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芳年有华月，佳人无还期。日夕凉风起，对酒长相思。——《拟行行重行行》

从延麒六太出现在奈奈生面前那一刻起，命运就决定了这个金发少年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稳居“奈奈生最讨厌的人”宝座之首。而延麒对奈奈生的感想，自然也算不上美好，毕竟，以麒麟的敏锐，不可能没闻到这个女孩子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以及隐藏得不太成功的冷漠。

“你就是收留了徇麟的人吗？谢谢你对她的照顾。”跟大多数单纯的麒麟比起来，曾经在人类中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延麒，态度是很友好的，他主动地向奈奈生表达了善意。

奈奈生冷漠地望着他，并没有回答，而躲在少女背后的小雪女偷偷露出一张小脸，小女孩眼圈红红的，像是下一秒钟就要哭出来一样。延麒友好的笑容僵了一僵，他突然有种自己转眼就就变成大恶人的错觉。嘛……徇麟怎么又哭啦……延麒郁闷又慌张。

在第一天跟徇麟见面的时候，他被小雪女不客气地关在窗外，他当然是选择走大门啦。结果，一推开门就看到小雪女哭得稀里哗啦的小脸，他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被吓走了。

好不容易恢复了心情，延麒决定先找徇麟现在的亲人谈一谈。也许事情很快就有转机呢？抱着相对乐观的想法，延麒面临目前这个局面。而另一个名为猫的少女，似乎已经明白他就是徇麟近日烦恼的源头，正在一旁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他，恨不得用眼光杀死他。

延麒……

延麒真的感到压力很大啊！

奈奈生的心情也很糟糕。

她私下问过系统君很多次了：“叮叮当，雪女真的非要离开不可吗？如果留下来，她就一定活不过三十岁？”用这种略带委屈和无助的语气向系统君求助，系统君一直很难拒绝。

果然，系统君沉默了许久，才回答她：【……或者把雪女送回魔界，也能逃避麒麟的命运。】它突然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提到了奈奈生最厌恶的东西，又急忙改口，【这只是法则的缘故罢了。雪女诞生于那个世界，就必须接受那个世界的规则。除非躲避在一个能够彻底掩盖她存在的区域里，比如魔界，又或者是让她彻底转变，不再成为麒麟……】

“可以办到吗？”奈奈生轻轻地问。

【……】系统君没有正面回答，【无论如何，所要付出的代价，不是现在的你能够承受的。】

奈奈生顿时无言以对。

系统君又劝慰她：【奈奈生，雪女有雪女的命运，你有你的人生。你怎么能确定，雪女回到自己的故乡，不会感到幸福呢？】

“但是，她跟我走了啊。”奈奈生依然语气轻轻。

【是你强迫她的，你忘记了吗？】系统君残酷地揭开这个事实，【奈奈生，雪女本来就是胎果，她迟早会彻底地转变成合格的麒麟。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麒麟的观念，不是你能够忍受的。让当初所有喜爱雪女的理由都变成厌恶，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我……我必须再好好想想。”奈奈生无法决断。

见到延麒，奈奈生连一个笑容都无法保持。她犹豫着，请延麒坐下，然后开始倾听延麒的来意。延麒是为了带走小雪女而来的。这件事，连猫咪都知道了，身为当事人的小雪女，自然无法避免地知晓。

“主人姐姐……是怎么想的呢？”那个孩子含泪问道。

奈奈生竟然无法回答。

延麒礼貌地表示，他会等明日再来拜访。

送他离开的时候，猫咪恶狠狠地瞪着他，狠狠地关上门。延麒想起徇麟含着泪水的眼睛，他再一次感到不知所措起来。

他做错了吗？

。

“雪女，醒醒，醒醒！”

半夜的时候，小雪女忽的被人从梦中唤醒了。

她本是啼哭得倦极了才昏昏睡去的。眼睛都浮肿了，模模糊糊映出一道熟悉的人影——

“主人姐姐！主人姐姐！”

小雪女忍不住小声啜泣着，抱住少女纤细的腰身，含含糊糊地又叫了一声：

“主人姐姐！”

叫醒小雪女的人正是奈奈生。

少女的目光沉凝而哀戚，但又静静地含着一些什么更让人敬畏的东西。她定定地看着小雪女，好几秒，才开口道：“不要嚷嚷，轻轻地跟我出来。”温柔而甜美的，不慌不忙的声音。

小雪女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钻出了被窝。

奈奈生不太熟练地帮小雪女整理和服。穿着和服的小女孩就像女儿节的人偶一样精细漂亮。奈奈生在烛光下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小女孩，忍不住又用力地抱了一抱，抚摸小雪女绸缎般披散的长发。

她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小雪女的脸颊贴着少女的胸口，她听到这一声叹息，恍惚以为这声叹息像是从奈奈生心里最深处发出来似的。小雪女登时心里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欢喜，欢喜夹杂着苦楚，仿佛又将化作滚烫的泪滴。

但最后，最后，小雪女只是更紧的用手臂抱住奈奈生，并没有说出任何一句会叫她为难或者动摇的话语。

奈奈生抱着小雪女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松开手，将小雪女抱了起来。她动作轻巧，快速地通过了院落。小雪女的脸颊挨着她的脸颊，安安静静的，像个最乖巧的人偶娃娃。

夜已幽深，四下悄然。

奈奈生没有惊动任何人，抱着小雪女，幽灵般没入山林里。

到处又黑暗又安静，只能听见风声、叶声、虫声沙沙的响。但月光很明亮。在小雪女的记忆中，再没见过比今夜更明亮的月光。“主人姐姐……”小雪女喃喃低语，“月亮，好漂亮啊。”

少女停下脚步。她在树丛里随意地摘下一朵半开的素白小花，别在小女孩的耳际。小雪女仿佛嗅到耳边幽幽的花香，与奈奈生之间清幽的香味一定一模一样。她眯起眼睛，甜甜地笑了起来：“……最喜欢主人姐姐了！”

奈奈生没有说话，或许她并不知道应该对小雪女说些什么。

月轮高悬，悬在高而远的幽深天幕。月光如水，映出少女的眼眸也像月光一般深远而至于伤悲。

少女并没有停歇多久，就循着山道再次行走。

也不知道走了有多远，小雪女只希望这条道路永远不要完结。

终于，山道到了一个拐角的地方，少女穿过林叶走了过去。拂开低垂的枝叶，掩映在山林中的湖泊，宛如奇迹般静静地坐落在眼前。湖面明澈如镜，月光清纯如水。

奈奈生的声线轻缓而温柔，比静美的月色更恍惚，更像一个梦境。

她轻轻地说：“到了。下来吧！”

小雪女温顺地从她怀里滑了下来，动作很慢，几似留恋。但小雪女又很快地松开手，在湖边快走几步，转过身冲她开心地笑起来：“主人姐姐，这里好漂亮！”

奈奈生轻轻地点了点头。她在湖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许久没有出声。

小雪女在湖边玩了一会儿。湖边的水很浅，她脱掉鞋子，光着脚，在湖边涉水。水声伴着轻快的脚步，清亮而冰凉。恍恍惚惚，小雪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出了声。她问：

“主人姐姐……这是最后的告别吗？”

你，不要雪女了吗？

奈奈生没有回答，小雪女也没有追问。她玩了好一会儿，接着从湖水里走出来，一步步走到奈奈生的眼前。大大的眼睛跟奈奈生对视了几秒钟，奈奈生默不作声地错开眼，小雪女怔了怔，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像个小大人似的无奈的叹气。

小雪女快步走到奈奈生背后，抱住了她的脖子，像安慰她似的，乖巧而温柔：“没关系啊，主人姐姐，没关系的。”“如果你觉得这样做比较好的话，那么我没关系的”，这句话小雪女并没有很明白地说出来，但她表达出来了。

“我……”一个极其微妙的停顿，奈奈生自己好像也很犹豫，她望着月光下静夜似的湖面，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悄然言语，“我……该怎样做才是正确的呢？如果，如果雪女会死的话，到了那一天，你会不会怨恨我呢？我喜欢雪女，如果雪女死掉的话，我一定会哭的吧？所以，我做的选择，应该是正确的吧？只要还活着，就有一天会再见面，我是这么想的。”

小雪女没有说话，她静静地听着，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一次这么深切地感觉到，奈奈生的爱。或许并不对等，但奈奈生是爱着她的，像怜爱着一只小猫一样的爱，像疼爱着一个小妹妹一样的爱。

小雪女发自内心地感到了幸福。

“我啊，很喜欢雪女哭泣的模样，非常可爱，非常天真，非常惹人怜惜。所以，雪女要答应我，将来不管遇到怎样的难过和伤心，都不许在别人面前哭泣啊。难过的话，雪女也只许在我的膝上痛哭啊！”

“这是……约定吗？”

“嗯，是约定呢。”

“那么，主人姐姐的话，我无论如何都会办到的。”

“因为……我最喜欢主人姐姐啦……”

“呐，最后的最后，主人姐姐，给我一个名字吧。延麒说，只有被爱的麒麟，才能够拥有名字。如果主人姐姐能给我一个名字的话，只要别人叫我的名字，我就能够感觉到呢，主人姐姐的爱。”

“是这样吗？那么，雪女，你的名字，就叫做芳华吧！”

从此以后，朝露昙花，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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