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然地正对着木门坐在宿舍里，朱军义双眼通红的盯着前方，一刻也不敢松懈。

狠狠灌下一口劣酒，好像刀子般刮过喉咙，顿时让他清醒几分，看了眼钟表，已经是七点十五分了，再过二十多分钟，天就会完全黑下来，而它就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来。

它，就是那个该死的一直在敲门的东西，无论是前天晚上在凤楼，还是昨天晚上特意找的旅馆里，那个敲门声总会在天黑之后响起，从一开始的急促，到不急不缓，再到轻柔地敲击。

可是朱军义没有丝毫感激这种转变，相反，他被弄得心身俱疲。

昨晚在旅馆里他特意找了几个酒肉朋友吃喝打牌，其中就包括老赵，可五六个大男人没有吓退那个脏东西，就在半夜杯盘狼藉之时，一阵敲门声让半醉半醒的朱军义猛然惊醒，当他拉着老赵打开房门时还是没有任何发现，可等转身查看时才发他藏着的那半只烧鸡不见了。

朱军义找了个由头搜了搜其余人的身上，大夏天的衣衫单薄，再怎么样也藏不住半只烧鸡啊！

那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估摸着是惹到什么脏东西了，这一明确的猜想让他既松了一口气，又陷入了新的迷茫之中。

脏东西这种概念在华国不稀奇，事实上，朱军义所在的机械厂旁边就曾经是一处坟场，这些年厂里工人无聊时也闲扯出几个故事，但是却也没有给人带来多少恐惧。

自从明末崩溃以来，中原王朝统治下的传统处世之道、天地观念遭遇极大挑战，掌握话语权的阶层中不乏救世变革之才，在差点又经历亡国灭种的危机后，紧随而来的殖民时代的挑战也让这些人开始尝试大刀阔斧的变革维新。

而天地鬼神体系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崩溃重建，由“敬鬼神而远之”悍然转变为驱鬼神而自强，以此适应工业时代的发展变革。

传统神鬼概念赖以生存的小农乡村被激烈的土地变革摧毁，失去土地的农民或移民拓边、或进城打工，而市民群体的空虚臆想又被工业时代的恐怖生产力带来的自信填充，更加瞧不上什么巫婆闲汉、出马大仙之类的土鳖设定。另外，识字率的提升也是重要影响因素。

当然，这其中不乏反抗，但在后装枪面前原始的教派组织已经难有作为。伴随武力清扫的是社会中间层组织的建立，进一步剥夺了这些会党教派的力量，毕竟，人的时间是有限的。

工业时代的幻想根植在人类的自信和强大的生产破坏能力上，所以科学幻想成为风潮主流，朱军义就曾经不止一次看过某些劣质文章中构建的用枪炮、生产线打败神仙妖怪、然后搂着狐妖、仙女享乐的故事，还算有意思。

不过，由于上次世界大战过于惨烈，再加上工业时代的残酷诱发了触及到了底线，现在的人类社会主流思潮已经颇为丧失了万物主人的自信，反而重新认识自我，鬼神概念逆流而来，填补重新空虚迷茫的人类心灵。

不过由于过往的民间鬼神元素被主动或被动清除，所以几百年下来曾经辉煌庞博的民间鬼神体系只剩下残垣断壁，那种村村有神、地地有鬼的局势早已不存在了，最可笑的是反而是近些年来像瑶人这样的异种族群中流传下来的粗陋传说竟然开始成为香饽饽，被一些无良作家引申改造，反而有喧宾夺主之势。

但是在市民阶层中最广为流传的是那种不需要历史沉淀修饰装点、贴近生活、符合小市民幻想的古怪故事，也可以称为“都市怪谈”，电台、公交车、午夜马路上的女人、楼上的弹珠声或者是半夜的敲门声都是如此，由人间的怨恨不平化生而来，简单、直接而又容易想象、代入。

对于这些，朱军义只有模糊的概念，他眼中的脏东西，就是类似于都市怪谈的邪恶概念，具有奇诡的能力，且对人并不友好。

敲门客之类的怪谈主要讲的是脏东西无法进入房间，只能装成人敲门，你要是不小心应声了就会让它获得进屋的能力，然后或是把你掳走或是迷住你的魂或是顶替你，总之有不少版本。

这类故事在朱军义上学时比较流行了，因为还有印象，所以今天他特意请假到市图书馆里找了找，官府委托专家们调查的结果是那时正是世界大战过后的二十多年，经济危机又出现，所以社会有些混乱，因此出现不少溜门撬锁还有绑架掳人的事，也是因为后来一个为人廉洁的县长因为居住的房子所在地区不太平，他家儿子被绑架撕票了，上头震怒，才专门搞个调查，但是相关的传说故事已经流传开来。

因此调查报告作者义愤填膺地表示要破除愚昧谣言、强化治安，不能让悲剧重演，所谓匹夫有责，尤其是华国的知识分子们更要站出来引领百姓。将自己归类为知识分子的朱军义看完后就萌生出一种责任感，立誓要揭露这种所谓都市奇谭的本来面目，铲除这些神神鬼鬼的谣传，传播理性思维。

当然，这话也就是说说，其实是他被揭秘此类事件的那个作者的文笔煽动到了，等到热血劲头一过，朱军义马不停蹄地想办法应对。要不然呢，马桶不知怎么被冲了，烧鸡也被无声无息间霍霍走了，就算这脏东西只是想恶作剧，那也不能任由欺凌啊，否则非得精神崩溃不可。

他跑到市里的道宫，向曾经为厂里开光的那个道士求了几件“真”东西。

所谓道宫，其实是新顺试图整合国内宗教的失败产物：

为了应对外来挑战发展自身，同时破除宗教束缚，当年的官府合纵连横，特意选择自身理论费拉不堪的道教搞宗教革命，扶持其击破佛教、景教等外来宗教；

再把残渣剩饭确实能用的都塞到道教里面去，后期还急功近利、故意塞了个什么齿轮、活塞、蒸汽机等工业时代的元素，意图用这个激发本土的工业发展，最终只得到个四不像，还一度让那些死剩种借尸还魂。

不过世界大战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凝聚力还是最终保住了道教的位子，还留下个不太好评价的习惯，就是工厂开光这类项目。

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道宫几百年的声誉还在那，而且人家是童叟无欺，做的主题工艺品也不赖，在“怪力乱神”神秘概念浪潮回涌的当下，信一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朱军义右手就紧紧握着一枚钢制八角护身符，沉甸甸的有分量，上面花里胡哨的刻录着种种纹路，据说里面还有江城道宫几百年前的有为道士炼制丹药的炉鼎碎屑，这才是最宝贵的东西，比什么人骨舍利子更好使。

有了依仗的朱军义自然有了底气，他这次可是买了八个护身符，周边也都埋伏着好不容易说服的朋友们，这敲门的到底是什么，马上就能见分晓了，他现在甚至有点小激动，这要是真的脏东西，说不定还能借此捞的一笔新奇发现项目的奖金呢。

。。。

李鹤瞧着目标的阵势，一时颇为惊讶，他是真没想到目标不仅没有慌乱无措、恐惧崩溃，反而是胸有成竹、好似认定能应付眼下的局面：

这华国的人胆子都那么大吗？怎么颇有种之前时间线中那些米国人作死的即视感，这就是大国子民昂扬自信的风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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