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物语23
终于到了医院里，推开房门我就看见了病床上虚弱的人，戴着透明的口罩，身上插满了管子，苍白的脸上透明一样的白。
韩雨萱静静地站着在一旁，看了我一眼后缓缓地走了出去，关上房门。
沉寂了许久，我走近床边，说：“小姨……”
没有回答，我握着她冰冷的双手说：“你别装睡了，快起来吧……”还是没有回答，双手也是冷彻心骨。
“别睡了，起来吧，难道连你也想离开我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搞笑！小姨……你不是很疼我的吗，睁开眼啊……”恍惚间，双眼渐渐变得模糊起来，“表姐都走了，现在连你也想走了，又想丢下我一个人，太狠心了吧！”
“小姨……不要吓我啊，起来啊……我……”
“砰”一声，安南推开房门，看见我后脸色一变，又目光黯然地走了出去。
我把小姨的手放在胸口，那熟悉而冰冷的触感，瞬时间传遍了全身。四年前，我同样是这样握着另一个人的手，感受同样冰冷的温度，那种感觉心痛如死，但又无能为力。
“呜呜呜……”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为什么总是这样？我已经失去很多了，不想连你也失去了！小姨你听到了吗？快回答啊……我已经失去表姐了，不想再失去你……”依旧是没有回答。
痛彻心扉，却无能为力，我痛恨这样，但是我也没有办法。不想失去，却总是失去，我讨厌……
——
2011年7月19日的时候，医生说：“如果运气好的话，她还可以康复。”
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医生犹豫了下，伸出手把食指和拇指贴在一起说：“你知道拿把刀离心脏有多近吗？几乎已经完全贴着了，就像这样……”
我没有说话。
……
李小容和老新赶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床边陪着小姨一天一夜了，但小姨仍是那个样子，冰冷无声。
李小容喊了一声“小紫”后，扑在床边低声啜泣起来，老新也沉着脸没有说话。
到了天黑的时候李小容红肿着双眼对我说：“你先回去吧，我来看着小紫，你的身体还没有好，小心再复发……”
我摇摇头说：“我还想在这里陪着小姨。”
李小容低下头没有说话。
在李小容走后，安南缓缓地走了进来，在我身旁坐下，剥了一只橘子说：“吃橘子吗？”
我说：“不了。”
安南放下橘子没有说话，然后她陪了我很久都没有说话。
我说：“你先走吧，我现在只想安静一会儿，放心，我没事的。”
安南担心地看着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出去。
犹如沙漏一样的时间，在点点滴滴地过去了，没有任何声息，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趴着在床边说：“小姨，该起来了吧。”
没有回答，我又说：“起来吧，我们去看表姐，你可不能像她一样一睡就睡了这么久。”
还是没有回答，我说：“那好吧，我陪你一起睡。”
夜渐渐凉了，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从窗户外面看过去外面的景象十分朦胧，依稀可见。雨声也是淅淅沥沥，若有若无。
之后我就在这雨声里，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
时间退回2007年的时候，因为那一次事情，表姐躺在病床里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面容苍白，毫无血色。因为那一次，我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后悔终生。
那时候我说：“表姐，别睡了，起来吧。”
但是表姐没有回答，也没有起来，后来都没有再起来过。
直到很久以后，我都仍然不敢相信，仿佛昨天一般，明明活生生的表姐，刚刚还在和说话，却在一瞬间就再也起不来了。一直以来，我都以为那只是一个梦而已。想着只要醒过来就好了，然而，那个梦再也没有醒过来。
直到我遇见了安南，我才以为梦醒了过来，但韩雨萱说我自欺欺人，我说关你屁事。
我一直以为安南就是表姐，在跨越了四年的时间后再次回来了，但我心里尽管不想承认，安南不是表姐。
2011年的时候，小姨又躺在那的病床上，令我再一次尝到了心痛如死的感觉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不想失去，却失去了更多，如果这是对我四年前那次事情的惩罚的话，为什么要伤害我身边的人。
我永远无法解释的通，也永远无法得出答案。
……
夜半的时候，冰冷的寒气促使我醒了过来，冷气直嗖嗖地从我的脚往上窜，但我身上已经不知何时盖了一件大衣。
小姨依旧是安详地睡着，脸上恬静如水，却毫无血色。
外面雨已经不知何时停了，我走过去打开窗户，几缕银白的柔和的月光如轻纱一样洒了下来，白如雪，映在床上的人苍白的脸上，
我走近床边，握着她的手说：“小姨，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就起来吧。”
但没有回答，我低下头，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
2011年7月5日的时候，小姨还是没有醒过来，李小容担忧地对我说：“你已经很久没有休息过了，去休息一会吧。”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求你了。”李小容哀求一样地看着我，“小紫我来照顾她。”
“好吧。”我说，走了出去，看见安南在长椅上，但已经睡着了。韩雨萱也一脸憔悴地坐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走了出去。
“你要去哪里？”韩雨萱站起来说。
“休息。”我说，然后离开了。
韩雨萱在背后看着我没有说话。
——
然后我去了流星酒吧，酒保一脸惊奇地看着我，“哥们，好久没看见你来了。”
我说：“我想来点酒。”
酒保沉默了一下，说：“又失恋了。”
我说：“我还没有女朋友，只是感觉有点累而已。”
酒保说：“上次那个女孩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是，”
酒保不再说话，给我拿来了一瓶酒，打开盖子说：“我觉得我和你挺有缘的，今天就陪你喝两杯吧。”
我说：“你不是还在上班吗？万一醉了怎么办？”
酒保淡淡地说：“早就干厌了，大不了辞职。”
我说：“那好吧。”之后我们就喝了起来，
酒保边喝边说：“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吧，别憋在心里，会难受死的。”
我举起酒杯说：“没什么，为了推动社会主义伟大事业而干杯！”
酒保摇摇头没有说话。
我喝了之后又倒了一杯说：“为图书馆管理员的老婆死了干杯！”
酒保没有说话，默默地喝着酒。
喝了半瓶之后，我已经是眼冒金星了，感觉头昏沉沉的，然后酒保就变成了两个人，还摇摇晃晃的。我说：“你弟弟又来找你了。”
“我没有弟弟。”酒保说。
“你……哥吗？”
“我也没有哥。”
“那……肯定是你爸了……你爸，真年轻！”
“你醉了。”他说。
“我没醉……只是……有点累了而已。”
“你真的醉了。”
“我都说了我……没……醉……”说着，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急忙地震动着。
酒保像是有什么大事一样紧紧地盯着我，我说：“你看我干什么？”
酒保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是怎样撒谎的，这对我有帮助。”
“你这人真是虚伪。”我说，打开了了手机，是韩雨萱，她急切地说：“你在哪里？”
“在网吧玩飞车。”
“怎么这么吵，你是不是又去喝酒了？”
“没有……我，只是因为网吧有一头猪跑了进来，所以就吵了。”
“猪怎么可能跑到网吧里，你骗我！”
“我没骗你，这是因为有两个男的打赌，一个说可以让一头猪跑进网吧里来。另一个说不信，于是之前的那个男的就点个联邦快递，话说这个快递真是快啊！才十几分钟……”
“你别骗我了！快说你在哪里？”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好吧，我是在喝酒，我只是感到有点累而已……”
“你身体才好就跑去喝酒，想找死吗？”
“没，我只是个人渣，所以生命力特别的顽强。”
“别扯了，快点告诉我你到底在哪里？别这样了，你有没有顾及过我的感受……”
“对不起……”我轻声说，然后把手机扔进了酒杯里。
酒保看着我叹气说：“哥们，想开点。”
我说：“我已经想的很开了，真的只是觉得有点累了而已。”说着我拿起了一瓶酒喝了起来，但刚喝了几口就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夺过酒瓶，狠狠地扔在地上。
我转过头看着对面怒气冲冲的人，惊道：“韩雨萱……你这女人什么时候来的？……你一直都在跟踪我？”
韩雨萱冷冷地说：“我不来你就准备喝多少酒。”
“都说了我只是感觉有点累了而已……”
韩雨萱拿起一瓶酒，猛的朝我脸上泼了下去，冷冷的触觉让我立即清醒了几分。
我气愤地说：“你在干什么，我只是想喝点酒而已！关你什么事了！”
“该醒醒了吧。”韩雨萱冷冷地说，“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难道你表姐就可以活过来了吗？难道你小姨就可以立即醒过来吗？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这样做有什么意思？”
“关你什么事？”我站了起来，“我做什么我喜欢，我愿意，不需要你来施舍我！”
韩雨萱咬咬唇，说：“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施舍你。”
我冷笑说：“那就别来管我的事。”
韩雨萱“啪”地打了我一巴掌，冷冷地说：“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我冷冷地看着她说：“关你什么事？”然后跑出了酒吧，韩雨萱在背后看着我，用一种我永远也无法读懂的目光，炽热而冰冷。
但我刚出了酒吧，就被一只手抓住了，小倩摇摇头说：“真是受不了你这个人。”然后一拳揍在我的肚子上把我拖了回去，宋雨泽也在后面，朝我摇了下头。
小倩把我拖到韩雨萱面前，放下我说：“这个人渣太麻烦了，你看着办吧。”
韩雨萱冷冷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勉强站了起来，“要你管。”
“敢在老娘面前这么说话！活的不耐烦了吗！”小倩说着，从身上解下了皮带。
韩雨萱拉住她说：“他想怎么样我们也没有办法阻止他，随便他好了。”
“韩雨萱，你还真是大方啊。”
韩雨萱淡淡地说：“我一直都是这样。”
“确实是。”没错，韩雨萱就是这样，一直都是。
宋雨泽叹了口气，说：“你还是一样没有变。”
“没错，我就是个人渣。”说完后我走了出去。
因为天上灰蒙蒙的像要快要下雨的缘故，所以街上没有什么人，空旷的大街几乎只有我一个人。
走了许久，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终于停了下来，漫无目的的走着，然后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轰隆，天上下起了雨，越来越大，淅淅沥沥，
本来是想找个地方躲雨的，但是还是放弃了。冰冷的雨水使我的头脑瞬间清醒了过来，但我却讨厌这种清醒的感觉，越清醒就越疼。
视线变得有点模糊起来，感觉身体似乎也渐渐冰冷，麻木起来。如果这只是梦的话，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恍惚间，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撑着一把白色的伞，熟悉而又朦胧的面孔。
“表姐……”我轻声说，走了过去，但是走近之后才如梦初醒般，熟悉的人却并不是记忆中的人，那么相似，可不是同一个人。
“安南……”
安南眼圈红红地看着我，握伞的手紧了下，说：“你这个笨蛋……”
“我……”我低下头，心里却是揪痛，说不出话来，然后眼睛里流出了热乎乎的眼泪，与雨水融合在一起，滴落到地上。
安南眼睛记忆的流出了泪水，忽然扔开伞抱住我的头说：“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没事的……”
“不……”我挣脱掉她的双手，跑着离开了。
“你给我停下来！”安南哭着说。
我停了下来，无力走动，全身湿透，脚步已经僵硬，但不敢回头面对她。
安南低声抽泣说：“不要再这样做了，就当做是可怜可怜我吧，好吗？看着你这样……我真的好心疼，就算你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可你也要顾及一下我的感受啊！”
“我……”我发不出声音，只能沉默下来。
雨水越来越大，声音盖过了安南的抽泣声，我心里如刀割一样得疼。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可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想这样啊！
安南走近过来，在我身后停下，哭着说：“求你了，不要再这样了……”
“我也不知道。”我低下头说，“我也不想这样……”
安南没有说话，但可以听见她沉重的呼吸声和抽泣的声音。
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可即使这样我还是在不停地失去，无论我用什么办法，用什么样的手段也无法阻止，无可奈何。那么，我要怎么样？怎样做才可以找回？我也有我想要守护的东西，无论是表姐还是小姨，我都不想失去。
沉默了许久，我们都没有说话。
抽泣了许久，安南才停住说：“想哭就哭吧，可以哭出来，我陪你一起哭……”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回答她的话，我能有做什么。
安南又说：“你不是有很多话想要说吗，不要压抑自己了。”
我回过头，看着她。
安南也看着我没有说话，但红肿的双眼里，弥漫着一股朦胧的色彩，透过层层的雨水，凝视着我。
我别过脸说：“我想安静一下。”然后离开。
安南拉住我的手，哀求一样看着我说：“我们先回去好吗？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好吗？”
我轻轻挥开她的手，走了一步又停下来，没有回头看她说：“你没必要这样对我好的，而且我也只是想冷静一下，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一下子接受不了，我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我只想一个人，一个人就好了。”
“笨蛋！”安南眼里再次噙满了眼泪，“你不是还有我吗？你不是一个人！”
沉默着，没有声息，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然而即使是这份沉默，也依旧无法挽回什么，失去的终究会失去了，到时候只剩呀悔恨。
我回过头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因为，我……”安南低下头，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声音有点朦胧，“你不也是一直都在帮我吗？我……没有兄弟姐妹……但你在我身边，令我感受到了这份情感……”
“只是这样吗？”我说。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
“我喜欢你。”我说，认真地看着她，仿佛在一瞬间的情感受到了那种朦胧而温暖的目光的牵引，“不是开玩笑的。”
安南懵着，向后退了一步，发愣地看着我。
“对不起。”我说，“在这个时候向你告白很卑鄙，可我还是要说出来，你也不用理会我的。”说着我缓缓地离开了。
安南呆在了原地，没有追上来。
雨水渐渐小了起来，但寒风却越来越冷，透入心骨，刺心的疼。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不觉的，来到了江边，当初表姐跳下去的地方。跟四年前一样，什么也没有变，只是已经物是人非了。
每个人都在不停地路过别人的世界，然后不停地失去，即使悔恨也没有办法。
我路过了表姐的世界，也路过了小姨，韩雨萱，安南，宋雨泽的和宋子幕他们的世界，然而我知道，无论怎么样，这些东西终究会有一天失去。
我不怕一个人，因为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我也不怕一无所有，我只是害怕着那份在失去时的痛苦已及失去后的悔恨，刻骨铭心，一辈子也不能忘记。
我帮过许多人，但我自己终究还是无法得到救赎，我将用一生的时间来铭记那份刻骨铭心的疼。
2007年的时候，表姐从江边跳了下去，2011年的时候，安南也从江边跳了下去，因为同一个原因，同一个人。同样是我，一直把安南当做了表姐，那是我在自欺欺人罢了。
直到小姨昏迷不醒，我才重新认识了自己，在那层虚伪的包装下面，真实的我。
我看向下面的江水，因为下过雨的缘故，所以江水有点涨，而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江中央，只有水波翻涌的声音。熟悉，又很陌生。
如果连着血色一切都要失去的话，那么我……
“笨蛋不要做傻事啊！”安南突然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把我推倒在地上，然后爬到我身上压着我，和我对视一眼后将头埋在我胸口说：“我喜欢你，不要做傻事，不要让我伤心！”
我怔了下，努力地挣脱掉她，站起来后退几步说：“不用这样的，没有必要勉强自己，我说了你不用理会我的，而且我也没有想到自杀，我还没有傻到那种程度。”
安南又扑过来抱住我哭着说：“不……不是这样的……我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以为……我一直都只是把你当做弟弟来看待，可是……我发现……原来看到你这样，我真的好心痛……”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抽泣说：“一直以来，都是你陪在我身边……逗我哭逗我笑，在我受到伤害的时候又不惜一切代价来保护我，我当初……“停了下，“想出国的时候，是你想出了那种办法让宋子幕向我告白留住了我，如果我出国了我也不知道应该会怎么办……一直都是你在默默地守护着我……我也一直努力地把你当做弟弟来看待，可是……看到你这样，我真的好心痛！”
“你……都知道了？”我看着她。
“嗯。”安南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我刚想离开了的时候，你千方百计地阻止我，然后宋子幕就在机场向我告白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正常人想想都明白了，你这个笨蛋。”她将头埋进了我的怀里。
失去的无法挽回，但是否可以找回？我无从得知，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雨依旧是淅淅沥沥地下着，敲动着过去一样的时间。然而，我忽然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朦胧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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