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青叫李咏梅带着牧一民及班驼子等人先回客店,他则全力施为,去追皇甫瑶姬。追了盏茶工夫,已发现她在前面急奔,竟进入金陵城中。
田青紧追不舍,不久竟来到秦淮河畔。
此处正是金陵第一桥的朱雀桥,自朱雀桥及镇淮桥到天津巷这一带,是旧时的御街,自宋以后,商贾云集。
“朱雀桥边野草花,鸟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由这首唐诗可以看出朱雀桥边昔时的兴衰。
这一带人烟稠密,歌榭酒家柿比鳞次,不久就失去皇甫瑶姬踪迹,但田青下定决心,必须把她擒住,当面交与师母。
田青在附近找了一天,仍是不见皇甫瑶姬的踪迹,黄昏来临,这迷离的烟水之上,又是签歌处处。
田青以为她必是住在秦淮附近,这一带可以说是罪恶渊薮,一个少女在此处逗留,终不是好事。
他有监于此,更是坚定信念,非找到她不可。
他顺着河边走去,无限感慨,记得第一次来此时,遇上“小霸王”佟林,仅一年不到,武林中发生了很多奇奇怪怪之事。
迎面是一座规模最大的酒楼,楼名叫“潇湘馆”,田青上了楼,竟发现那周日青临窗而坐,正在眺望秦淮河中夜景,尚未点菜。
这时店小二跟着上楼,见田青和周日青都是风标绝世,倜傥不凡之人,立即躬身道:
“二位大爷光临本楼,必是慕名而来,招伎侑酒,何不请到后楼雅座中。”
周日青回头看了小二一眼,然后望着田青,微微点头,大有惺惺相惜之意。
田青知他不认识自己,而他对周日青这人的印象极佳,过向他点点头。
周日青站起来,道:“贵楼可有出色的歌伎么?”
小二道:“有,有着名歌伎,有‘秦淮四娇’‘金陵六钗’,都是金陵一流才女,还有一位刚来不久,艳盖群芳……”
周日青道:“也好!你就把所有的名伎招来,本人欲与这仁仁兄台把盏论交……”
他向田青抱拳道:“小弟与兄台一见如故,不知兄台……”
田青抱拳道:“小弟程田,承兄折节下交,幸何如之……”
周日青道:“兄台不过弱冠之年,小兄就托大叫你一声老弟如何?”
田青道:“理应如此,兄台大名是……”
周日青道:“愚兄周日青,日月的‘日’,青天的‘青’!”
田青道:“周兄风标绝世,身带王气,小弟景慕而已!”
周日青抚掌朗笑,道:“程老弟过譬了,一个江湖浪人耳。
何敢当此谬赞,走,我们到后面去!”
两人随着店小二来到后楼,不由耳目一新,这后楼中果然几净窗明,一尘不染。
阵阵丝竹之声传来,令人陶然若醉。
小二颠着屁股,对周日青道:“请问二位大爷要几位歌伎情酒?”
他掏出一张庄票,放在桌上,道:“这是金陵最大一家钱庄的票子,票面一千两,贵楼可以先派人去兑现,或者去查证一下亦可……”
小二拿着庄票,躬身而退,不久就摆上两桌上席。
周、田二人占一席,对面而坐,谈笑生风,相见恨晚。
不一会,传来环佩叮当之声,珠帘启处,首先走进四位佳丽。
每一位都在二十岁左右,虽非国色天香,亦算是中上之选,她们身后有四个婢女各持着一件乐器。
但周日青仅是欠身点点头,将“秦淮四娇”让于旁边席上,举杯一让田青,道:“程老弟,干!”
二人各干了一杯,这时又鱼贯走进六位美人,较之“秦淮四娇”犹高一节。
环肥燕瘦,各具殊色,后面也跟着六个小婢,抱着乐器。
周日青又淡然点头让坐,似乎对这十位佳丽并不感觉新奇。
田青心想,他来,自大内,见过大场面,自也难怪。
这十位佳丽,在秦淮一带,颇具艳名,今夜被如此冷落,一个个都面呈不悦之色,若非看在这二位阔少手头阔绰份上,她们早就拂袖而去。
周日青道:“请姑娘高歌一曲,以助酒兴!”
“金陵六钗”之一,接过琵琶,玉指轻弄,弹了个小过门,唱道:“浣花溪上见卿卿,脸波明,黛眉轻,高绾绿云,金族小晴蜒,好事问她来得么?和笑道,莫多情!”
歌喉婉转,有如出谷黄茸,周日青抚掌朗声道:“要得,要得,这是南唐名词家张泌的《江城子》!乐而不淫,隽永明快,可谓一时佳构!”
接着“秦淮四娇”同时调弦,合唱道:“南阳千古伤心地,还唱**,旧时王树堂前燕,飞入人家,恍然在遇,仙肌胜雪,宫鬓堆鸦,江洲司马,青衫泪湿,同是天涯!”
词意凄婉,动人心脾,田青道:“此词与白居易的《琵琶行》有异曲同工之妙……座中位下谁最多,江洲司马青衫湿,四位姑娘触景伤情,正是伤心人别具怀抱,在下十分佩服!”
周日青道:“程老弟,今夜咱们初次论交,不宜听这哀愁之音,这样吧,你我也各来一首如何?”
田青道:“小弟不擅韵律,不便献丑!”
周日青道:“程老弟何必太谦?逢场作戏耳!”
田青道:“小弟勉为其难,还请周兄先唱!”
周日青对歌伎道:“寄调长相思!”
丝竹声起,周日青引吭高歌:“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田青鼓掌道:“这是清代大作家纳兰性德的《长相思》,词意雄壮,有踏马挥戈之气象,足见周兄气度非凡!”
周日青道:“愚兄对历代词家作品,素所喜爱,唯对本朝纳兰性德之作品,犹所偏爱!”
田青心道:“纳兰性德乃是满清正黄旗人,明珠之子,风流倜傥,颇有才华,你乃是乾隆义子,自然偏爱满人之作了!”
周日青道:“程老弟,这次轮到你了!”
田青不假思索击桌高歌道:“昨日晴,今日阴,楼下飞花楼上雪;栏干双泪痕,江南人,江北人,一样春风两样情,晚寒潮未平!”
周日青鼓掌大声道:“程老弟壮怀激烈,感叹如雷,不失燕赵男儿本色,愚兄心折不已!”
田青这阙词,乃是宋代朱孰儒的《长相思》,如今唱出,别具用心,暗示满汉虽暂合为一,人心难平,尤其“晚寒潮未平”
那一句,有反清复明浪潮仍未平息之寓意。
周日青当然不知此意,大为欣赏,二人杯来酒干,开怀畅饮,田青虽嫌他官僚气梢重些,仍不失为豪爽慷慨之士。
田青并不善饮,数十杯下肚,已是双颊酡红,醉眼惺松。
周日青豪气干云地道:“今日得认吾弟,愚兄心怀大畅,不醉不休,程老弟以为如何?”
田青道:“小弟亦有同感!”
周日青对小二大声道:“贵酒楼是否还有绝色佳丽?”
小二道:“有是有,只是这位姑娘……”
周日青大声道:“架子很大是不是?”
小二道:“小的不便批评,不过这位姑娘脾气甚为古怪,来此十日,未见过任何贵客,据说必须看着顺眼,才能现身情酒,而且不取分文,若是商贾僧俗之流,虽千金难得一见……”
周日青道:“妙极了,我等并非凡夫俗子,正是景慕这种奇行壮抱的奇女子,快请!”
小二道:“让小的试试看,若不幸被拒,还请二位大爷见谅!”
周日青道:“不妨,你只管去请!”
小二走了一会,就兴冲冲地回来,道:“小的幸不辱使命,姑娘破例出见,真是奇迹!”
此刻其余歌伎,都十分激动,静静地等待着金陵第一美人出现。
田青心想,好大的架子,好怪的脾气,不知她美到何种程度?大家苦等了约半个时辰,才闻到后面有人大声道:“潇湘妃子驾到!”
田青不由暗自称奇,立即向后面望去。
一阵细碎的步履声传来,两个小婢抢着打帘,只见一位绝色美人,翩然进入室中。
粉色宫装,云鬓雾鬟,眉黛笼翠,身似秋水,顾盼睇睐,风情万种。
那“秦淮四娇,和‘金陵六钗,相顾失色,自惭形秽,相形之下,当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周日青乃是见过大世面之人,宫廷之中,无美不备,北国粉黛,江南佳丽,东流美女,西洋香婆,可以说应有尽有!”
但他乍见这“潇湘妃子”却不禁神为之夺,不由击桌称赞不已!田青不由心头大震,这才看出,此女正是皇甫瑶姬,经过艳装浓抹之后,艳光照人,乍见时竟未认出来。
“庸湘妃子”睨了田青一眼,连步轻移,向周日青走去。
周日青走身让座,显然已被这美女的艳光所慑。
“潇湘妃子”还未入座,那“秦淮四娇”及‘金陵六钗’已经裣袄告退。
田青暗自二叹,心道:“她来此楼已经十日,虽未见客,已被称为歌伎,以师傅和师母的身份,岂能让女儿沦为歌伎?”
只闻“滞湘妃子”道:“请问公子大名……”
周日青道:“在下姓周名日青,这位是在下新交好友程田小弟!”
“潇湘妃子”仅向田青微微点头,美目却望着周日青,道:“今蒙宠召,小女子至感荣幸!”
周日青道:“姑娘艳光四射,周某惊为天人,若能与姑娘朝夕相处,夫复何求?”
“潇湘妃子”嫣然一笑,道:“周公子言重了,小女子若能为周公子侍中奉栉,今生之愿足矣!”
周日青喜出望外,对田青大声道:“程老弟,你可愿为愚兄作个媒人?”
田青不由暗暗皱眉,他虽然不喜欢这位师妹,也不免有些酸楚滋味,立即附和道:“周兄有此雅意,小弟作个现成媒人又有何妨!”
周日青搅着她的纤腰,道:“周某见过千万美女,还没遇上卿卿这等可人儿,我确有入幕之意,绝非戏言,不知卿卿身价若干?”
“潇湘妃子”“格格”一笑,伸出左手一翻一覆,道:“区区之数,谅周公子不会放在眼内!”
周日青道:“纹银千两,果然不多……”
“潇湘妃子”道:“公子误会了……”
周日青道:“难道是纹银万两不成?”
“滞湘妃子”道:“黄金万两……”
周日青不由微愕,道:“黄金万两?本楼主人有这等财力么?”
“潇湘妃子”道:“周公子有所不知,本楼主人虽无这等财力,却有一位幕后之人,富可敌国,代出身价,将小女买下……”
周日青道:“黄金万两,果非盏盏之数,但在周某来说,仍是小事一段,卿卿不是戏言么?”
“潇湘妃子”正色道:“小女子也是官家之后,因家破人亡而沦为歌伎,但尚知洁身自好,今承周公子垂爱,正感终身可寄,岂能信口雌黄?”
周日青大为兴奋,伸手陶出一叠庄票,对小二道:“小二兄,请代周某点点看,共有多少?”
小二颠着屁股,走过来拿起一张,念道:“万盛钱庄三千两;大发钱庄四千两、德兴钱号五千两:永昶钱庄三千两,祥立钱庄三千两;久大钱庄六千两;金城钱庄五千两;万隆钱庄四千两……”
周日青道:“总数多少?”
田青心想,小二哪有这等心算之术?岂知小二不假思索地道:“总共三万两千两!”
周日青道:“不错,不错!想不到小二擅长‘手吞金’奇术,周某钦佩不已,这盏盏之数,就作为今日见面之礼吧……”
田青心头一震,心道:“好大的气魄!三万两千两纹银,作为见面礼,那卖身之资,尚需黄金十万两,我看你到哪里去拿?”
“蒲湘妃子”嫣然一笑,道:“小女子第一眼就看出周公子非比寻常,如此阔绰之人,尚属初见,女子先谢了……”
说毕,抓起一叠庄票,纳入怀中,道:“花径未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周公子,请随小女子来……”
说毕,婷婷袅袅向后走去。
田青大为焦急,站起来大声道:“你怎能……”
“潇湘妃子”回头一笑,道:“程公子有何教论?”
田青呐呐而止,他认为不能在生人面前,揭开皇甫瑶姬的身份,那有损本门声誉。周日青朗声道:“程老弟,今夜是愚兄与卿卿定情之日,老弟应该为愚兄高兴才是……”
田青心道:“我现在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他立即应声道:“周兄大喜,小弟当然也很高兴……”
周日青道:“今后她是你的嫂嫂,小叔到嫂嫂房中玩玩也不妨,程老弟跟愚兄来吧!”
田青说不出是甚么滋味,只得跟着他向后楼走去,心中却暗暗盘算,必须趁机把她制住,立刻派人送到师母那里。
来到最后一幢楼房,仍是她的香闺,里面幽香阵阵,设备颇为不俗!田青心想:“我先得把周日青灌醉,然后把她拎住!”忙道:“周兄大喜之日,小弟应敬周兄三光美酒,以示庆贺!”
周日青道:“愚兄已有五六分酒意,程老弟盛情难却,只得从命,可别误了愚兄的佳期!”
田青道:“小弟焉能煞风景,周兄海量,三献美洒下肚,飘飘欲仙,正是醇酒美人,人生至乐……”
“潇湘妃子”坐在床边,将头上的步摇、金钗一件件取下,却始终未看田青一眼。
小二取来巨觥,田青斟满酒捧到周日青面前,道:“第一杯祝周兄定情之喜!”
周日青“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田青再满了一献,道:“第二杯视百年好合……”
周日青勉强灌下,口角歪斜,道:“程老弟,我恐怕……”
田青道:“第三杯祝早生贵子,仅此一杯,周兄必须饮下,以求个吉利!”
周日青饮下第三杯,身子摇晃,倒在椅上,田青立即把他抱到床上。
田青在房中踱了一匝,发觉周日青烂醉如泥,立即沉声道:“师妹,你自甘下流,竟不顾师父一生清誉……”
皇甫瑶姬粉脸一扬,道:“人各有志,谁也不能勉强我,即家母在此,也不便干涉,你凭甚么来管我?”
田青不由一怔,沉声道:“难道你真的看上他了?”
皇甫瑶姬大声道:“不可以么?他的人品、风度和财富,样样都是上上之选,我为甚么不能看上他?”
田青不由语塞,心道:“周日青虽然年龄较大些,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娶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女,也不算太悬殊,我若干涉,实在没有较好的理由……”
田青肃容道:“师妹该知道他的身份,他是当今皇上的义子,将来以太子身份,三妻六妾,婢美嫔妃,可任意选择,你……!”
皇甫瑶姬冷冷地道:“那是我的命运,不用你管!”
田青冷峻地道:“为了师母重托,我势在必管,你现在跟我走!”
皇甫瑶姬双手叉腰,不屑地道:“你凭甚么要我跟你走?”
田青道:“就凭师兄的身份!”
皇甫瑶姬大声道:“我不承认你是我的师兄!”
田青厉声道:“好一个数典忘祖的贱人,你不认师兄,就等于不认父母一样,你再说一遍!”
“不认!不认!我根本不认识你……”
田青欺身如电,想扣住她的手腕,但她立即闪了开去,厉声道:“你若是用强,我就大声喊叫!”
田青冷笑道:“我岂能怕你喊叫?”
皇甫瑶姬道:“你真不怕么?你知不知道我怎样喊叫?”
田青沉声道:“不管你怎样喊叫,我非擒你回去不可!”
皇甫瑶姬冷笑道:“你再逼我,我就大叫有人强奸!”
田青大为震骇,沉声道:“一个黄花闺女,说出这种话也不知羞耻?”
皇甫瑶姬道:“这是你逼的,不信就试试看!”
田青急得直搓手,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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