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摔倒在草丛里,脑子还没反映过来,唐玉生早已箭步飞出,跳到那人身后,膝盖顶住他的后背,手按着脑袋。姚芷萱举着火把过来,借着光一看,竟然是个老头子。一摔一顶,老骨头差点散架。
“官……官军饶命……”老头子痛苦地哀求着。
“是个老爷爷!”姚芷萱连忙去拉唐玉生。
唐玉生警惕地把他放开,倒是姚芷萱热心地上前去扶起那老头。
“啊!有鬼!”老头儿一眼看见面前站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少女,少女脸上还挂着红色的血泪。
唐玉生拉住他:“你还没入土呢!”
姚芷萱把头发拨到脑后:“老爷爷你别怕,我们是,是……”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自我定位。
“李……李大伯?”
“诶?”那老头听见这一声喊,老眼一亮,只见后边暗处俩人,一个布衣打扮的扶着一个汉子一瘸一拐走来。“是……是小元龙?”
湛元龙欣喜不已,走上去握着老人的手:“李大伯!是我啊!”
“一两年不见,你可瘦了不少!孩子们呢?”
“都在后面。”湛元龙朝身后招手,“弟兄们过来吧,是李大伯!”
山贼们纷纷上前,与李大伯寒暄招呼。
“咦,如何少了几个?”李大伯数了数,除去白衣少女、黑脸汉子和那个布衣,一共只有十九个山贼。
湛元龙叹了口气:“遭了官军,我等逃出山寨,一路逃窜到这里。死了一些弟兄,也许还有失散了的下落不明。都是我害了弟兄们……”
“你别这么说!是我们招来的官兵。”姚芷萱劝道。
湛元龙摆摆手,示意她不必自责。按理说,也是他部下山贼先动的手。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团结一心,逃出官兵追杀,追究责任只会离心离德,自取其祸。
“话说回来,李大伯你为何会在这里?”湛元龙看看四周黑漆漆的丛林,心想这里应该不至于有杨一熊的小队能找到,可以放心说两句话,休整休整。
“小元龙啊,昨日下午就有捕快和官军上山,晚间官军下山把村里的熟粮都征走了。”
“真是可恶。好歹我们把粮食抢了回来,没有进他们的肚子!”一个山贼愤愤说道。
“可那几个兵运走粮食之后,夜里又听得马蹄响,镇上那边竟然又来了几十上百个兵!”
“还有人?”湛元龙略微吃惊。
“冯州团练。”唐玉生说,“杨一熊知道我们在镇子上时,肯定派人去报了信。”
李大伯继续说:“第一拨官军上山时我就猜到一定是去抓你们的。然而官府在增兵,肯定是吃了亏。这晚上月亮不亮,整座山黑得看不见路,我想你们兴许还没有被抓到,就从这条废了十年的老道上山。菩萨保佑,真就遇到了!”
湛元龙喜出望外,但很快冷静下来:“官府的援军几时上山的?”
李大伯想了想,说:“此时应该在山上了。他们要上山,就得找向导。我让我的侄儿去给他们带路,走的是一条远路。但他不能一直带着官军兜圈子,官军一察觉就麻烦了。”
湛元龙立刻说道:“等冯州团练和杨一熊的余部汇合,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杨一熊的死讯。眼下绝不会继续搜山,肯定会撤回去。等到白天,熟悉地形之后再组织攻势。杨一熊死了,另一个被唐兄打断腿的也是个军官,两个领头的都栽在这里面,官府面子挂不住,就会疯狂反扑。到那时,整座山无非是一个大笼子。能否逃出,就看今晚!”
“可是此时杨一熊的余部是否已经和援军接上头了呢?如果下山碰到他们撤军,那可真的跑不掉了。”傅毕诚说。唐玉生看了他一眼,他拖着湛元龙走了这么久的路,休息片刻之后就缓了过来,体力耐力比常人好出很多。他自称焕天教教主三弟子,想来不是唬人的。但眼下不方便提这事,唐玉生朝后边草丛喊一声:“团团!”
一个脏不溜秋的小男孩便窜出来,背上自然还背着那把上了弦的巨弩。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背着这东西在林子里上蹿下跳的。倒是湛元龙有些奇怪,这唐玉生和团团真有些缘分,竟然能使唤得动他。
唐玉生往怀里抹了抹,摸出两个小竹管儿,分给团团一个:“带上它,爬到那棵最高的树上去,朝后边儿放。对,用火折子点燃,点这里……我帮你拿吧,哎呀又不抢你的,等你下来就还给你!”
团团终于依依不舍地把巨弩交给唐玉生,转身上树,像只猴子一样,很快窜到两丈多高的地方,朝着唐玉生安排的方向放了一颗信号弹。看来唐玉生从捕快尸体上取箭的时候顺手还摸了点儿别的装备。
团团顺着树干滑下来,立刻就要回巨弩背在身上。
“怎么这么急啊,这东西比你命还贵?”
湛元龙笑道:“能给你拿着,已经是非常信任你了,唐兄。”
“我也信任他啊!不然我早就被杨一熊给劈了。这就叫推心置腹。”唐玉生说。想起他设计为躲在暗处的团团争取瞄准机会的事儿,不免有些心有余悸。那个野草燃烧浓烟滚滚的场地,团团未必能一击必杀。以杨一熊的体魄,若不命中要害是根本不能放倒的。因此他才冒险把杨一熊引到树林边配合团团。
“好了。之前的打斗里,敌军已经聚拢过一次。现在信号弹已经放出,山中剩余的官军主力就会被吸引过来。李大伯,请你前边带路,我们抓紧时间下山。”
这条路之所以能称之为路,全凭曾经有人沿着这个方向上过山,从而记住了一个上山的方式。换句话说这条路根本就只存在于李大伯和湛元龙的心里,俗称唯心主义道路……总之,这条路蜿蜒曲折,树木茂盛,荆棘遍地,虫鸟繁多。空气中弥漫着植物枝叶腐败的气息,如果这些气体体量再大一点,恐怕就成了能把人毒晕的瘴气。过了密林是一块齐膝深的泥潭,还要抓着藤条从一丈多高的断崖上溜下去,队伍中又有伤员和女眷儿童,还得靠一个六旬老头带路,实在是艰难万分。好在是一条捷径,一顿饭,一顿大饭功夫,众人已经悄悄下山,潜龙村的灯火就在前方三四里处晃荡着。
李大伯所言不错,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但村里各处的灯火早已熄灭,只是村民的门口都被挂上了写有冯州团练的灯笼。村口的空地上立起两排木桩,大约三十多匹马都被栓在木桩上。当然,喂马的草料自然是淳朴和善皈依王化的村民们“自愿提供以助王师”的。村子的主要聚居地带有士兵负责宵禁巡逻,他们提着灯笼穿梭在屋舍之间。
接近村庄,湛元龙支开了李大伯,以免被留守的官兵看见,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抢到马匹之后,去哪里?”唐玉生问。
“冯州府。”傅毕诚和湛元龙同时答道,二人愣了一下,相视一笑。
唐玉生说:“虽然冯州府派了兵过来,但州郡城防肯定还在,城肯定进不去的。”
傅毕诚说:“没错,我们肯定不能进城。但是,冯州府是交通枢纽,规划铁路线的时候,城中没有空间容纳多条铁道,因此它的铁道站建在城外的。我们可以从城外车站往北走。”
“还有一个问题。我们没有铁道马车,现在已是丑时,抵达冯州车站天已经大亮了,我们二十来匹马,目标有点大。”唐玉生说。
“可以分批过站。”傅毕诚说。
“而且,抵达之后马匹也会很疲惫,弟兄们从昨天午后到现在一刻没有停过,再要骑那么久的马,一定会非常虚弱。我们抢夺军马的消息很快就能传到那边。官军换马之后有被追赶的风险,我可不想再招惹吃饱睡足的冯州城防营了。”唐玉生说。
“过站之后我们可以分散开。”傅毕诚建议。
“不可。”唐玉生摇头,“正规部队的军马,马鞍马镫马嚼子甚至马鞭都是相同的制式装备,很容易被发现。而且,我听铁厂的莫德说,他们之前在铸铁厂订了一批货,都是马蹄铁。马蹄子下面钉的铁掌要有官军的印记花纹,如果是军官的马,蹄铁上甚至有姓名。”
湛元龙忽然眼前一亮:“我有个想法,可以掩护我们迅速通过冯州车站往北进发。”
“请讲。”
“其实很简单,”湛元龙笑笑,“冯州团练的兵来这里,必定有运兵马车。那些马车,此时应该就在铁路附近停靠。铁道马车的轮子是不能用来跑黄泥巴路的。我们经过小镇,到铁路上去偷走冯州府的马车,将车上官军的旗帜拆掉,足够神不知鬼不觉地经过冯州车站。”
众人纷纷称是,加快脚步往村里摸去。
两个巡夜的士兵提着灯笼打着哈欠在村子里溜达,天亮之前村庄都会处于宵禁状态,闲杂人等不得出门,哪怕是出门倒个粪桶。
忽然听见前边石板路上似乎有人走动。士兵按着刀柄把灯笼照过去,一个脏兮兮的孩子站在那里,张着嘴歪着头,口水流得老长,眼睛木楞楞地看着他们。
“哼,吓老子一跳,原来是个傻子。”一个士兵说,“喂!小子!滚回家去,不许出来!”
孩子还愣在那里,动也不动,只是口水又流一滴下来。
“妈的,小崽子听不懂话吗?”
“谁家的傻子,把他扔水沟里去,看他跑不跑,哈哈——”
两个兵还没笑完,忽然背后窜出来一个人影,咚咚两声,便被砖石拍晕在地上。
唐玉生捡起灯笼,冲团团竖起大拇指。村里巡夜的士兵有十个,都被山贼们各个击破,分别放倒,有几个活儿干得不仔细,差点叫出声,被一刀捅死。如此山贼们便没有了后顾之忧,摸到村口空地上,一拥而上,把看守马匹的几个士兵五花大绑。有胆大的村民听见动静,悄悄来看,甚至大声叫好。
后半夜风凉露冷,正是黎明前最安静的时刻。四辆两匹马拉的运兵车排成一列,相互间隔三丈,飞驰在通向冯州府的铁轨上。马车头挂着灯笼,赶车的人都是冯州团练的士兵,只是那些士兵的军服似乎不太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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