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熙暗恼。
刚要呵斥他,他却很快地收了手,怒喝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你来我书房一趟。”缪承谦作了邀请的姿态,朝她住处旁的他院子指去,“我有事和你商议。”
因着话题骤然岔开,镜熙满心的怒气竟是无法发出了。在他当先迈步往前行时。她朝他背影恶狠狠瞪了一眼,暗骂:
臭家伙!
谁知他在这个档口忽的回头望过来。
四目相对。
凶神恶煞的样子被他看了个正着。
镜熙哽住,有些理亏地先别开了眼。
缪承谦忍俊不禁,索性停住步子等她。镜熙自然不肯上前去,就也停下来。他便道:“过来吧。省得你在后面鬼鬼祟祟的。”
镜熙硬着头皮磨磨蹭蹭走到跟前。
待她和他并行了,缪承谦方才举步继续向前。
气氛一时尴尬。
镜熙却懒得打破这种僵局。
她本就是安静的性子,也就是被他时常惹得恼火憋不住脾气而已。到底做惯了皇后太后,寻常时候她还是十分端庄高贵的。
书房所在的院子唤作凝辉斋。三字用一块古朴木牌雕了,悬在屋上。
院中异常敞阔,两侧竟还列了武器架,可见平时其主人时常练武。武器架旁皆有灰翎卫守着。继续前行,廊庑下又有四名灰翎卫和两名绿翎卫。
灰翎卫是六品校尉,而绿翎卫则是五品佐领。
镜熙没记错的话,他身边时常有八名绿翎卫跟着。只不知其他六人现在何处。
缪承谦走到门边侧头望着她。
镜熙知道他意思,当先举步而入。
“我和他们还有事商议。”缪承谦见明间正在等他的几人惊而站起,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又和她道:“你去里面几间屋子,看看有没有中意的书,尽可以拿了看。”
语气十分和煦。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镜熙经常听他和旁人议事。顶多她在里间他在外间,或者是隔一道屏风。
更何况他在宫里也有自己的书房,她一向能够随意进出。
早已习惯的事情,她没觉得有甚不妥。不过也斟酌了番,想着他专叫她过来一趟给她书看也是好意,就问:“若我拿的书是你需要的呢?”
以前她是太后他是臣下,自然不用管他需要不需要。
如今她借居于此,还是要顾及主人感受的。
缪承谦笑着缓声道:“若需要的话,我再去你那里取回就好。”
巴不得她拿的都是他需要的。
即便是本来不需要,他也能想方设法把它们变成极其需要的。
听闻二人对话,门口守着的两名绿翎卫惊诧地悄悄对视一眼。
王爷书房的院子共有十几间屋。除去书房明间会客之外,内里几间轻易不会让人进入。
这伯府堂小姐什么来历,竟能让王爷请了她随意入内参观。
屋内几名幕僚们更是惊骇莫名。
摄政王这般的做派,竟是他们议政都不用防着这位小姐?
虽说女儿家的闺房不能随意进出。可男人们,特别是位高权重如寂王殿下这般的,内里房间又怎能让人随意进入了?
更何况刚才王爷还在和他们议事。听小厮禀说老夫人叫了堂小姐去见,王爷一个字儿也不多说,当即起身去了后宅。
显然也是为了这位堂小姐。
幕僚们面面相觑后,恍然明白过来。
王爷这是在明着告诉他们,对这位小姐万万不可有半点的轻慢之心。一定要慎之又慎地恭敬对待。
几人也不敢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孩儿,垂眸低着头拱手作揖,“见过小姐。”
镜熙认得其中一个名唤于立诚的。
此人跟随寂王多年,曾还入宫过。不过当年她是隔着屏风看到的于立诚。那时他有急事进宫求见寂王殿下,被天副使带进宫中。因此对方并不知道太后娘娘容貌,看到她后没有半点的异样。
见到此人,镜熙瞬间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
由着他们在明间和寂王议事,她去里头找找看有没有比话本子好看些的书册。
屋里干净古朴,没有过多的摆设。唯几点缀的,不过些古代名家字画而已。甚至连古董瓷器都没有。
如他这个人,清冽挺拔,透着如松如柏的清木味道。
次间桌案上或是窗台上都有放置的书册,显然是他随手翻过后搁着的。再往里走,却见床榻。可见他平时都是在这儿歇息的。
卧房临窗置有一桌。桌上散乱地放着几本书。最边上那本放得最为郑重其事,书边和桌边齐平,显然主人即便要看它,也会在看过后珍而重之地将它重新搁好,明显比旁的书要更用心些。
镜熙本是随意扫一眼的。视线掠过后,不知怎的觉得封面有些眼熟。于是走过去顺手拿起来翻看几下。
侧边有些卷起,想来是主人时常翻阅的。
她觉得内容无趣正打算放下,指尖却在某一页顿住。
回忆涌上心头。
这书居然是她两年前丢失的。
寂王教习皇儿读书。那日她和他因教习方式起了争执,她又辩不过他,气得摸了一本无甚用处的闲书画了个大乌龟,还特意写了个大大的“谦”字在上头。
原本是泄愤所用,故而拿的是个很寻常的书册,平日也不太看的。
画过她就忘了,之后忽的想起来,却怎么都找不到这本。
本以为是无意间不小心丢弃,没放在心上,谁知居然在寂王的桌案上遇到了。
镜熙有些不太敢看地眯着眼又盯着这一页须臾。
……好吧,两年过去,大乌龟依旧蠢钝无比没有丝毫改变。
她真想撕掉此页装作没有这回事。可她现在的身份,又有什么立场去撕它?若堂而皇之把它借去再悄摸摸撕掉,更引他怀疑。
罢了。
只能装作不知道有这回事。
啪地下合上,眼不见为净。
又暗道,寂王这厮果然是个记仇的。
也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它,居然暗搓搓地把它收起来了,还时常翻看。
镜熙脸色阴晴不定地抽过一本论国策的书,走到次间的罗汉床上歪靠着坐了翻看。上面偶有晦涩不好理解的字句,好在旁边都有寂王看时随手写的注解,细读便也明白过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突然有小厮高声禀着的声音从外传来,“王爷,明安伯和明安伯夫人求见。”
镜熙忙起身走到明间,才发现幕僚们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屋内只寂王一人正提笔批阅卷宗,神色冷峻。
发现她靠近,他忽地抬眸,扬眉而笑。
明亮的阳光透窗而入,照在他清隽的面庞上,意外显得极其温柔,沉稳内敛中透着些肆意洒然。
缪承谦搁笔后向小厮道了声“请他们进来”,又和镜熙道:“你先回院子去吧。我看看他们所为何事而来。”
镜熙知道他这是不让她插手。故而颔首回到隔壁去。
小厮小跑着把王爷的话传去门房。
门房守着的黑翎卫会意,给姜勇毅和梁氏放行。其中一名黑翎卫引了二人入内。
姜勇毅看着他们腰畔悬着的黑翎,心里头颇不是滋味,小声和梁氏嘀咕,“老三平日就是做这种事儿的?”
跟看大门似的。
太没用了。
梁氏目不斜视地轻声说,“当初我父亲被留在大理寺,大理寺门口守着的便是黑翎卫大人们。有他们在,便是一二品的大员们也不敢随意闯入。”
姜勇毅的心里多少舒坦了些。
但想到今日要求到寂王殿下的跟前,他刚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老三帮忙在寂王殿下跟前求完情后,收到灰翎卫递去的归队要求,如今已经回到卫所当值去了。
满府上下,也就他还能帮着熙姐儿在王爷跟前求求情。
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好在夫人大度,主动说要陪着他同来,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了些底。
按理说熙姐儿不过是个堂小姐而已,犯不着他亲来求情。
可那孩子实在乖巧懂事。夫人和大儿媳都数次求到了他跟前,说熙姐儿虽来的时间很短,却实在帮了她们太多。
更何况儿媳有身孕,肯定不能让她劳神费力。
他这个为人夫为人父的,再如何不济,此刻也得撑起伯府来。
于是有了今日之行。
黑翎卫在极其敞阔的院子门口停了下来,不再上前。
有灰翎卫引了二人入内。
院子两侧都是兵器,在阳光的照射下反着森然冷冽的寒光。廊庑下有飞翎卫守着,各个虎目圆睁透出嗜血的赤色。
姜勇毅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走到门口。
待到绿翎卫让他入内了,方才提心吊胆地和妻子一同迈步进去。
寂王殿下正在明间临窗的桌案旁批阅卷宗。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淡淡说,“坐。”便没有了后话。
姜勇毅只敢坐了个椅子边儿。紧张不安了许久后,看王爷没有旁的字句,只能清清嗓子当先开口。
上来便是恭敬一声:“缪叔父。”
又万分诚恳地道,“熙姐儿按理来说也算是您的孙辈了,您算是她祖辈。王爷大人有大量,能不能、能不能看在那孩子算是您孙女的份上,让她在您这儿多待几日?”
凭空砰地一声巨响。
屋里屋外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缪承谦把手中卷宗重重拍在桌上,猛地往椅背上一靠,抬指轻叩太师椅扶手,似笑非笑地抬眸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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