!”少女嗔道,“叶哥哥,你不是骗我的吧?这当真是传说中的狼王大徽?我看不过如此,还没我家的狗厉害。”
少年叫道:“这可是狼王大徽!哪是狗能比的?狼王屠掉天台山脚下好几个村,都是一晚上的事。要不是江东仙门合力围剿,不知多少人要丧命!逮狼王的那晚上,我记得清清楚楚,这狼吼得方圆二十里都能听见,吓得我三天没敢阖眼。”
少女啧舌,“有那么厉害?石头打它都不动弹一下。要不你拿剑戳它一下,看它动不动?”
少年道:“那可不行,很危险的!你不知它以前有多凶。它现在上了咒枷,化不了形,又被我爹打残了。上个月伯母眼疾,就把它的眼珠子挖了给伯母做药引。这会儿伤没好,所以没精神。要是去了咒枷,可不知多吓人呢!”
“哥,你可是东极宗的大高手,还怕一条半死不活的狗呀!”少女无趣道,“没劲。看别的吧。”
龙芸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
接着又是“咚“的一声,震耳欲聋。石子砸在了蚌壳上。
“哗,这蚌可真够大的。比我家那蚌精大得多!”少女道。
“那是自然。”少年得意道,“你家那个贝,是我家给大明教送过去的。你家那是小的,我家这才是大的。”
龙芸心里一跳。
她记起这两人是谁了。
少女名叫祝瑶,是大明教圣女。少年名叫汤叶,是东极宗的二公子。
而龙芸此时,重生回到拜入昆仑之前。她被困在东极宗的妖物园中,给主人献血、磨珠。
祝瑶口中的蚌精,是妹妹水若微。
记忆中的上一世,微微被卖去长安妖寮。
妖寮之主玲珑音以微微为质,逼迫龙芸盗出钥匙打开大雁塔,致使长安大乱。
不想重蹈覆辙,必须救回微微。
找到微微,带她一起回东海。
这人间,不来也罢。
祝瑶道:“我家那贱畜,只有贝壳好看,完全不中用!这两年我爹为了磨灵珠,可没少费心思。水晶、玛瑙、翡翠,不知道塞进她肚里多少,就没见它吐出一颗灵珠来!”
汤叶道:“嘿!大明教富可敌国,圣女还缺珍珠哪?说出去可没人相信。”
祝瑶道:“唉,我说的是妖精磨的灵珠。寻常珍珠有什么稀罕?得是上百年的老蚌,能修炼成人形的那种,磨出来的宝珠才有灵力。我爹那儿只有一粒土灵珠,还是你家送的。爹当宝似的供着,说能提高修为,怎么都不肯给我。”
汤叶得意洋洋道:“那可不是嘛!妖精磨珠带有自身的修为,含灵珠修行,可日进千里。哦,对了,这个蚌精的血也能助益修行,我爹每天都喝——”
祝瑶羡慕道:“你家这蚌精真稀罕。”
汤叶道:“我伯父都说,这样的大蚌千年难遇。每年我娘都给她喂下宝石。十六年也就磨出两颗灵珠来。”
“诶?那它肚子里是不是还有珠子?”
“当然有啊。熟没熟可不知道。”
“叶哥哥,我想打开蚌壳瞧瞧行不行?”
“行啊,我开给你看看。”
接着便是一连串咚咚声响。刺耳的声音在蚌壳里回荡。
龙芸本来是小腹痛,这回头也痛了。
“它不开耶。”祝瑶道。
“瞧我的。”汤叶道。
再然后,一柄剑刃插进蚌壳的缝隙。
要不是闪避及时,肚子上就多了道口子。
蚌壳被撬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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