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惶被撞得翻滚出去,这是他难得狼狈的姿态,没有任何抵抗。
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多说,他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口中的吟唱一直不曾断绝。
雷鸣电弧之间,他不知道是不是被撞飞时,剧烈能量碰撞产生的幻视……他没有那么伟大,龙到底是自私的生物,秦惶也不认为自己会为了夏弥放弃自己,所以刚才他已经准备好躲避了。所以在被撞飞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夏弥。
雷电交鸣,电光照亮了那张惨白的小脸。
惨白?
那是夏弥吗?
秦惶从不觉得夏弥是个天真的人类女孩,无论她再怎么表现得‘傻白甜’,都不会改变这一刻板印象……他是独裁的君王,夏弥也是。
秦惶毫不怀疑,如果夏弥打赢了自己,她或许不会对自己动手,但地位上绝对会翻个个儿……嗯,差不多她在上面那种。
但其他的,就没那么有耐心了。
比如,绝对会杀了落叶她们,甚至包括其他有猜测的对象,再不会有一点顾忌。
这样的夏弥,会露出‘惨白’的脸吗?
视线之中,夏弥已经一个虎跳起身,再次扑向了奥丁。
那双金色的瞳孔亮晶晶的,她看起来一点不像被吓到了的样子,反而神气十足。看上去奥丁的电击不但没有伤到她,反而给她充了电。
昆古尼尔的矛尖缓缓垂落,奥丁魁伟的身形仿佛置身在云雾之中,鳞片缝隙里冒出浓郁的白烟。
他的状态看起来真像是耗尽了全身功力打出致命一击,然后进入虚弱状态一样。
最起码他没有选择在此举起昆古尼尔丢掷出去,也没有再次绘制那种繁复的花朵。
想来这也算是合理,虽然没有前车之鉴,不过昆古尼尔这种bug,总不能是无限蓝条无cd的东西,放完大招还是要进入cd状态的。
这一点倒是和太古权限类似……即便是龙王,释放太古权限的灭世级言灵都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昆古尼尔被他当作武器,与‘傲慢’叠在一起撞击。
二者同时闪身后退,高速的移动在赤红的青铜地面上留下了漆黑的印记。
双方同时开启力场,力场快速张开,边缘稍微扭曲了景物,像是两个透明的、不可见的气泡。
气泡碰撞的时候,爆炸的冲击波横扫了这里,堆在角落里的青铜碎屑片刻之后,突然无声地坍塌,那些原本还能依稀看出形状的东西,被摔成了飞灰。
奥丁改变握柄的方式,昆古尼尔从他的手中一点点下滑,最后奥丁握住了树枝的尾端。
看来他是真的打算将昆古尼尔当作普通的炼金武器使用了。
夏弥的无言地看着,看见了他的动作,也看到了那把武器。
她并不确定,在没有印记,或者已经有了印记,但是人为的刺入昆古尼尔,会不会也能导致‘死亡’的降临,补上‘命运’的‘过程’。
她张开了言灵·天地为炉的领域,领域一直扩张到奥丁的脚下才看看停住,流动的电光缠绕在‘傲慢’上,很快将它加热到半融化的状态。
‘斗兽棋’旁的黑匣子动了动,‘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依次从匣子中飞出,飞在空中的时候便迅速分解碎裂,然后融化,最后与‘傲慢’交融。
刀身延展到四五米的长度,弧形刀在寒风之中淬火后透出妖艳的赤色。
他们围绕着某个看不见的圆心旋转,眼里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人。
三峡水库上起了涟漪,随后狂潮浪涌,像是往油锅里倒入了一碗凉水那样沸腾。
元素风暴围绕某个点旋转,随后缓缓形成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密集的云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黑云好似要降到地面,这种天气中,随便一缕微风都能让人汗毛立起,寒意直冲天灵盖。
但下方的湖面,却升起茵茵白烟,像一锅烧开的沸水。
河堤岸边上,数十位黑色风衣的男人正在整备装备。
这些人一举一动都纪律严明,没有一个人有本句废话。各式各样的冷兵器都别在衣服的暗兜之中,还有沙漠之鹰、大口径左轮枪、p18c—m半自动手枪等等,这些大威力手枪经过装备部的改造,变得更加疯狂,普通人只是开枪便会被枪身强劲的后坐力废掉手臂。
即便如此,也有些人提着沉重的长提黑箱,不用想里面绝对是某种经过改造的杀伤性武器。
头发虚白的老人站在最前方,不紧不慢地将垂落在额前的银发抚至头顶,轻轻整理了一下领带,又弯腰擦了擦黑色皮鞋尖上的污泥,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倒不像是一位奔赴站成的军人,倒像是要去参加一场高档的舞会,迈入会场前最后一遍检查自己的仪表。
摩尼亚赫号上的信号已经断开了,在元素风暴开启的那一秒,这座总面积1084平方千米的人工湖泊便成为了与世隔绝的区域。
老人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眼,似乎听到他的叹气声‘明非啊……’,似乎又没有。
最后老人一马当先,迈着与年龄不符的矫健步伐,一马当先走在了最前方。
余下三十多人步伐一致,紧随其后。
河堤岸边早有另一艘捕鱼船作为备用,这艘捕鱼船没有经过太多改造,仅仅是对吃水及稳定性加强了一波,然后便匆匆下水。
但是众人并没有第一时间走上捕鱼船,而是一同驻足在岸边的水泥地上,眺望着湖面。
“啊~~果然是这样么。”银白发老人遗憾地摇了摇头,似乎对此一幕非常无奈。
三十多人中,有一人明显愣神,他有点难以接受面前看到的一幕。
不时冒出气泡的沸水湖面上,一席红衣飘飘渺渺,她脚下只是一块普通的铁板,侧对着众人,面向湖中心的某个方向。
她的眼神介于清澈与混沌之间,非常矛盾却又合乎常理的重叠在一起,最后缓缓地转向岸上的众人。
女孩双手叠在小腹,缓缓地弯腰鞠躬,却没说一句话。
这个时候应该有一声问候才对,即便是敌人,就如奥丁与夏弥,哪怕是她们,也会在见面的时候闲聊两句,最起码能说句‘好久不见’。
但女孩什么都没有说。
岸上的众人眼波复杂,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但没有人回礼。
立场已经注定,他们都知道女孩为什么会站在那里。即便过往他们可能是师生,是校友,是同学……但是现在,只会是敌人。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视女孩的礼节如无物。
只有一人例外。
某位国字脸短发,满脸写着‘我是日本人’的男人,他深吸口气,双手中指贴在裤缝,有力、稳健的一躬到底。
“小姐!!!”
他恭敬地大喊,并不在意其他人都能听见。
他确实好像是这么想的,因为这种深度鞠躬后,他的腰就没有直起来,也不在乎昂热怎么看待这件事……
女孩歪头看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这个人是谁。
不过她很快就放弃。
虽然之前才做过一次,但她再次双手叠在小腹,冲男人的方向轻轻颔首。
和上次的微微弯腰不同,只是轻轻颔首。
这倒不是她看不起对方,或者轻视、怠慢,这只是女孩的一种习惯。在日本的十几年里,无数次这种场合养成的习惯。
男人也确实不觉得自己受到了怠慢。
得到回应后,他迅速起身,面向最前方的老人,希尔伯特·让·昂热再次深深一躬。
后者沉重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日本男人头低的更深了几分,似乎这样才能表达出他的愧疚。
三秒过后,卡塞尔学院心理部教员,剑道学教员,卡塞尔学院终身教授,富山雅史,放下了手中的手提箱,一步步后退……最后站在了队伍之外的地方。
昂热对于他的临阵退出的表现没有丝毫动容,他向来看不起那个国家的人,即便是他最爱的学生‘犬山贺’也是一个贱胚子,不打不骂就不知道自己是谁。
富山雅史因为对方的身份注定无法参与行动了,这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传统。
不过在昂热眼中,这叫做‘知小节而无大义’,这点犬山贺倒是比他们强得多。
昂热抬手做了个手势,然后还是不紧不慢地屡起袖子,一步步向前。
他一步步向前,身后的三十多人却在一步步后退。
昂热将西装袖筒挽起在手肘的位置,一边无奈地摇头一边走向女孩,看起来真像是一位因学生顽皮而苦恼的教师。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把有着特殊花纹的折刀被他握在手里。
这是时间的领域,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连他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拿出的武器都看不清,所以其他人无法参与到他的战场中去,去了也只会是累赘。
也不知是不是女孩刻意的贴心,她手中的红刀轻轻划过湖面,脚下沸腾的湖水很快冷却下来,迅速在两人之间生成数个巨大的浮冰。
十几道暗红色的光线亮起,那是狙击步枪的激光瞄准镜,密集的光点汇集在女孩的眉心。
持枪的人手很稳,光点只是轻微地晃动。
河堤的每棵大树上都是脚手架,那些漆黑的射手就藏身在脚手架上,居高临下地瞄准,绝对不会有射击死角。
十六名经过最严格训练的狙击手,十六支反器材狙击步枪,枪里装填着威力巨大的20mm子弹,强到能够洞穿步兵装甲车。半个小时之前,摩尼亚赫号失去联络的时候,这些武器就被分发下去,这些狙击手共饮了烈酒,摔碎了酒杯。。
女孩没有任何恐慌,红心是在女孩视野盲区的眉心,但这么大的雨幕中,暗红色光线在雨汽中变得格外明显,她不可能注意不到。
可女孩不去躲避那么一下,只是缓缓地转头,暗红色的准心从她的额头稍微偏离了一些,狙击手们还没来得及转动手中的狙击枪,便在高倍瞄准镜下,看到了她淡然、却又无辜的眼睛。
狙击手们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他们无比确信,这个女孩就是在和自己对视!
他们通过瞄准镜,而女孩仅仅是肉眼。
那本可轻易勾动扳机的手指上仿佛牵引着万斤的重物,他们不知道这个女孩是怎么在这种条件下还能保持淡然,甚至无辜的态度,又怎么让他们隔着上百米距离,却觉得被一头巨兽顶上的毛骨悚然。
简直和她的眼睛一模一样,同样的矛盾,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的身上同时出现。
但他们无比确定一件事。
这是个相貌出众、身材姣好的女孩,也是一个不择不扣的怪物!
他们也不确定在这种情况下,那些20mm子弹还有没有效果,毕竟到目前为止,卡塞尔学院并没有测试到‘言灵·审判’的极限在哪里!
昂热也不觉得常规武器能够对女孩有效果,但如此荒唐的结局还是让他有些疲惫。
他已经是一个130多岁的老家伙了,可是战场的第一线还是只能孤军奋战。
他忽然觉得这个雨天真的是很冷,他疲惫地摆了摆手,所有激光瞄准点在同一瞬间熄灭。
沉闷氤氲地弥漫开来,填满了河堤、湖面的每个角落,它是那么地轻柔,却又沉重,像是水,慢慢地把人淹没。
那退后的三十多位风衣男人攥紧了拳头,他们也同样感受到了那股山一般的气势,好似一头远古巨兽正在缓缓苏醒。
他们同样被那股山一般的气势压住了。
他们攥紧拳头也是因为,他们也仅仅只能攥紧拳头……做不到拔出武器冲过去。
所谓山一般的气势,就是它那么静静地待着,但你无法忽略它,也不觉得自己能撼动它。
有些存在,天生就高高在上,却又理所当然。
富山雅史也是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那是他们家族最后的‘小姐’,而且还是上三家的上杉家家主,在家主入学、并被评定为‘s’级的那天,他兴奋,又悲哀。
他当然为‘小姐’而骄傲,哪怕现在也是一样为‘小姐’而自豪,因为这是他们的小姐,他们蛇岐八家的上杉家主!
但同样的,
兴奋,
又悲哀。
昂热忽然收起了手中的折刀,从胸口的口袋中摸出一根手卷雪茄。
又从另一个口袋摸出剪刀、打火机。
匠心制作的煤油打火机,即便在暴雨中仍然被点燃了。
昂热缓缓地蹲了下去,吸了很长很长的一口烟,好似要一口将整根雪茄燃尽那般,旋即吐了一口很长很长的白雾。
他什么都没说,也不急着一时了,任由袅袅白烟越升越高,然后消散。
他仰望天空,亿万的雨滴从那里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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