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突然南巡,声势浩大。
北归之时,途径汛城。
时值汛城城外使者娘娘庙张灯结彩。
一问之下,原来今日便是使者娘娘的生辰,为庆祝生辰,各方人士自发举办这场庙会,竟比皇帝出巡还要隆重。
撩开车帘,皇帝已经老迈,白发苍苍。
皇帝出来,众人连忙下跪。
只见他站得笔直,竟不似平常的老人,不怒而威,让人不敢仰视。
“今日,是使者娘娘的生辰?”他的声音不大,却能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
“回陛下,奴才一番打听,确实如此。”
他步下马车,越过刚才回话的宫人,站在一对夫妇面前,只见这对夫妇手心交握,很是恩爱。
“你们说说,是不是。”
“回万岁,确是使者娘娘生辰。”由男子出来回话,他或许觉得是今日的盛事搞得太隆重了,冲撞了皇帝,可,皇帝向来爱民如子,从未听说皇帝因此等事情发怒。
“你们是来还愿的?”皇帝又问。
“回万岁,小民与妻子相恋数年,却遭父母反对,求过使者娘娘后,一切都有好转,于是,此番听说使者娘娘生辰,特来还愿。”
皇帝抬头,仰望十里祈福带尽头一处朴实的道庙,再次问:“你们,可都是来还愿的。”
“回万岁,小民等皆是来还愿的,感恩使者娘娘成全。”众人齐声回答。
“可有使者娘娘未成全之眷侣?”皇帝又问。
没人回答,皇帝巡视一圈,沉声问:“看来,使者娘娘有求必应,是吗?”
“回万岁,是。”
皇帝抬步,往山上走去。
仆从连忙跟从。
一路上全是跪着的人,绵延数十里,可见其盛况。
到了山顶,皇帝站在一颗老树下,树上挂满祈福带,红红的,挂满一整颗树。
庙里香火鼎盛,每个人脸上都是喜色,除了,皇帝。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一路上,他都在问,每个人给他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他的心里越来越不痛快,当初,他也曾和那个女子一同站在这颗树下,亲手写下双方的名字,亲手挂上祈福带,那样虔诚,可,为何偏偏漏下他一个人。
“把这棵树烧了。”皇帝淡声吩咐,如同一道惊雷。
如今,他富有四海,是这天下唯一的帝王,这天下唯一的主宰,可是,他的心中依旧不满足,心中依旧有一块地方,空落落的。
这使者娘娘为天下所有的人实现愿望,可偏偏漏了他,独独漏了他,他怎能不气愤。
宫人听到吩咐,错愕一瞬,皇帝的话,是圣旨,他们必须去做。
点燃火把,众人跪地,齐齐求情。
皇帝一意孤行,脸色愈发铁青。
御史大夫连忙劝阻,他从未见过皇帝做出这样的事,皇帝一向宽厚仁慈,体恤众生,为何突然如此偏激?
“陛下。。。”
“烧。”依旧是一个字,御史大夫连开口都来不及。
秋天,天干物燥,火,很快烧起来。
皇帝看着那火苗越窜越高,就如同他心中的怒火,他的怨气在升腾。
火苗在眼中跳动。
他看见了使者娘娘。他身处于一个奇异的空间,这里除了自己和一个如神般圣洁的女人外,没有任何东西,他们漂浮在虚空中。
“你是谁?”
“我便是你要烧的这颗树。”
“带朕进入幻境,你是要杀了朕?”
“不,我想送你两句话。”
皇帝无言。
“第一句,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皇帝嗤之以鼻,这句话,他不认同。
“第二句,人们都说,前事之因,后事之果,如今,我要将这句话反送给你,便是,后事之因,前事之果。”
“你想说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过去发生的事,全是因为之后发生的事情引起?我归于月下仙人,专司人间姻缘之事,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爱而不得全是因为今日之事?”
“朕的想法你知道?”
“我是仙,受人三百年香火,这点能力还是有的。今日,你现身于此的机缘,便是我想成全你,若你真心喜爱,当放下执念。”
“你让我如何放下?她就死在我的怀中。我们是那么相爱,曾经,我们对你就如同那些信男信女一般虔诚,可你呢?你牵合了所有的人,唯独让我与她经历重重磨难还是分离,你让我如何放下,我要毁了你,来平息我的怒火。”
“我乃是天界一小仙,你可知你如今的所做事造成的因果是连月下仙人也改不了的?若你能放下,一切就将是另一个结局,我能让你看见,若你看了还是不能放下,便让这熊熊烈火将我燃烧。”
“另一个结局?”
使者娘娘挥手,皇帝眼前浮现出心中那个思念多年的她,还有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一切的过往,他了解的和不了解的,都出现在他的眼前。
耳边传来使者娘娘悠悠一句:“你先看看所有的过往,所有的真相,你会明白的,看完之后,我给你看今日你放下之后的结局,我让你选择。”
最开始的场景,是在宫廷之中,那时候,他们还互相不认识。
“我还想再吃一点。”慕清提出要求,虽然她知道,这个要求大多会被驳回。
“郡主,您不能再吃了。”嬷嬷虽低着头,显示卑微,但慕清知道,嬷嬷才是这里发号施令的那个,她必须要听嬷嬷的,即使,她今天心情不好,想要多吃一点而已,但她不能坏了规矩。
规矩就是规矩,她必须遵守。
因为,她生活在这里,这里是皇宫,是天下规矩最森严的地方。
这种规矩的生活何时才能结束,何时?
“可我没吃饱,嬷嬷。”慕清想了半天才说出这句话,她已经习惯了遵从,反抗,是她从未试过的。
“不行,郡主,吃饭七分饱,这是规矩。”慕清的要求再次被驳回。嬷嬷的腰更弯了,可是在慕清眼里,嬷嬷却笼罩了她的世界,她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只是想再吃一点东西,这么小小的要求都不可以。
她感觉到非常郁闷,而这种郁闷已经伴随她好久好久了,只是今天特别强烈而已。
“嬷嬷,你是主子?”慕清的声音沉降下来,任谁也能听出她的不满,她重重拍下手里的筷子,宫人们见她真的发怒了,都停了下来,不敢动作。
嬷嬷依旧低头,不慌不忙,好像根本没有感受到慕清的怒火:“自然是郡主,在这五芳斋里,您是主子。”
“既然如此,”
慕清的话被打断,因为嬷嬷知道她要说什么,嬷嬷也知道如何让慕清再也无话可说:“可是,五芳斋是晨宫的,晨宫的主子,是太后,太后要郡主遵守规矩。”
对啊,她寄人篱下,一直都是,她无父无母,就该遵守这里的规矩,他们让她做什么,她就要做什么,即使她再不情愿,她都要去做,即便她不开心,她也要假装开心,她在别人要她开心的时候,脸上必须挂上笑容。
这种日子何时是头?
今天,她的心情很不好,就像心里压了一块石头一样,并不是因为少吃了那么一点东西。
“那你去告诉太后好了。”慕清今天很不好搞定,以前对她来说有用的话,今天都没用了,她心中非常不甘,好想弄出一点什么事情来,毁灭吧,一切都毁灭吧,不再顾虑,不再害怕。
穿着粉红色宫装的宫女们接受到嬷嬷的眼神,她们上前,撤走桌上的饭菜,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他们就像木头,任人摆布的木偶。
就像自己,自己也是木偶,只是比他们身份更高一点,没什么不同,都是别人让做什么就去做。都是被压抑,被禁锢的。
“我说了,放下,嬷嬷,跪下。”慕清站了起来,他们都听嬷嬷的,连她也要听是吗?
嬷嬷跪下,慕清是她的主子,主子让跪,她当然要跪。
“你们,都停下。”慕清挥手,宽大的衣袖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那是愤怒的风,风鼓动起她的衣袖。
宫人们停下。
慕清顿的一屁股坐下,她是气急了,拿起桌上分离的一双筷子,她自己给自己夹了一块莲藕,她喜欢吃莲藕,平常嬷嬷只让她吃两块。
那天她把桌上的东西都扫光了,撑得她直不起腰,走了两步,吐了,但她觉得痛快。
可是,惩罚如期降临,太后听说了这件事,作为惩罚,她被禁步,关在她的住所,方圆不过十几平米,她为了她的冲动付出了代价,这是她破坏规矩受到的惩罚。
十二天的时间该怎么度过?
那天嬷嬷带来了太后的旨意,她对太后说慕清不同寻常的举动似乎是受了蛊惑,于是,太后下令翻找她的住处,果然在她的床褥最底下发现了一本已经被翻旧的书。
那是一本游记,是慕清偶然在藏书阁找到的一本旧书,她如痴如醉,当天就看完了,然后,每有空闲,便一遍一遍去翻,一遍一遍去看,她想要去做书中侠客所做的事情,她想去看她不曾看过的天下,不是这里的绿瓦高墙,是宽阔的天空,那里有的,是她心灵的向往,她能在那本书里找到快乐和自由。
那本书被嬷嬷抢去了,有了太后的懿旨,慕清的那一点威严荡然无存,嬷嬷的腰直了,她当着自己的面,把那本书点燃了。
“郡主,这不是您该看的书,它只会扰乱你的心,让你变得如同宫外卑贱的蝼蚁,您是高贵的郡主,是太后娘娘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您的一举一动都该是高贵的,优雅的,从容的,如同皇帝的公主,这是您的荣耀,是您莫大的荣耀”
慕清飞奔过去抢,她所学的所有仪态,所有高贵的举动在此刻荡然无存。
嬷嬷把那本书丢进火盆,她不顾大火,她要抢救那本书,那本书对她来说很重要,那是一本能让她在这窒息的地方放飞心灵的东西,是让她能够呼吸的宝物,她不能失去。
嬷嬷挡住了她。
“郡主。”嬷嬷的力气很大,她拉着慕清,让她看着那本书在她的眼前化为灰烬,书上的火,在慕清的瞳孔中慢慢,慢慢变小,最后,熄灭,只余下那一点红艳的火苗。
她跌坐下来,望着那一点火光,她的眼泪聚集,火光在她的眼里慢慢变得模糊,朦胧,屋子里都是焚烧之后的味道,一缕青烟慢慢飘荡。
“郡主,您是高贵的郡主。”嬷嬷在她身边跪了下来,腰再次弯下,“太后让您好好想想,奴才一直在外面守候着您,等您想通。”
慕清再也不能说什么,她心中的火如同那本书上的火一样,慢慢熄灭。
当天夜里,她就给太后写了悔过书,书中痛陈自己所犯下的错,承诺悔改。
那夜,她写完时,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一滴一滴掉落,晕染纸上的字,慕清只觉得喘不过气,她趴在书案上,痛哭,双肩抖动,她不敢哭得大声。
发泄完后,她擦干眼泪,重新写了一份,最后一笔,重重落下,她猛的将笔扔远来发泄她心中的郁闷,她不能控制自己,这次的事情更让她看清了她的无能,一个人还有比不能控制自己更让人痛苦的事情吗?
那份悔过书送去给太后以后,慕清第二天就被放了出来,那份悔过书让太后很满意,当重新开启那扇门的时候,慕清双眼幽沉,恰逢一行大雁从头顶飞过,它们形成一排,从它们出现,到它们从视野里面消失,不过短短半刻钟。
眼中已经不见一只大雁,慕清凉凉开口:“鸟儿,鸟儿,我竟不如一只鸟儿。”
嬷嬷听着她的话,将她的话记了下来。
“郡主,今日清晨,您要先去主殿请安,然后学习花艺一个时辰,再然后,学习女工一个时辰,晌午过后,您要去跟公主们一起学习礼仪,然后,参加。。。”嬷嬷滔滔不绝,那安排得满满的行程让人压抑。
慕清显然是兴致缺缺的,她看似在听着,但思绪早已随着天空中那一行大雁飞远。
嬷嬷抬头,看见慕清眼神空洞的看着天空,显然,慕清没在听。
嬷嬷皱了皱眉头,声音拔高:“郡主。”
慕清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淡淡的说了句:“知道了。”
慕清被摆弄着,她张开双臂,什么都不需要做,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她被打扮得异常精致,是符合她郡主身份的精致,她知道,她是美丽的,经过一番打扮,她会更显高贵,她必须举止优雅,这似乎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是这宫中每个人抓着她的手,一点点雕刻的高贵和优雅。
当她出现在每日一次的公主们学礼仪的院子里,几位公主早已经来了。
她们同样的精致,同样的美丽,同样的高贵,同样的优雅,她们都是这后宫打造出来最精美的物品,不是人,不是人。
慕清嘴角挂着一抹淡笑,她被要求去笑,被要求去维持表面的和气,被要求去感激那帝王,感激她能够跟他的公主们同上一堂课。
教习嬷嬷是一个看起来很刻薄的人,她和慕清的嬷嬷真是如出一辙,总是要按照规矩的那一套,若是有人稍微偏离了一点规矩,必定要引来她的一番责骂和惩罚。
公主们其实很怕教习嬷嬷,因为教习嬷嬷不同于别的嬷嬷,她被高级权力者,也就是太后娘娘赋予了教习的权利,她享有责罚公主们的专利。
于是,那些在院子外面威风凛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公主们,在教习嬷嬷面前,也乖顺得像一只只小绵羊一样。
此刻教习嬷嬷还没有来。
“安平,你准备送什么给安意?”安平是慕清的封号,她是郡主,她的父亲是拥有赫赫战功的前镇北大将军慕侧柏,死后,被皇帝追封为镇北王,作为王的女儿,慕清自然就是郡主,为显示皇恩浩荡,帝王给了她封号,公主们才有的封号。
就像安意,安乐,这是莫大的殊荣,她被无数人告知,应该感恩戴德,是她太冷冰了吗?是她不知感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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