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的神情,虽然遭到了困扰,但看起来并不严重,大约不会有“史前怪物”出现的危险,那就由着他一步一步来说好了。他又停了片刻,才道:“摄氏零下五十度,其实不足以令得胚胎停止生长,张坚用了这个温度,是他采集了冰块之後,只能用这个温度来维持,这也是他为甚麽可以通过探测仪,测到冰块中有生命的原因。若是生命在完全静止的状态之中,当然也可以测知,但是却复杂得多。”我来回踱了几步:“我明白你的意思,冰块中的生命,在被采集了之後,已经在开始继续生长,并不像它在未被采集之前,完全静止。”胡怀玉忙道:“是,不过在那样的温度之下,生长的过程十分缓慢。”我真有点心痒难熬,忍不住问道:“那麽,经过你在实验室的培计,生出了甚麽东西来了?史前怪物,还是九头恐龙?”胡怀玉皱了皱眉,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道:“请你到实验室中去,在那裹解释起来,比较容易。”我只好跟看他走了出去,一路上,有不少研究所中的工作人员和他打招呼,但是胡怀玉却看来心神不属,愁眉苦脸,拐了一个弯,来到了一扇门口,门口挂看一块牌子:“非经许可,严禁入内。”胡怀玉取出了钥匙,打开了门,和我一起走了进去。
门内是一间实验室,看来和普通的实验室,并没有甚麽不同,全是各种各样的仪器。所不同的是,有一个相当大的玻璃柜子,那玻璃柜子,有一个架子,咋一看去,架子上空空如也,甚麽那没有,但仔细凑近去看,就可以看到,在那架子上,有三块小冰块,真是只有半块糖那样大。而在玻璃的仪表上,可以看到柜内的温度,是摄氏零下二十九度。
我指着柜子:“就是这三块小冰块?”
胡怀玉点了点头。
我用尽目力看去,冰块看起来晶莹透彻。就像是水晶,在冰块内,甚麽也没有。我看了一会:“裹面甚麽也没有。”胡怀玉忙道:“自然,细胞。肉眼是看不见的。”他说看,推过一具仪器来,接动了一些掣钮,在柜子裹去,有一组类似镜头也似的机器,伸缩转动看,他则凑在柜外的仪器的一端,观察看,然後,同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留意仪器上的一个萤光屏:“放大了二万倍。”我向萤光屏望去,看到了一组如同堆在一起的肥皂泡一样的东西。
胡怀玉道:“看到没有,细胞的数字已经增长到了三十二个了,温度每提高一度,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会成长增加一倍,细胞的分裂成长速度还是相当慢,可是几何级数的增长,速度十分惊人。”。我指着萤光幕:“现在,可以知道那是甚麽生物?”胡怀玉道:“当然还不能,几乎所有生物,包括人在内,在那样的初步阶段,都是同样的一组细胞,等到成形,还要经过相当的时日。把温度提高的速度增加,可能会快速一些,但我又怕会造成破坏。”我不由自主,眨了眨眼睛,整件事,真有它的奇诡之处在。
试想想,来自南极,极低温下的冰块之中,有看不知是甚麽生物的胚胎的最早形式,本来,完全静止,温度缓慢提高,它又开始了生命成长的活动,终於会使活动到达终点,出现一个外形,是一种生物。而这种生物完成它的发育过程,究竟是甚麽样子的东西,全然无法在此时预测。自然,像胡怀玉这样的专家,不必等到他发育完全成熟,就可以辨认出那是甚麽东西来,但至少在目前阶段,神秘莫测。胡怀玉又移动了一下仪器,萤光屏闪了一闪,又出现了同样的一组细胞来。他道:“两块冰中的生物,看来一样。”我心中想,胡怀玉不知道找我干甚麽,看起来,并没有甚麽意外发生,更别说有甚麽“不可控制”的意外。
在这时,胡怀玉的神情,却变得十分凝重,他苦笑,又操纵看那具仪器,萤光屏闪动看,停了下来,是一片空白。
他道:“看到了没有?”
我愕然:“看到甚麽?甚麽也没有。”
胡怀玉的神情更苦涩:“就是不应该甚麽都没有。”我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望定了他。他吸了一口气,走向另一组仪器,接下了不少钮,那组仪器上也有着一个萤光屏,着了之後,可以看到模糊的、三组泡沫似的东西。
胡怀玉道:“这是上次分裂之前,我拍摄下来的。当然,我已经发现第三组,和第一二组,有看极其细微的差别。”按着,他指出了其中的几处差别,在我看来,虽然经过了他的指出,但还是无法分辨得出有甚麽分别。我问:“你的意思是,三块冰块之中,有两块一样。而另一块,将来会出现另外一种生物。”胡怀玉用力点看头,神情更苦涩:“可是,那应该是另一种生物……现在却不在冰块之中……它……消失了。”当他说到後来,简直连声音也有点发颤,看起来事情好像严重之极。可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甚麽,肉眼都看不到的生物初形成,不见了就不见了,有甚麽好大惊小怪?
我道:“或许,在温度提高的过程中,令得它死亡了?”胡怀玉吞了一口口水:“就算是死亡了,死了的细胞也应该在,不应该甚麽都没有。”我摊开了双手:“那你的意思是……”胡怀玉深深地吸了一气:“我认为它……已完成了发育过程。离开了冰块。”我更不禁好笑:“离开了冰块,上哪儿去了?”胡怀玉态度之认真,和我的不当一回事,恰好成了强烈的对比。他道:“问题就是在这裹,它到哪裹去了,全然不知道。”我仍然笑看:“那麽就由它去吧。”胡怀玉嗖地吸了一口气:“由着它去?要知道,没有人知道那是甚麽。”我随口道:“没有人知道又有甚麽关系,不管它是甚麽,它小得连肉眼都看不见。”当我讲到这裹的时候。我陡然住了口,刹那之间,我知道胡怀玉何以如此紧张,感到事态严重。
如果真如胡怀玉所说,它已经完成了发育,离开了冰块,由於全然不知道那是甚麽,那真值得忧虑。
由於三流幻想电影的影响,很容易把史前怪物想像成宠然大物,一脚踏下,就可以合一座大厦毁灭,不容易想到,就算是小到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一样极其可怕和危险。如果那是一种细菌,一种人类知识范围之外的细菌,自冰块中逸出,在空气中分裂繁殖,而这种细菌对人体有害,那麽,所造成的祸害,足可以和一枚氢弹相比拟,或者更甚。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形容变得十分怪异。胡怀玉望看我:“你也想到,事情可能严重到甚麽程度!”我不由自主,吞下了一口口水,声音有点发僵:“这件事……这件事……是一个极端,可能一点事也没有,可能……比爆发十枚氢弹还要糟糕。”胡怀玉点看头:“是的,可能一到了空气之中,它就死了。”我突然之间,又感到了十分滑稽:“如果它死了,当然无法找到它的尸体。”胡怀玉苦笑:“当然不能,怎麽能找到一个细菌的尸体?”他顿了一顿,又道:“如果它在空气之中,继续繁殖,由於根本不知道它是甚麽东西,以後的情形,会作甚麽样的演变,也就全然不可测。”我道:“甚至全然不可预防。”我说到这里,实在忍不住那种滑稽的感觉,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逃走了一只不知名的细菌,人是万物之灵,有甚麽方法去把它捉回来?可是在笑了三四下之後,我又笑不出来,因为後果实在可以十分严重,谁知道在南极冰层下潜伏了不知多少年的是甚麽怪东西?
这情形,倒有点像中国古代的传说:一下子把一个瘟神放了出来,造成巨大的灾害。
我又笑又不笑,胡怀玉只是望看我,我吸了一口气:“胡先生,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是我有点不明白,冰块还在,在冰块中的生物,如何……可以离开冰块?”胡怀玉道:“当然可以的,只要它的形体小到可以在冰块中来去自如,也就可以逸出去。”我指着那柜子:“看来这柜子高度密封,它离开了冰块之後,应该还在那柜子之中。”胡怀玉道:“我也曾这样想过,这是最乐观的想法了。可是柜子的密封程度,究竟不是绝对的,甚至玻璃本身,也有隙缝,如果它的形体够……”我打断了他的话头:“不会吧,已经有几十个细胞了,不可能小得可以透过玻璃。”胡怀玉喃喃地道:“我……倒真希望它还在这个柜子中,那就可以知道它是甚麽,至少,它要是不再继续繁殖,死在柜子中,也就不会有不测的灾祸了。”我摇看头:“就算它不断繁殖,繁殖到了成千上万,只要它形体小如细菌,还是不能知道它是甚麽,根本看也看不见。”胡怀玉盯看那柜子:“那倒不要紧。只要它的数量够多,高倍数的电子显微镜镜头,总可以捕捉到他,怕只怕它已经离开了这柜子。”我苦笑:“我想,我们无法采取任何措施,它如果离开了这个柜子,也有可能早已离开了整个研究所,不知道跑到甚麽地方去了,照我想,情形会坏到我们想像程度的可能,微之又微,不必为之担忧,还是留意另外两块冰块中,生命的继续发展的好。”胡怀玉望定了我,一副“照你看来是不碍事的”神情。我当然不能肯定,危机存在,存在的比率是多少,也全然无法测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当然也不必自已吓自己。所以我还是道:“真的,不必担忧,要是有甚麽变化,有甚麽发现,再通知我。”胡怀玉的神情,还是十分迟疑,我伸手拍下拍他的肩头。看出他仍然忧心忡忡,我道:“张坚也真不好,那些生命,既然冻封在南极的冰层之下,下知道多少年,就让它继续层封下去好了,何必把它弄出来,让它又去生长?”胡怀玉摇着头:“卫先生,你这种说法,态度大不科学。”我没有和他争辩,只是道:“我看不会有事。你的研究所规模这样大。我既然来了,就趁机参观一下。”胡怀玉忙道:“好,好!”然後他又补了一句:“真的不会有事?”我笑了起来:“你要我怎麽说才好呢?”他当然也明白,事情会如何演变,全然不可测,所以也只好苦笑,没有时间再问下去。
按着,他就带看我去参观研究所,即使是走马看花,也花了几乎两小时,研究所也看得兴趣盎然。例如他们在进行如何使一种肉质美味的海虾的成长速度加快,研究所进行的工作,有些我是懂得的,有些只知道一点皮毛,更多的全然不懂,但方便进行人工饲养,就极使人感到有趣。
看完了研究所,胡怀玉送我到门口,我和他握手:“很高兴认识你。”这倒并不是一句客套话,而是我的确很高兴认识他,不单是由於他是一个科学家,而且是由於他以私人的财力,支持了这样一个规模庞大的研究所。这种规模的一究所,经常的经费开支,必然是天文数字。胡怀玉道:“一有异象,我立即通知。”我连声答应,驾车回家,一路上,就不断在思索看,各种各样的古怪念头,纷至沓来:三块冰块之中,有一块是生存不知名生物,不知名生物已经离开了冰块,那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它的发育生长过程已经完成了,以後是它的繁殖过程。另一个可能是,它的发育生长过程还没有完成,在离开了冰块之後,继续成长,如果是高级生物,单独的一个个体,不能繁殖,那麽,它的形体,是不是可以成长到被肉眼看得到呢,还有那两块冰块中的生物。在继续成长看,将来会变成甚麽东西?南极的冰层,一恒古以来就存在,这种生物,会不会是地球上最早的生物形态?如果不是从坏的方面去想,一直设想下去,真是乐趣无穷。
我有这麽有趣的经历,回到家中,却遇上了温大富夫妇那样无趣的人,而且还要莫名其妙地指责我,试想我怎麽会花时间去敷衍他们?
我关上了书房的门,坐了下来,不多久,白素就推门走了进来。我忙道:“那一双厌物走了?”白素笑了一下:“其实你应该听听那个少年做了些甚麽事。”我摇头:“不想听,倒是你,一定要听听我一下午做了些甚麽。”我用夸张的手势和语调:“南极原始冰层下找到了史前生物的最初胚胎,而这个胚胎在实验室中,又开始成长,可能演变为不知名的生物。”白素扬了扬眉,我就把胡怀玉那边的事,同她讲述了一遍,笑着道:“胡怀玉真的十分担心。因为逃走了的那个,没有人知道是甚麽东西。”白素侧看头,想了一回:“这是一件无法设想的事。”我完全同意:“是啊,你想,我哪裹还会有与趣去听温大富的事。”白素却说:“可是,我认为你还是该听一下。温宝裕这个少年人做了些甚麽。”我有点无可奈何:“好,他做了甚麽事。”白素平静地道:“他自他父亲的店铺中,偷走了超过三公斤的犀角。”我听了之後,也不禁呆了一呆,发出了“啊”地一声。犀角,是相当名贵的中药,市场价袼十分高,约值三万美元一公斤,三公斤,那对一个少年人来说,是相当巨大的一笔数字。
我想起温宝裕的样子,虽然偷了那麽贵重的东西,不可原谅,但是我总觉得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而且他的父母,又绝不可爱,所以我又道:“活该,犀角是受保护的动物,只有中药还在用犀角,因为犀角而屠杀犀牛。哼,就算犀角真有凉血、清热、解毒的功用,不见得没有别的药物可以替代。”白素皱眉道:“猎杀犀牛是一回事,偷取犀角,是另一回事,不能缠在一起的。”我笑了起来:“你不知道,愠宝裕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少年。”白素扬眉:“甚至在偷了三公斤犀角之後?甚至於在说那是由的你教唆?”我呆了一呆,刚才我倒忘了这一层:温氏夫妇找上门来,就是为了指责我教唆偷窃,愠宝裕也真是,怎麽可以这样胡说八道。
我还是为他争了一句:“或许他被捉到了。他父母打他,情急之下,随便捏造几句,拿我出来做挡箭牌,也是有的。少年人胡闹一下。有甚麽关系。”白素淡然有:“胡闹成这样子,太过分了吧。”我笑了起来:“争甚麽。又不是我们的责任,猜猜看,在实验室中那三个胚胎,会发育成长为甚麽的生物?有可能是两只活的三叶虫,也有可能是两头恐龙。”
白素对我所说的,像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只是望定了找:“是你的责任!”我呆了一呆,指着她,我已经知道她这样说是甚麽意思了,一时之间,我真是啼笑皆非,可是白素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以为他们怎麽会那麽快离去?”我苦笑了一下:“是你把他们扔出去的?”白素微笑一下:“当然不是,我答应他们你会见他们的儿子,和这个少年好好地谈一谈。”这是我意料中的事,而且我也知道,白素已经答应了人家,我也无法推搪,但是无论如何,我总得表示一下抗议。我闷哼了一声:“人家更要说我神通广大了,连教育问题少年,都放到了我身上来。”白素纠正看我:“温宝裕不是问题少年。”我扬眉:“他不是偷了东西吗?”白素略蹙下眉,望着我:“那是你教唆的。”我一听之下,不禁陡然跳了起来,眼睛睁得老大,气得说不出话来。白素瞪了我一眼:“你一副想打人的样子,干甚麽?”我大声叫了起来:“把那小鬼叫来,我非打他一顿不可。”白素一副悠然的神态,学看我刚才的腔调:“少年人胡闹一下有甚麽关系,同至於要打一顿?”这一下“以子之矛”果然厉害,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好乾瞪眼。
白素看到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忍住了笑:“他快来了,你准备好了要说的话没有?”我“哼”地一声:“有甚麽话好说的,叫他把偷去的东西吐出来就是了。一口咬定是我教他去偷东西的,这未免大可恶了。”白素叹了一声:“少年人都有看丰富的想像力,其实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可是一进入社会之後,现实生活的压力,会使得人幻想的本能,受到遏制,这实在不是好现象。”我答道:“也许,但是想像是我教他偷东西的,这算是甚麽想像力?”白素道:“或许,他会有他的解释?”我不禁笑了起来:“刚才是我在替他辩护,现在轮到你了?”白素也笑了起来:“或许,我们其实都很喜欢那个少年人的缘故。”我不置可否,就在这时,门铃声响了起来,我听到了开门声,白素走出书房,向楼下叫看:“请上来。”我想到自己快要扮演的角色,不禁有点好笑。我自己从来也不是一个一本正经、严肃的人。但这时却板起脸来,去教训一个少年人,想来实在有点滑稽。
我坐直了身子,那少年温宝裕已经出现在书房的门。
我用严厉的眼光向他望去,一心以为一个做了错事的少年人,一定会低着头,十分害怕,踌蹰着不敢走进来,准备领受责罚的可怜模样。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温宝裕满面笑容,非但没有垂头丧气,而且简直神采飞扬,一见到了我,就大声叫:“卫先生,真高兴又能见到你。”我原先摆出来的长辈架子,看来有点招架下住,但是我却一点也下现出慌乱的神色来,沉声问:“偷来的东西呢?”温实裕怔了怔,大声道:“我没有偷东西!”我的声音严厉:“你父母恰才来过我这裹,他说你偷走了三公斤犀角,难道你父母在说谎?犀角是十分贵重的药材,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严重的刑事罪行。”温宝裕涨红了脸。他的长相,十分俊美,那多半由於他的母亲是一个美妇人。
可是当他涨红了睑,神情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屈强。
可能他由於我的指责,心情十分激动,因之一开口。连声音都有点变:“三公斤犀角,是的,不过我不是偷,我只不过是把没有用的东西,拿去做更有用的用途,犀牛的角做药材,我就不相信及得上抗生素!”我对他的话,颇有同感,但我还是道:“别对你自己不懂的中医中药作放肆的批评——快把那些犀角吐出来。你父母会原谅你的。”温宝裕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吐不出来。我已经把它们用掉了。”一听得他这样说法,我和白素都吃了一惊,望了一眼。
犀角作为药材来说,近代科学对其成分的分析,已证明了它约有效成分是硫化乳酸。
硫化乳酸经人体吸收之後,有使中枢神经与奋、心跳强盛、血压增高等现象,更能使白血球的数量减吵,体温下降,药效相当显着。所以一般来说,用量相当轻微,通常连一钱也用不到。
着名的使用犀角的方剂“犀角地黄汤”,据说专治伤寒,也用不到到犀角一两,还是用九升水煮成三卦,分三次服食的,犀角服用的禁忌也相当多,孕妇忌服,如果患者,不是大热,无温毒,服食下去,也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虽然说,吃了一两或以上的犀角,也不见得真会有甚麽害处,可是,三公斤犀角,一下子就用掉了,若是他胡闹起来,以为犀角能治病,给甚麽病人吃了下去,那麽,这个病人真是凶多吉少之至!我在呆了一呆之後,疾声道:“真是,你……给甚麽人吃掉了?”温宝裕看到我面色大变,一时之间。倒也现出了害怕的神色来。
可是他一听得我这样问,立时又恢复了常态:“我不是用来当药材。”我和白素异口同声问:“那你用来干甚麽?”温宝裕贬看眼:“我把它们切成簿片,饶掉了。”我怔地一怔,最初的反应是:莫非这个少年真有点不正常?把价值近十万美元的药材,拿来烧掉了?可是在刹那之间,我脑中陡然一亮,想起了一件事来。一想到了那件事,立时向白素望去,看到白素的神情,也恰好由讶异转为恍然。这证明她和我同时想到了这件事。接着,不但是我忍不住,连白素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一面笑,一面指着温宝裕,由於好笑的感觉实在太甚,所以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
温实裕显然也知道我们在笑些甚麽、他的神情略见忸怩。可是也没有觉得自己有甚麽不对。我笑了好一会,才能说得出话来,仍然指着她:“你……真有趣,因为是你姓温、所以才这样做?”温实裕也笑了起来:“有一点,但不全是!”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你不是常说。世上有大多人类知识范围及不到的事,只要有可能,就要用一切方法来探索!”我道:“是啊”温宝裕贬看眼清:“那麽,我做的事,有甚麽不对?或许,我会有巨大的发明,可以使整个人类的文明重写!”我实在还是想笑,可是见他说得如此认真、却又笑不出来,我只好无目的地挥着手。
在这里,必须把我和白素在一听到了温宝裕把三公斤的犀角,切成了薄片烧掉了之後,同时想到的,令得我们忍不住大笑的那件事,简略地说一下。
在中国历史上,有一个曾焚烧犀角的名人,这个人性温,名峤,字太真。是晋朝的一个十分有文采的人。“晋书”有这样的记载:“峤旋於武昌。至牛渚矶,水深不可测,世云其下多怪物,峤遂燃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出,奇形怪状。
其夜梦人谓之曰:“与君幽明道别,何意相照也!”意甚恶之。”这位出生於公元二八八年的温峤先生,是东晋时人,原籍太原,是太原人,桃花源记中发现桃源的,也是这个地方的人,官做得相当大,拜过骠骑将军,封过始安郡公,卒於公元三二九年,不算长命,只活了四十一岁。
温峤在历史上有名,倒不是因为甚麽丰功伟绩,而是因他曾在牛渚矶旁,烧过犀角,把水中的精怪,全都照得出了原形来的那件事。
牛渚矶这个地方,在中国地理上。也相当有名,这个名字後来被改为采石矶,不知是为甚麽原因要改名,那是兵家必争的一个险要地点。
有趣的是,这个地方,和中国的一个大诗人李白,有着牵连,传说,李白在醉後,看到水中的月亮,纵身入水去捉月亮。就这样淹死的。
我说有趣,是由於温峤烧犀角、李白捉月两件事,都发生在这个地方。李白捉月一事,只有传说。并没有正式的记载。温峤犀角,记载也不限详尽,只有上面引述过的“晋书”中的那一小段,而这一小段文字。也犯了中国古代记载的通病,看起来文采斐然,可是却禁不起十分确切的研究。
例如:这是哪一年发生的事?牛渚矶在如今安徽省的当途县附近,据记载来看:温峤是在一个大水潭的旁边,传说这个水潭中有许多怪物,所以温峤就焚烧犀角,利用焚烧犀角发出的光芒照看。在这裹,又要略加说明(说明中又有说明,希望各位耐心点看。)温峤为甚麽去燃烧犀牛的角,用犀牛角焚烧时发出的光芒去照看怪物的呢?因为犀角这东西,不知为了甚麽原因,很早就被和精怪连在一起。“淮南子”就有杷犀角放在洞中,狐狸不敢回洞之说,犀角一直被认为有辟邪作用。温峤或许就是基於此点,所以才肯定焚烧犀角发出的光芒,可以照相到其他任何光芒所不能照相到的怪物。(犀角并不是普通常见的物品。何以温峤想看怪物,就有犀角可供他焚烧,不可考,也不必深究。)
(温峤焚烧了多少分量的犀角,发出了何等样强烈的光芒,记载中照例没有,也不可考。)总之,温峤在焚烧了犀角之後,发出光芒,赫然使他看到了怪物:“奇形怪状”。(至於如何奇形怪状,也没有具体的形容的,总之奇形怪状就是,只好各凭想像。)那些怪物,从记载中看来,生活在水中,可是问题又来了,温峤在看到了怪物之後,当天晚上,就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有人来对他说话。
请注意,温峤梦见的是人,不是甚麽奇形怪状的怪物。何以怪物会变成了人?也没有解释。而这个显然以怪物身分来说话的人,所说的话,也值得大大研究。他说:“与君幽明道别……”“幽明道别”,自然不是指你在明我在暗那麽简单,幽,指另一个境界,就是说:“你我生活在不同的环境之中,你为甚么要来照看我们?”讲了之後,“意甚恶之”,对温峤的行动,表示了大大的不满。
怪物後来,是不是曾采取了甚麽报复手段,不得而知,温峤然犀角的故事,却传了下来,“犀照”也成了一个专门性的形容词,用来形容人的眼光独到,明察事物的真相。
後来,李太白(温峤字大真,李白字大白,都有一个“大”字)在牛渚矶喝酒喝得有了醉意,投水捉月,这也很值得怀疑,是不是他的醉眼,在突然之间,看到了水中“奇形怪状”的怪物,欲探究一竟,所以跳进水中去了?还是水中的怪物把他拉下水去的?
我在很小的时候,喜欢看各种各样的杂书,也对一些可以研究的事,发过许多幻想,在温峤燃犀角这件事上,我也曾有过我自己的设想。那些奇形怪状的怪物,根本不是生活在水中的,“幽明道别”,他们生活在另一个世人所不明白的境地之中,给温峤用焚烧犀角的光芒,照得显露了出来,使他们大表不满,所以,就通过了影响温峤脑部的活动,用梦的方式警告他,不可以再这样做。
一千五百多年之前,一个姓温的曾燃烧犀角的经过,就是这样。真想不到,时至今日,还有一个姓温的少年,也会去焚烧犀牛的角。事情的本身,实在十分有趣,有趣得使人忍不住要哈哈大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忍住了笑,问愠宝裕:“你在焚烧那三公斤犀角之後,看到了甚麽?”温宝裕十分沮丧:“甚麽也没有看到,而且犀牛角根本不好烧,烧起来,臭得要死。”我忍不住再度大笑:“你是在哪裹烧的?地方不对吧,应该到牛渚矶去烧,学你的老祖宗那样。”温宝裕被我笑得有点尴尬:“我不应该那样去试一试?”我由衷地道:“应该,应该。我小时候,家里不开中药店,不然,我也一样会学你那样做。”我这样说,没有丝毫取笑的意思,温实裕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高兴地笑了起来。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他坐了下来:“把经过的情形,详细对我说说。”温实裕生了下来,做了一个手势:“大概我姓温,所以对温峤燃犀角故事,早已知道。”我笑道:“是啊,在牛渚矶旁,有一个燃犀亭,是出名的名胜古迹,日后你如果有机会,可以去看看。”温宾裕现出十分向往的神情,略停了一停:“上个月,学校有一次旅行,目的地处,有一个大水潭,又有一道小瀑布注进潭中去。我从小就喜欢胡思乱想,经常在梦裹见到许多奇形怪状的水中生物。像有着马头鱼尾的怪物等等。”他请到这裹,同我望了一下,像是怕我听得无趣,看到我十分有趣地在听,他才继续说下去:“当时,附近的人家就说,这个水潭中有鬼灵,有精怪,叫我们不要太接近,更不可以跳进潭中去游泳,说是不听劝告,跳进潭中去游泳的,不是当场淹死,也在不多久之後就生病死去,十分可怕。”温实裕道:“我约了两个同学一起去,这两个同学,也胆大好奇。我们下午就到了,一直等到天黑。那水潭在山脚下,有几块大石头在潭边,我们就在最深入潭水的那块大石上,用普通的旅行烧烤炉,生着了火,把早已切成薄片的犀角投进去。”我听到这裹,又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温宝裕自己也觉得好笑。
温宝裕道:“犀角并不容易燃烧,也没有甚麽强光,臭气冲天,三个人弄了将近两小时,一百只犀角侥光了,甚麽鬼灵精怪也没有见看。”我问:“那麽,到了晚上,你有没有做梦,梦见有人对你的行动,大表不满呢?”温宝裕做了一个鬼脸:“做梦倒没有甚縻人对我不满,当天晚上,睡到半夜,有人一把将我抓了起来,几乎打死我。”我呆了一呆,白素低声道:“当然是他父母。”温宝裕又做了一个鬼脸:“是啊,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们那麽凶过,我爸爸知道我拿走了那批犀角,几乎要把我吞下去。”他说到这裹,我脸色一沉:“你就说是我教你做的?”我的责问,相当严厉,因为拿走了一批犀角,想效法古人,在水中看到一些古怪的东西,这是少年人的胡闹,不足为奇。
可是,若是胡说八道,说他的行动是我所教唆的,这就是一个人的品格问题,非要严厉对待不可。
温宝裕眨看眼睛:“我并没有说是你教我这样做的,我只不过说了几句话。他们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仍然板看睑:“你说了些甚麽?”温宝裕看来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告诉他们,我把那批犀角拿去干甚麽了,他们根本一点想像力也没有,不相信,所以我说,卫斯理说过,世上,在人类知识范围之外的事情太多了,一定要尽一切力量,去发掘真相。他们一听,就误以为是你叫我去这样做。”我一听得他这样解释,当真是啼笑皆非,生他的气不是,不生他的气也不是,不知说甚麽才好。温宝裕又道:“卫先生,类似的话,你说过许多!”我道:“是的,而且,都十分有理。”温宝裕道:“是啊,我父母他们不了解,如果我真有所发现,那是何等伟大。所谓水中的精怪,可能就是生活在另一空间中的生物,这种生物,还有影响人类脑部的活动的能力,它们可以令得温峤在晚上做梦,要是有发现,人类的一切知识,要整个改观!”温宝裕的这番话,非但无法反驳。而且还正是我一贯的主张。我想了一想:“你说得对,但是古代的传说,有时并不可靠,甚至有人参会转成小孩子的说法,希望你别再去打你父亲店中野山参的主意了。”温宝裕道:“当然不会,那天我见到你,问你的问题,就是想知道人类是不是有可能看到自己不了解又看不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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