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虚弱的男子声音断断续续地喊出来。
幸亏李系舟有深夜独自看鬼片的胆量,听出是个男子声音,并非什么妖魔鬼怪,他心中的恐惧之情也就淡了下来。他回过头借着星月之光定睛一看,地上果然趴着一个人。
那人似乎是因刚才的动作和喊叫耗光了力气,还没等李系舟问话就又昏迷了过去,原本抓住李系舟脚腕的手也松开了。
李系舟探了探那人鼻息,虽然气息微弱,却是活人,俗话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李系舟没有高尚到普度众生的境界,但是见死不救他做不到。
李系舟不懂医术,他唯一能做的是先看看这人到底怎样了,是受伤还是病患。他在那人身上摸索了一下,找到了火石火镰。有了火光照亮,李系舟这才看清,此人竟然是那个神童秀才,只是头发散乱,背上的长衫破了一道口子,凝着暗红的血水。恐怕这位仁兄是在刚才的混乱中受了伤,无亲无故无依无*地倒在荒野。
李系舟掌握的急救之法只停留在用止血带和纱布包扎小伤口的层次,还好他身上带有自己用的外敷金创药,于是慌手笨脚地给那神童秀才处理了一下伤口。等折腾完了,李系舟也累得不行,躺在那人身旁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李系舟的身体恢复了一些,那神童秀才仍然昏迷不醒额头滚烫。李系舟站起身四下打量了一番,云轩城进不去,这附近也看不到村落,只好先将那神童秀才扶到一处背风的土坡后面。他想自己力气小,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肯定走不远,倒不如自己先到附近走走,说不定能碰上别人,一起搭救那神童秀才。
云轩城的守卫李系舟不敢招惹,他朝着来时走的那条大道方向而去,看样子那条路应该是城镇间的主干道,他想着大白天的怎么也能遇到个人。也许是李系舟运气太差,他沿着大道走了半天非但没遇到人,天公还不作美下起雨来。这雨虽然不大,却恼人的很。李系舟身上的伤已经快要痊愈,但淋了雨也不好受,更何况那个伤重昏迷的神童秀才。李系舟权衡了一下决定还是折返回去,他费了很大力气找了个废弃的草棚子,把那神童秀才连拖带拽地弄进去避雨。
两人满身泥水窝在草棚里,李系舟的心情有些沮丧。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才好,身上带的干粮不多了,等雨停了他必须在附近找到人烟,即使不是为了救人,也要为自己打算。李系舟明白这个世界没有手机和卫星定位,就算春生有心来找他估计一时半刻也遇不上,如今又摊上这个半死不活的神童秀才,李系舟除了叹气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外边的雨一直没停,到底过了多久,李系舟没有概念,就在他闲得无聊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身旁的神童秀才忽然有了声息。
“……水……好渴……”
李系舟赶紧接了些雨水喂进神童秀才的嘴里。看他样子高烧未退,忽然清醒过来不会是回光反照了吧?李系舟心中打鼓,轻柔道:“这位兄台,你感觉好一些了么?在下不会医术,只是简单帮你包扎,等雨停了再做打算。”
神童秀才喝了几口水似乎清醒不少,他虚弱道:“多谢这位仁兄救命之恩,可惜,可惜我恐怕是撑不住了。”
李系舟道:“别这么说,我刚才虽然没找到人,但是估计这附近应该有人家,要不我再出去找郎中来。”
神童秀才叹了一口气:“云轩城进不去,最近的村子在城东边,步行来回至少要三个时辰,更何况外边下雨,道路泥泞不好走啊。”
“那等雨停,我背你一起走。”李系舟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没有多少诚意,他又不是武功盖世的大侠,实在是能力有限普通人一个。
神童秀才却感激道:“你我非亲非故,你肯把我救起,帮我包扎,这等恩情,我李溪定会铭记。”他说道这里顿了一下,喘息了一阵继续道,“我出生的时候有高人批过命,说我十五岁前定能中秀才,但是随后会遭遇大劫,失亲离友我自己也多半应劫而去,倘若劫后余生,必是富贵荣华。自从天佑十年我中了秀才,村子里就开始闹瘟疫,一年多下来,村人们没死的也都外迁,我父母双亡,家道中落村子里没有依*,原想着去投奔在昭国桐城经商的远房表舅,谁知遇到战事,没到桐城又跟着难民逃回夏国,依稀记得在云轩城有位同窗,可惜进不去城还落得如此下场。这都是命啊,恐怕我要应劫而去了。”
李系舟赶紧劝道:“李兄千万别这么想,就算眼前是劫,守得云开见月明,挺过这一劫日子不就好过了么?”李系舟边劝边暗暗感叹,眼前这人明明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这样的年纪放在现代社会初中还没毕业凡事都不用操心,而李溪就已经经历人生大起大落,难怪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
李溪幽幽道:“在下观恩公心地善良谈吐文雅,想必也是读书明理之人,在下冒昧还想麻烦恩公一件事情。”
李系舟感觉李溪说话的口气明显像交待后事了,他手足无措道:“李兄但说无妨,你福大命大凡事多往好处想想,说不定雨停了就有了转机。”
李溪没有反驳,他只是继续道:“我孑然一人,走到今天盘缠也几乎用尽,身无长物,死了原本是无牵无挂。可是我放心不下我的未婚妻,我们是指腹为婚,我中了秀才以后两家又正式定了亲,倘若我客死异乡,她还苦苦等候我来迎娶,岂不耽误终身。所以在下想托恩公帮忙,如果我熬不过此劫,就替我捎个信给她家人……”
在李溪断断续续的诉说中,李系舟大概了解了一些情况。
原来李溪的母亲与他的未婚妻杜氏的母亲是同乡,自小亲如姐妹,出嫁前两人约定,两人头胎所生子女如果同为男子或女子就结金兰之义,如果是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这本是闺中戏言,两人又远嫁异乡,出嫁后往来少了双方都没当真。没曾想李溪十二岁中了秀才成为远近闻名的神童,另一家又恰好有个如花似玉贤良淑德年岁相当的女儿,双方父母一商量就凭当初指腹为婚定了亲事。李溪的父母还特意去女方家里送聘礼,双方交换了信物,两家约定等女方及笄(古时女子年满十五岁成年,行笄礼),男方便来迎娶。李溪再有两个月才满十五岁,比未婚妻小一个月。虽说李溪与未婚妻杜氏并未见过面,但听父母讲杜氏温婉柔顺容颜秀美,他如今生死难料,心中自然牵挂她。李溪一直将婚约信物以及杜氏的闺名生辰和自己的秀才凭证通关文书贴身收藏,视如珍宝。他想等自己有了落脚的地方,再风风光光去迎娶杜氏。
现在李溪觉得命不长久,与杜氏的婚期渺茫,唯有将这些物件交托给李系舟。他心中明白,倘若李系舟是邪恶之徒,要图财害命早就动手了,既然肯出手相救,他还不如坦诚相托,了却牵挂。所以他毫无隐瞒据实相告,无论自己的身世还是亲家的住址,事无巨细都告知了李系舟。
李系舟见李溪如此认真,他也主动说与身份,当然是经过修饰。穿越而来这种事情他若真照实说一时半刻难以取信他人,出身男娼馆又怕被人看低,只好称自己是昭国桐城人士,叫李游,家中经商,父母故去,有些积蓄,打算四处游学增长见识,他日搏取功名。他这样编造的身世,果然赢得了李溪的信任。李系舟自认没做过亏心事,这谎言不过是让对方安心而已,所以他并无惭愧之想,神情真挚。
李溪嘱托完这件事,喝了些水,勉强吃了两口干粮,又昏睡过去。
雨一直没有停,李系舟觉得浑身乏力,吃喝一阵便也睡去。
李系舟没有照顾伤患的经验,看李溪清醒了那么久又吃了东西,以为李溪的伤情应该有所好转,谁知一觉醒来再一看,李溪竟然身体冰冷,已经断气多时。
天光放亮,雨终于停了,泥土的芬芳夹杂着荒野的凄凉久久不肯散去。
李系舟反复确认李溪是活不过来了,心中悲凉一片。他无力回天,只能用树棍掘一处墓地,将李溪的尸体埋葬。
这一切来得突然,又仿佛早已注定,李系舟神情恍惚地从李溪身上取出那些紧要的信物文书,为李溪整理遗容,埋入土坑,堆土砌坟,插树为记。而后才渐渐回过心神,他想到古人最重诚信,他既然已经答应李溪办的事情,他不能不做。
于是李系舟不再多想,拜别李溪的坟墓,向东而去。据李溪说,他未婚妻杜氏一家住在云轩城东二百里外的青田县杜家庄,步行估计要走上两日才能到。
其实李系舟的心中还是有一些激动和兴奋,他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出逃的计划再没有什么目标,如今成功摆脱醉香留的小倌身份,下一步究竟该做什么,何去何从他自己也没想好。和春生走散,他曾经感到彷徨迷茫,现在终于有点事情做,有个前行的目标和方向,心中的忧虑和焦躁少了许多。
李系舟不太担心春生,至少春生身上也带着一部分钱财,以春生的聪明和相对成熟的心智应该能独立生存。李系舟也不担心自己,虽然这个身体是十四岁的少年,可他穿越之前已经是二十八岁的成年人,独自在社会打拼了快十年,虽说没有大建树,到底也能混个温饱小康,保持平稳乐观的心态,如今行走在异世界多少有点信心。
李系舟一边赶路,一边计划着今后的生活,种田他五谷不分暂时不考虑;云轩城三个字都认不全,毛笔字一塌糊涂的他当然也不会考虑短期内读书科举;幸好还有点小钱,或许做个小买卖能养活自己。至于做哪行,他想先考察一下再决定。到目前为止他对这个世界了解还不多,不敢贸然行事,所以省吃节用,打算完成了李溪的遗愿,再做下一步安排。
李系舟绕过云轩城,沿着大道向东走,一路上倒也顺利,两日后抵达青田县城。青田县城的城墙不如云轩城高大,估计并非重点关口要塞城镇,进出城门时,守卫盘查不严。李系舟借用李溪的秀才通关文书,进入县城时并无阻碍。
此时天色尚早,如果稍作停留再出城折向北走,傍晚前就能抵达杜家庄。但李系舟想着县城应属繁华地区,有利于考察生意行情,就决定留宿一晚,除了四处逛逛,还要买一身得体的衣服洗个澡好好休整一番。他自从那一日逃离夏营,一路风尘仆仆,大部分时间露宿野外,身体疲惫,他可不想过劳死,大吃一顿找个单间美美睡一觉是必须的。
穿越之前的李系舟毕竟是个女子,在衣食住行上对自身的保养和爱护比男人要精细许多,也舍得花本钱。他用散碎银两买了一套中档的文士衣衫,选了县城里最干净整洁的客栈投宿,洗热水澡,吃大餐,睡上房,直到次日日上三竿自然醒来。
李系舟投宿时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离开时换上新装,经过一夜休整精神焕发神采飞扬,加之他容貌绝世,就算衣饰普通,仍然引人注目。见过他的人都禁不住赞叹,好一个俊美的小公子!幸好这青田镇上的百姓相对纯朴,淫邪之辈较少,否则李系舟这种男女通杀的容貌免不了要被骚扰。
远远能望见杜家庄的时候,日已近中午,李系舟感觉有些饥渴,看到路边有个茶棚,就走进去打算休息一会儿,喝碗茶吃些干粮。茶棚里生意还不错,每桌都坐着客人,看穿着以普通百姓居多。
李系舟随便找了一桌坐下,同桌是两个中年男子,像是做小买卖的生意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其中一人说道:“李老三,你说杜家闺女可不可怜?”
另一人道:“谁说不是呢?那闺女年前死了爹娘,带着年幼的弟弟寄住在叔叔家里,没想到她叔叔婶婶吝啬无情,平时牛马一样地使唤她也就罢了,还贪图钱财想把她送给王家庄那个年过半百的土财主做妾。这世道啊……”
“李老三,我记得杜家闺女早就定了亲了,听说夫家不是济州李家寨的秀才么?双方门当户对,已经交换了信物,就等着夫家来迎娶了啊。定亲摆酒的时候咱们两家还去吃过呢,我家婆娘直羡慕人家闺女嫁了个读书人。”
“唉……可惜她爹娘去得早,她夫家这两年又没了音讯,无人为她作主。她一个弱女子若是不听从叔婶的安排守节自尽,又恐怕幼弟无人照顾,日日以泪洗面,哀求叔婶等她过了十五岁生辰倘若夫家还没有来迎娶再将她嫁与旁人为妾,真是可怜啊。”
“那土财主知道这杜家闺女许过人,怕逼得紧了她寻短见闹出人命,只好同意。这不到了月末,她夫家再不来人,她就没什么指望了。”
李系舟知道在这个世界男尊女卑,女子的命运很少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十分同情那个女子的遭遇,而且越听越觉得那女子身世与李溪的未婚妻杜氏十分相像,于是冒昧问道:“请问二位大叔,你们说的女子是杜家庄人氏么?”
两人没想到有人这么认真地听他们说话,又突然问这个,更何况问话的是一位斯文俊美的陌生少年,一看就像是读书人,他们愣了一下才结结巴巴道:“是啊,那杜家闺女正是我们杜家庄人。”
李系舟喜道:“原来二位是杜家庄人,太好了,在下正想去杜家庄寻人。不知二位是否认识杜柏一家?”
李老三惊道:“杜柏就是我们刚才说的那闺女的爹,可惜年前杜柏夫妇就去世了,你找他们有什么事情?”
另一人一拍大腿道:“莫非你是济州李家的人?”
李系舟一想自己确实姓李,又是受李溪之托,说是李家人也不为过,就点点头:“没错,如果二位方便,可否带我去见见杜柏的家人?”
“我们正是要回村子,一起走吧。”
李系舟在李老三他们的带领下一路行至杜家庄,边走他边想是不是该报丧。如果李老三他们所言属实,杜氏的叔叔婶婶一旦获知杜氏的未婚夫已经死去,定然会逼迫杜氏嫁给那个土财主做妾,那杜氏就太凄惨了。李系舟认为李溪的本意是希望杜氏能幸福,可照现在的情形倘若他如实说出李溪的死讯,那岂不是害了杜氏?
李系舟左右权衡,终于想出一个大胆的解决办法。只要证实杜氏在叔婶那里过的不开心,他就冒李溪之名,接杜氏离开杜家庄。再找个稳妥的地方安顿好杜氏,坦白自己的身份。他打定主意,准备见机行事。
李系舟还没有走进杜家大门,就听见院子里一个尖利的女声呵斥道:“你个没良心的懒丫头,就知道喂你弟弟,老娘到中午还饿着肚子,快去做饭!”接着就是难听的辱骂和棍棒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婶婶求您别打了!我天不亮就去地里干活,弟弟一直饿着,他才不到两岁,我怕他饿坏了就先热了昨天的剩粥喂他吃。我马上做饭,求您别打我了。”一个柔弱的女子声音一边哭泣着一边求饶。
李系舟听不下去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院子里,李老三他们也跟着进来。
李老三嚷道:“杜家婶子,你家来客人了。”
杜家婶子三角眼一翻看到除了本村的两个人,竟然还有一位俊美的陌生公子,原本张口要骂的话吞了回去,换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问道:“李老三,这位公子是?”
趁杜家婶子说话分神停了手,刚才被她打骂的少女赶紧躲进厨房。
李系舟只看见那一抹纤瘦的身影,苍白的脸色和带着补丁洗得发白的衣衫。她应该就是李溪的未婚妻杜氏了吧,真的好可怜。李系舟的同情心和保护欲被无限激发起来。
李系舟开门见山道:“在下济州李溪,特来拜会亲家,商讨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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