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十年》

十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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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夜里十二点的时候,老乔喝醉了。

喝醉了的他开始唱歌,从《三万英尺》一直到《一无所有》,一首比一首还要经典。我在他的口袋里把手机电池偷出来,装好,终于忍不住给木木打电话。

木木没有接我的电话。

我又发短信:在干嘛呢?我很想你。

他当然是不会回的。

我不甘心,就一个一个地打过去,事到如今,就算他不接,吵到他也是好的。

有人坐到我身边来:“别打了,他不接就一直不会接的。”

又是瑞奇!

我把手机一收,看着他说:“不关你的事。”

他耸耸肩,忽然问我:“想不想出去玩?”

我警觉地问:“去哪里?”

“你怕?”他挑挑眉。

嘿,一个小毛孩,我怕什么怕。

“我先出门。”他说,“在大门口等你。”说完,他起身,很快消失不见。老乔还在声嘶力竭,这回换了动力火车:“冲动,我的心在颤抖……”鬼使神差般,我跟着瑞奇走了出去。

至少,他是个漂亮BOY,我在心里这么想。

我走到麦乐迪的大门口,看到瑞奇,他靠在门边,在吸烟。见了我,朝我招招手,我走近了,他问我:“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如何?”

“好。”我说。

“OK。”他伸出手拉住我,和我一起走到路边去拦车。瑞奇的手干净,柔软,被一个陌生男子拉住的滋味是很奇怪的,但我没有推开他。我宁愿这些日子是在做梦,梦醒来,木木还在我身边,还会深情地对我说:“悄悄,我会宠你一辈子的。”

我们坐上的士,成都的出租车司机把出租开得像赛车,电台在放莫文蔚的歌,一个性感的嗓子,忽悠悠地唱:“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么会夜深没睡意……”夜真的已经深了,我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去向一个陌生的地方。不是梦,是什么呢?

四十分钟后,我们到达一个小区,小区内全是花园洋房,瑞奇拿出钥匙来开了门,转身对我说:“请进。”

我进去,换了鞋。

环顾四周,更相信我自己是掉进了梦里。

他问我:“愿意上二楼看一下吗,我的卧室。”

一切来得太快了吧,我的面部表情开始僵硬,他看出我的心思,歪着嘴,坏坏地笑起来:“我只是有样东西想给你看一下,如果你感兴趣的话,请跟我来。”

我跟着瑞奇上了楼。

他把门一推开,我吓了一跳,墙上挂着的,居然是我的照片。

“我高价从老乔手里买来。”瑞奇说,“这幅画挂我在房间里半年多,我没想到,原来真的有人和她一模一样。”

原来那不是照片,是乔大爷替我画的画,那应该是我的十七岁,紧抿双唇,还不曾懂得爱情的酸甜苦辣,眼光清澈透明,整个世界不在话下。

“你是谁?”我问他。

他说:“我正想问你。”

“我是许悄悄。”我说。

“我是瑞奇。”他说,“我在国外长大,一年前才回国。扣扣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比我小三岁。”

我不相信他的话,盯着他看,我没见过男生有那么长的睫毛,那么好的皮肤,那么安静的呼吸。像是日韩漫画本里出走来的。我在猜,他是不是混血儿?

他微笑着问:“你在看我?”

我笑。

他说:“你要小心。”

“为何?”

“女人看我三眼,都会爱上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都没笑,酷酷的样子,我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这个孩子,果然是和扣扣一个家里走出来的。

他转头看画说,“见到你真人的时候,发现你比画上还要漂亮。”

“那你要小心。”我说。

“迟了。”他说,“我已经爱上你了。”

我哈哈笑。

我喜欢有智商的孩子,与其斗嘴也是一种乐趣。

他松口气说:“终于看见你笑。一直在猜,不知道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我岔开话题:“你从美国回来吗?”

他并不接招,而是继续说:“我也一直在猜,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男人,可以让你失恋,让你这么难过。”

我走到窗边,电话就是在这时候响的。我有些惊慌,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竟然掉在地上,瑞奇上前一步,替我捡起来,我看到木木两个字,在屏幕上闪烁。

瑞奇善解人意地走出房间,还替我关上门。

我用颤抖的手把电话接起来,那边传来却是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你是谁?”

我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开始骂:“你一次一次打他的电话做什么?再这样,我告你骚扰!”

我逼自己冷静下来:“你让木木接电话。”

“你去死!”她说,“他永远都不会接你的电话,你滚得越远越好!”

她咆哮完,把电话挂了。

我蹲下来,抱住自己,这就是木木找的新女朋友,瞧,木木就是为这样的一个女人抛弃了我,我无法忍住内心的伤悲,呜咽起来。

直到瑞奇进门,他轻轻地走到我身边,我看到他的脚,穿着一双白色的拖鞋,木木也有过一双类似的拖鞋,但他不是木木,他是陌生的瑞奇。

陌生的瑞奇蹲下身来,轻轻地抱住了我。

他已经洗过澡了,我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木木也有瓶这样的香水,但他不是木木,他是陌生的瑞奇。

陌生的瑞奇轻轻地抱住了我。

(6)

那晚,我住在瑞奇家。

别乱想,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喝了些红酒,我倒在沙发上,他靠在墙边,我听他说话。

他跟我讲他父亲和母亲的故事,他果然是混血儿,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日本人。两年前,他们才知道父亲在中国还有别的女人,那个女人得病死了,留下扣扣,没人管,只好来找他爸爸。“多像电视剧。”我希嘘。

“很多时候,人生就如戏。”瑞奇说,“母亲接受不了,跟父亲离婚,回了日本。一年后,她自杀,死于抑郁。”

“那你父亲呢?”

瑞奇笑:“他的生活永远不乏新的刺激。没空管我们。”

这个奇怪的家!

我忍不住多话:“你们太放纵扣扣。”

瑞奇叹息:“以后有机会,你会了解扣扣。其实我留下来,最大的原因也是因为想照顾她。她很寂寞,我也是。”

“噢。”我叹息,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呢?”他问我,“为什么伤心?”

“我男朋友爱上别的女人。”我说。

他笑:“那你还爱他么?”

“不知道。”我说。

我的确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甘心输还是继续在爱着。

“听点音乐吧。”他起身,打开他房间小小的迷你音响,竟是小野丽莎的歌,《不可思议的蓝色雨伞》。

“我母亲最爱的音乐。”他说,“告诉你一件事你也许不信,你眉眼很像她,我买下这幅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很美,只可惜……”

我抱着双膝,耐心听他继续说。他好像很久不与人交谈,一开口就滔滔不绝。果然是个寂寞的孩子。

后来,我歪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是半夜,不见瑞奇,却看到扣扣,她端着我喝剩的那杯红酒,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房间里只着一盏小灯,她的眼眸好似有些微蓝,像一只疲倦但依然充满斗志的猫,我吓得一激灵,人完全清醒过来。

见我醒了,她蹲到我面前来,眯起眼低声对我说:“许悄悄,你这个属狐狸精的,你说,你把瑞奇怎么样了?”

我惊讶地环顾四周。

“哈哈哈。”扣扣笑,“你一定吓着他了,把他吓跑了,是不是?”

我摸摸我的后颈:“我怎么睡着了?”

扣扣把左手举起来,手掌在脖子上一抹说:“我劝你,别喝瑞奇的红酒,要小心啦。”

我吓得从沙发上跳起来,拿了我的小包就往外走。身后传来扣扣夸张的笑声。天,我到底怎么了,吃了什么迷魂药,竟然做出这种扉夷所思的事情,跑到一个陌生人家里的沙发上睡了大半夜!

我怀着满心的恐惧急匆匆地下楼,没想到忽然撞到一个人身上,吓得我失声大叫。

“叫什么?”一个沉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抬头,看到他。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

我想我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刻,他站在楼梯的拐角,用凛烈的探询的眼光看着我,然后问道:“你从哪里冒出来?”

有人在楼梯上面替我答话:“她是瑞奇的朋友。”

是扣扣。

“哦。”他说,“好。”然后,他绕过我往楼梯上走去。

“我昨天十七岁。”扣扣对他说。

他没有说话,继续往上走。

“我昨天十七岁!”扣扣大声喊。忽然就扑向他:“我恨你,我恨你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我恨你,我恨你!”

扣扣像是疯了,连抓带踢,还一口咬向他的手臂。

他用力抓住扣扣的手,皱着眉头,转身对我说:“去,帮忙拿绳子。”

我迟疑着。

“我让你去!”他大声喊,“就在客厅的茶几下面。”

“不……”我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人不停地往后退。却见瑞奇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手里拿着绳子,冲上楼去,和那个男人一起,合力绑住了扣扣。

“针。”他叫道。

我惊讶地看着他们往扣扣的手臂上打了一针。

扣扣还在叫:“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们!”声音却越来越小,终于慢慢听不见。倒在瑞奇的怀里。

他们把扣扣抬回了房间,我觉得我应该走,可是我受到惊吓,已经挪不动我的步子。

瑞奇很快下来,对我说:“对不起,悄悄,吓到你了,是吗?”

“我……我该走了。”我语无伦次地说,“天快亮了。”

“扣扣就是这样。”瑞奇沉重地说,“她的病,时好时坏,我们只能这样,你知道吗?”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说。

“希望没吓到你。”他说,“我见你睡着了,在楼下看电视来着。”

“再见。”我说。

“我送你。”

“不。”我迅速说完,转身拉开大门,逃离了瑞奇的家。

清晨五点的成都雾蒙蒙的,我觉得我应该赶快去找老乔,我觉得我应该赶快从这场梦境中醒过来。

我的生活怎么了?怎么这么乱七八糟莫名其妙。

又或许,我该去庙里烧烧香,阿门!

(7)

老乔听完的的故事后哈哈大笑,他摸了我额头一下说:“许悄悄你是不是失恋后变傻了,你肯定是在做梦,我从来就没听说过扣扣有哥哥和爸爸,我只见过她妈妈。”

“她妈妈死了。”我抓狂,“她哥哥昨晚有和我们一起唱歌!”“好吧。”老乔说,“就算是吧,她有无数的哥哥,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我不行了,我觉得我真的要神经错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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