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冷得要命!
萧宇蜷了蜷身子,他感觉自己正置身在一个大冰窖里。
睡梦中的他大脑不甚清楚,眼皮还沉得厉害。
他想去抓被子,却发现什么也没抓到,手里头似乎只薅到一把枯草。
这是什么鬼地方,还这么冷,我的……我的被子呢?
疑惑间,萧宇的心猛然一跳,意识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楚。
三伏天的,哪可能这么冷!
明明刚才还光着膀子在路边跟人喝酒撸串。
那之后呢......
他的脑海中猛然闪过晃动的车灯和同伴们的惊叫。
他出车祸了!
这里不是太平间……停尸房吧!
想到这里,萧宇猛然睁开了眼睛,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眼前一片漆黑,不管睁眼还是闭眼都是一样。
只是这里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倒是有股说不出的腥臊在身边隐隐存在。
良久之后他才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
“这里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
萧宇使劲挠挠脑袋,随即又挠了挠身子,他突然感觉自己体味特别重,身上还弥漫着一种骚臭味。
他不禁有些作呕,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又摸摸自己的脸,脸蛋消瘦了很多。
而在自己蓬乱的头发上他居然还摸到了一个歪歪斜斜的髻,似乎头发也长了不少。
萧宇有些不淡定了,他的思绪混乱到了极点,似乎混乱的脑子里有两个人的记忆,他这是怎么了?
他死了,然后他的灵魂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进入到另外一副躯体里了?
这个悲催的倒霉鬼是谁?
这是古代?现代?还是另外一个平行世界?
他不得而知。
正想到这里,那逼人的寒气又让萧宇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这反而让他清醒了好多,漆黑中他似乎听到了一些急促而杂乱的声音,这声音中还夹杂着鸡鸣和犬吠声。
正当萧宇要起身摸索这“黑暗的冰窖”时,只听“咣当”一声,黑暗中突然闪出一道微弱的暗光,一扇门打开了。
卷着雪片的呼啸寒风迎面扑来,一个佝偻的矮小身影出现在了门前。
忽明忽暗的微光中,萧宇见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老汉的脸庞。
他须发皆白,满面风霜,眼神中带着一种老实人才有的朴实与木讷,一身破长衫与他那消瘦的身影有些不搭调。
他蓬乱的头上也挽了个髻,用破布系着,一副古人的打扮。
而他迈过门槛时,明显可以感觉出他的腿脚格外的不灵便,似乎一条腿是瘸的。
“赵管事?”
萧宇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的。
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一个邋里邋遢的古怪老汉,只是印象之中的赵管事和这个老汉似乎还是有点儿差别。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他,萧宇的心里就不知不觉间安心了许多。
而那个被叫做赵管事的老汉听到萧宇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他那双原本昏聩无光的老眼突然就亮了一下,整个人一下子就有了精气神。
他一拍大腿:
“哎吆,我的小王爷,我没听错吧!您是在叫小老儿吗?……这都八年了,您还是头一次喊对小老儿的名字!”
“我......我就是在叫你啊!你刚才喊我什么?小……小王爷?”萧宇狐疑道。
借着灯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同样的破破烂烂,屁股上还漏了个大洞,哪里像什么世子爷。
“哎吆,说话都利索了!”赵管事又是一阵激动,“三清真人保佑,小王爷的疯病总算是有起色了。”
“什么疯病?我得了疯病?”
“看来也没全好过来,但也比过去要强了些。”老汉捋着下巴上的胡须一脸欣慰地说道,“不管怎么说,要是让王爷知道了,他还指不定会有怎样的欣喜……”
“什么王爷……我上面还有个王爷?”
“哎,看来病确实没好,小王爷一时半会儿还是想不起王爷来啊......”
说到这里,老汉摇摇头,原本欢喜的脸上又抹过了一层愁云。
萧宇只觉得眼前的这位赵管事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的,一副糊涂虫的模样。
想来毕竟岁数是大了,但不管怎样,想要了解现在自己的处境,萧宇也就只能靠他了。
萧宇正想再问些什么,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又是一个粗鲁的声音:
“老头,还没请动你家主人吗?你要是手脚不灵便,我们哥儿几个就要进去架人了!”
“将爷稍等,小老儿马上就给小王爷收拾停当了。”
外面回应赵管事的只有几句不干不净的骂声,但这老汉似乎全然都不在意。
萧宇眉头微皱:“外面有事?”
“小老儿愚钝,小王爷快些吧,宫里来人了,带着旨意来的。”
赵管事一边说着一边帮萧宇整理起了衣裤,只是他手脚并不灵便,整理得格外缓慢。
“宫里?什么宫里?”
赵管事眨眨眼:“就是皇宫,台城啊?”
想来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萧宇又问:“赵管事,宫里还经常派人来吗?”
只见赵管事笨拙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颤,他缓缓道:“不常来,想来世子爷被关在这灶神庙里的这五年来还是头一次。”
头一次?
萧宇的心头也微微一动,他有种不好的感觉。
“那这个时候找我会有什么事呢?”
“小王爷,小老儿有话要讲。”
萧宇见赵管事的眼里突然闪过了一抹睿智的光,他说道:“赵管事但讲无妨。”
“小王爷,我们主仆二人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您八年前得了那场疯病,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您的疯病好了的话,只怕我们......”
见赵管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萧宇心中一凛。
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他不会笨到连那个动作都看不懂,越来越多的疑问也随之涌上心头。
只是赵管事没再说话,他帮萧宇整理好衣服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主人。
“小王爷,小老儿陪您去接旨吧!”
赵管事说着便走出了门外,望着这是昔日王府老管事佝偻的背影,萧宇感到心头一酸。
他叹口气,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服也跟了出去。
出了门才知道外面已是隆冬时节,寒风刺骨。
卷着鹅毛大雪的寒风不停地打着旋儿直往萧宇衣服破洞里钻,他不禁又连打了几个喷嚏。
眼前一个身着红色锦衣的彪形大汉正打着灯笼站在内院的门前,一脸不耐烦地等候着他们。
而整个庭院的景象萧瑟而残破,干枯的荒草足有半人高,池塘早已见底,一层薄雪覆盖住了底下的淤泥。
出了这个庭院,外面居然还有一个更破败的院落,好在院落够大,几十个身着各种不同装束的宫人站在这里并不显得拥挤。
只见一个衣着考究的年长宦官正一本正经地站在院子中间最显眼的地方。
在他的身后还有几个看上去级别较低的宦官,他们脸上表情各异,有人谦恭有人傲慢,还有的不停打着呵欠。
而几十个禁军的壮汉则手举火把威风凛凛地守在院落各处。
萧宇没见过这架势,他正茫然四顾的时候,赵管事拉着他的手硬生生地把他带到了年长宦官的跟前,拽着他的衣角就要下跪。
“莫跪了,没有圣旨,只有口谕。”那宦官嫌弃地撇了一眼眼前这对主仆,“皇上说了,传猪王世子萧宇进宫见驾,进宫前清洗干净了,别把猪身上那股屎臭味都带到皇宫里。”
宦官话音刚落,就听见了几声低沉的调笑。
猪王世子?
萧宇撇撇嘴,这个头衔怎么听都像是在骂人。
就在这时,又是那种过电般的痛楚再次席卷了萧宇的大脑,一些关于这一世的零碎的记忆一下子都涌入他的脑海。
他叫萧宇。
对了,在这个世界里他也叫萧宇!
只是这个身体里那些模糊的记忆大约只在十岁那年就戛然而止了。
他只记得那个夏天他爬树掏鸟蛋,却不知道为什么从树上掉了下来,之后的事情确实都想不起来了。
而除此之外也只有一些生活中的琐碎片段。
他少年丧母,关于父亲的记忆却是无比深刻。
他的父亲名叫萧子潜,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赫赫有名的江夏王。
至于……那个“猪”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萧宇正想到这里,只听“哄”的一声,一桶冷水已经从他的头顶上直灌而下。
一种刺骨的寒冷让他一下子喘不上气,他抖若筛糠,而他的耳边传来了宦官和侍卫们不怀好意的笑声。
他大口喘息着,当头冷水却让他的大脑在这时候异常的清楚起来。
他抬起眼睛,看着眼前那一张张丑恶的嘴脸,只有赵管事在那里苦苦地哀求:
“求……求内官高抬贵手,小王爷再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他受不起这冷水浇身……况且他还是当今皇上的亲堂弟啊!”
“哈哈哈哈......”
赵管事的告饶声非但没让那些宦官们收敛,反而引来了他们的哄堂大笑。
“皇上的亲堂弟又怎么样?他只是个撞坏了脑子的傻子。”
“还是傻子好,他要是个正常人的话,恐怕现在脑袋早就搬家了。”
“你看他这样,比那些关在宫里的王子王孙们是不是还强上一些。”
“还不都是一样,猪狗不如。”
面对如此的冷嘲热讽,萧宇似乎感觉不到一点的愤怒,他只是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位本应养尊处优的世子身陷囹圄,甚至连皇族尊严都被眼前这些狗奴才任意践踏?
他从来不是傻子,他只是在那些人的污言秽语中寻找着每一个对他有用的信息。
又是一盆刺骨的冷水灌顶而下,耳边除了赵管事苦苦的哀求外,便是那一声声肆意妄为的哄笑。
“滚开,老头!再多嘴就把你扔到冰窟窿里去,冻你个三天三夜。”只见年长的宦官一脚就把赵管事踢倒在地,“再说……就是亲兄弟那又能怎么样,皇上不是照样全杀吗!这可是皇上的旨意,赶紧给他弄干净了!别让皇上等急了!”
只见两个高大魁梧的御林军兵士一左一右就把赵管事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了一边。
而又有几桶冷水又朝着萧宇的脑袋就泼了下来。
几桶冷水下身了,瑟瑟发抖的萧宇感到自己的身子几乎都要冻僵了,但他的大脑却变得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多关于这个身体的记忆的碎片都一下子呈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看来世道是变了,他记忆中的皇帝变成了先帝,如果没有改立太子的话,那新皇帝就一定是那个暴戾乖张的萧玉衡了。
那可是个好勇斗狠又荒唐至极的主啊!
在他的记忆里他曾经和这位堂兄大打出手过一次。
至于原因他似乎记得不是很清楚了,那好像是他看不惯他的这位堂兄皇太子欺负一对来自北朝魏国的使者兄妹。
他们打架的过程中他似乎根本不落下风,还把这位皇太子摁在地上猛揍了一顿。
虽然当时的皇帝并未把两个小孩子打架太当一回事,但回到府里他还是受到父王严厉的责罚。
至于这位皇太子,在萧宇的印象里,他可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主。
想到这里萧宇突然感到一阵后怕。
虽然当过几年兵,服过几年役,那几年也练过许多擒拿格斗的本事,对付这个弱鸡肯定绰绰有余,但皇帝应该不会出来跟你单挑的吧!
就在这时,那个年长宦官突然又发话了:“好了,别泼了,给猪王世子找件干净衣服,把他身上那张破皮给咱家换掉。”
几个御林军大汉应和着便一起动手,把萧宇扒了个精光,而另外两名小宦官从外面走进来,他们给萧宇套上了一身青色软缎棉衣和一双长筒高腰黑靴,外面还披上了一件黑缎大氅。
“走吧!小王爷?”年长宦官轻蔑地指了指外门的方向。
萧宇看了一眼正被两个禁军军士架着的赵管事,只见那老汉通红的眼眶里还挂着泪珠,只是他的眼神不再那么木讷了。
“小王爷,您的疯病尚未痊愈,莫要在皇上面前乱言啊!”
耳边是赵管事最后的叮嘱,萧宇没有回头,他跟在两个小宦官的后面默默往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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