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东风巷,通判府。
惊堂木敲过之后,胡国权抛出议题:“敢问各位,如何在乱世之下平步青云?”
话音落定,赵师爷和通判府管家几人便面面相觑。
似是没料到自家老爷,不再重复往日那“升堂--问审--定罪”,亦或者“人丁--田亩--赋税”之类的老调重弹;而是直接抛出了如何获取功劳,平步青云的官道晋升之事上面。
沈柯和陆红鱼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显然这个议题,是他和胡国权商议后的结果。
“想在乱世内平步青云,自然得找到好的靠山。”老管家略一沉思,郑重朝胡通判抱拳。
赵师爷听了,哂然一笑:“靠山固然重要,不过乱世之中,上位者尚且自顾不暇,你还想旁人诚心待你?”
“又没外人,直说吧。”
难得沈柯提出了这个角度刁钻的议题,胡国权眼见自己顶多半年就能外放,成为执掌地方实权的岚县县令。听赵师爷还在打哑谜,立刻瞪了他一眼。
“大人明鉴,无论盛世乱世,只要大幽不灭,那官道晋升的最高标准就不会变--功劳。”
略一停顿,赵师爷继续道:“盛世里谋求政绩,无异于虎口夺食;但要在乱世里积攒功劳,却是易如反掌...”
“名华兄是说,我等可以创造功劳?”
听他说完,接茬的通判府门客深以为然:“旁人能炮制太岁出巡,考字灯笼,我等也能。届时还有沈先生这等高人帮手,老爷大事可成!”
典型的民间蛀虫,全员恶人。
“......”
“放肆!”
当是碍于陆红鱼御中钦点太原学政的身份,听得一众门客,开始将自己平素里的为官之道说了出来,胡国权便疾言厉色了一番。
沈柯闻言笑道:“不过寻常府议,胡大人勿需拘泥。”
“多谢沈老弟圆场。”
这老狐狸,分明就是想用话头来激沈柯师徒。
听得青年应声,依旧假模假式地抱拳北祝:“白莲妖变肃清距离如今,也不过六七年的时间。京中新帝才刚坐稳龙椅,我等为人臣子的,自当为君上分忧,哪还能为了区区官职便遗祸一方...”
“呵?”
沈柯刚想接着他的话头,说几句场面话,就被陆红鱼“呵”了一回。
唉,这姑娘。
又不是我说的,你呵我做甚?
..........
“此事,不知沈三元有何高见?”
通判府内,见陆红鱼啃完苹果,沈柯又帮她削了一颗梨子,摆明了要做个吃瓜群众。胡国权便眯起细眼,朝青年问道。
他知道,这青年的见解向来不凡。
“这议题虽说是由沈某提出,却也是胡大人府上之事,在下本来无缘置喙。”朝主位坐着的胡国权抱了抱拳,沈柯回眼笑道:“不过夏管家和赵师爷的议论,实属高明。”
“......”
啃梨子的陆红鱼,动作为之一缓。
这劣徒,还经常调侃闫柏辰是端水怪,我看你才是最大的端水怪。
见两人抱拳还礼,沈柯才又继续道:“不过对于乱世晋升法门,沈某却有不同的看法。”
“喔?”
“常言道,上者伐谋,其次伐交。”见着胡国权目露期待,沈柯淡淡道:“如此乱世若想平步青云,唯有将自己,变成有用的底牌。”
却是自打【考】字灯笼之后,他就给这太原通判下了心蛊。
经过一个半月的豢养,沈柯已然摸清了胡国权的心性:
这个官场老油子,爱权吗?
爱。
不过相比起那些需要刻意谋划,获得的权利红海;他更希望能够先保全自己,再一点点蚕食权利,求个心安...宁愿不做,也别犯错!
过去的四十余年,他就是这么一步步过来的。
所以赵师爷和老管家的提议,虽说管用。
却没法完全契合他的心性。
“沈先生是说,让老爷在去岚县赴任之前,先全力打入太原府、乃至于冀宁道的官场核心?”能在当上通判府的门客,自然不是蠢人。
听说沈柯的言外之意,一名门客便接口道。
“正是如此,眼下太原府霍乱频发,若是胡大人能够更进一步,摸清霍乱发生的原因。即便不能成为主事之人,起码也能获得一个投名状。”
见胡国权一知半解,面露疑惑,沈柯便解释道:“将来即便到岚县做官,也不至于闭目塞听,被人排除在晋升梯队之外...”
“......”
又和他多聊了几句,胡国权神色数变。
从最初的迷惑不解,逐渐眼角带笑,再到恍然大
悟之后,心花怒放!
是啊,如今的他,外调岚县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寻常人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总会舍弃大部分关系,安心等着开春赴任。
毕竟公门中人,向来人走茶凉。
却忘了自己现在职位已定,对于其它人而言,早已没啥威胁。这时候若是能够反其道而行之,那留给旁人的印象,定会无比厚重。
以后有功劳和这个印象分加成,注定会是一片坦途!
“沈老弟之才,当真胡某平生仅见!”
“老伯,回文士巷。”
东风巷,府衙门口。
从通判府出来,沈柯本想顺道去太原大狱瞄一眼周鸿文;不过想着后日便是万妖楼乾坤赌局,得以陆红鱼的赌局为重,便从路边招来两名信使。
其中一人,代他去给贼老儿送了十坛杜康。
另外一人,则是拿着一卷草图和五百两银票,去了松柏巷的青玉坊。
交代完毕,引着陆学政坐上回文士巷的马车。
就听得一群小童,边舔糖人,便从街角呼啸而过。
一行边追逐打闹,边喊道:“八月冷,九月温,十月还有小阳春。”
“定生死,断前程,万妖一卜定乾坤!”
听起辞令,却是万妖楼【乾坤赌局】的内容,想来这场赌局,那万妖楼楼主已经筹备日久。眼下赌局临近,便让一众市井小娃,出门帮忙宣传。
“这一路走来的布置,夫子可曾看到了?”
听得喧闹,沈柯将一个半月没画的画皮,从怀中摸出,再度描摹了一回通判府众人。
“满街的树妖枝蔓,花妖骨朵...这太原第一勾栏的积蓄,果然深厚。”
当是前几日,就从阳首山上看到了松柏巷上空,滴溜溜转着、大逾百丈的猩红骰子。陆红鱼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坊市矮墙上妖力流转的花木。
面上的神情,便没太多变化。
“从这些小娃的顺口溜来看,这万妖楼的乾坤赌局,怕是不像表面这般简单?”
“无妨,为师不是还有一枚人形智囊么?”
陆红鱼言罢,“咯嘣”一声,捏碎盐水花生。
抬起丹凤眼,似笑非笑地盯着沈柯。
“夫子...你可别这么看我。”被她盯得心底发毛,青年只得以手扶额。
“怎地?”
“你这眼神,会让旁人觉得咱师徒俩...有龙阳之好。”
“噗”
沈柯话音未落,赶车的老马夫便哄笑出声。好在人职业素养不错,笑了一声过后,任凭肩膀抖个不停,也不再吱声。
“谁和你龙阳之好...”
陆红鱼见他第一张画皮,约莫是那通判府师爷的模样,便严肃问道:“今日之事,你就不打算向为师解释一番?”
“通判府之事,学生并非真心为那胡国权出谋划策,鱼肉岚县百姓。”沈柯不愿瞒她,当下直言道:“只是想借他的手,彻底打入冀宁道官场罢了。”
“......”
解释过后,陆红鱼自是对青年的心思赞不绝口。
就拿她的遭遇来说:
当初顶着“御中钦点”之名,出任太原学政。却在这大幽重镇盘桓了一年有余,仍然没获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原因不过是太原官场,对于京中来人的天然提防。
胡国权,则恰好填补了这片空白。
--首先,他一府通判的身份,官职不低。
其次便是在太原官场耕耘半生,早已成为盘根错节权利的一部分,完全可以挖出整个冀宁道官场的秘密。
“只是此人已经步入官道七品.安身境,如何钳制?”
第四张画皮画完,沈柯点上眼睛:“心蛊!”
听到这个词语,陆红鱼没再多问。
..........
【画皮之术,丙上评级!】
【凡作画之人,必有技法。如皮之六识,莫过眼、耳、鼻、舌、身、意。】
【画鼻技法,无外乎细根阔弧,蒜头鹰钩,塌鼻朝天...】
“这【六识画技】,修炼速度却是慢了许多。”
一晃两日过去,立秋早到。
过去这两天里,沈柯为了护持陆红鱼的心气,便给她讲了许多民国时期仁人志士的故事。趁着傍晚赶往万妖楼的途中,才凝神看了一回脑海中的《书生意气图.人相卷》。
但见随着一众白莲妖变怨灵,以及通判府众多门客虚影加入。
人相的凝实程度,约莫达到了六成!
--灰袍加身,依稀能够看出身周滂湃的怨灵死气,只是诸如手臂,面颊之类的细节依旧模糊不清。想必还需要画更多生灵,这尊人相才会变得清晰。
除此之外,画皮术却是进一步精进
从之前的【画耳技法】,提升到了【画鼻技法】。
只是第一次,从【画眼】到得【画耳】,约莫是从清明到谷雨,其间只隔了半个月左右;此番从【画耳】到【画鼻】,却是从谷雨一直到立秋。
竟是绵延了四个多月!
“就不知从【画鼻】到【画舌】,又要耽搁多久?”
正寻思间,就听得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从道旁传来:“夫子!”
“夫子!”
沈柯思绪被打断,当即将神识从人相卷内抽离出来。却是近一个半月没见的槐青,领着闫柏辰以及齐晋等在道旁。
眉宇间,分明还是稚气未脱的模样。
行事做派,却和刚入学那会儿有着天壤之别:齐晋和闫柏辰,双双步入儒家九品.启智境中期;小狐女的修为,更是到了精怪八品.化形境后期!
单论境界,已然和沈柯并驾齐驱!
“你们怎地也来这万妖楼?”
赌局在前,青年便收起打趣三人的心思,认真问道。
齐晋率先抱拳:“夫子说了,世间利市,无外乎人来人往。如今这万妖楼,早已成了太原百姓趋之若鹜之地,学生自然得来一探究竟。”
闫二公子说不出齐晋的托辞,索性打了个呵欠,挥着手中的银制手牌道:“区区五两纹银的手牌,旁人巴不得送我闫家呢,不来白不来...”
沈柯:“......”
啧,有钱了不起啊?
明眸皓齿的槐青,则是第一次如此乖巧,挽住了陆红鱼手臂:“师公当初在万妖楼许诺的乾坤一赌,作为学孙,青儿自然得来捧场。”
她这理由,倒是无懈可击。
毕竟陆学政当初在万妖楼救下紫蝶之际,她和沈柯,就是一行人中的唯二见证者
“也罢,不过上楼之后,你等须得遵从为师安排。”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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