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吃完早饭,郑垄还没来得及练功,县衙两名班头却找上门来,说知县有请。
明朝时候,县令又被民间称为“百里侯”,一县经济、科举、司法、刑狱,都在他的治下,因此,郑垄还是要卖王儒礼这个面子的。
去往县衙的路上,郑垄也琢磨着,王儒礼本是北京宛平县县主簿,官居九品,怎么几个月不见,居然摇身一变到几千里之外的崐宁做了正七品知县?放眼大明朝,一下子连升四级,这可殊为不易,其中又有什么缘故呢?更重要的是,他一大早就相召自己去县衙,定是有什么事情。
来到县衙,通报过后,班头引着郑垄来到王儒礼的书房。
“小先生来了,快请进”,王儒礼正在书房前练五禽戏健身,他随口吩咐一名婢女道:“取我那盒“白毫银针”来。”那名婢女福了一福,转身碎步而去。
“小先生,相隔几千里地,咱们又见面了,当真是缘分啊”,王儒礼将郑垄带进书房,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笑道。
郑垄躬身道:“是啊,晚生怎么也没想到,王大人如此官运亨通。”
“京城一别,小先生当日神迹历历在目”,王儒礼抬手做了一个“扬沙子”的手势,笑道:“谁知今日再见,小先生已然衣锦还乡,真是可喜可贺。”
郑垄笑了笑,并未说话。
王儒礼又道:“别的不说,那一句‘春秋半存江山入秦下联’,何等气魄,何等功力呀,后来,郑大人又来信,我才知道,小先生出京时,还在大清河十里长亭外,留下了上联‘烟锁清堤柳’,你可知道,这句上联,国子监上上下下,居然无一人能对出下联。”
“佳句偶得,运气罢了”,郑垄道,心中却听出了王儒礼的弦外之音,郑和怎么会给王儒礼写信,告诉他这些事情呢?
“实不相瞒,郑大人与我有大恩,当年我家境一贫如洗,还是郑大人资助,才得以在乡试中举”,王儒礼道:“不过郑大人当年资助的读书人多了,他自己恐怕都记不起来了。”
郑垄心道,原来两人还有这等渊源,只是为何王儒礼又来到了崐宁县做官呢?
王儒礼好像看出了郑垄的心思,笑道:“这次外放,也是郑大人操办的,我心里明白,郑大人就要第七次下西洋了,他这是希望我有一番作为,能替他为家乡父老办最后一点事。”
郑垄明白了,在大明官场,高官时很愿意为家乡打上一把“伞”,看来郑和也不能免俗呀。
一名婢女掀帘子进来,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两个茶盏。茶盏刚放在桌上,一股茶香就弥散开来。
“好茶,好茶”,郑垄嗅了嗅,不由赞道,这倒不是他刻意奉承,而是他从北京城南下这一路之上,无论在驿站之中,还是集市之中,供应茶品均是上等茶叶,而他知道身为郑和义子,场面上应酬必不可少,茶酒二物,若是一无所知就容易露馅,所以,专门在路上恶补了好些日子茶酒学问。
“哦,原来小先生也是茶道中人。”王儒礼来了兴致,
“王大人见笑了,我也爱茶,但这样的好茶却难得一见。”郑垄笑着拿起茶盏道:“其形似针,白毫密被,色白如银,我斗胆一猜,这等好茶,可谓是稀罕物啊!”
“说得好,知音难觅啊,你可知,这是我一好友专程相送的,我那好友说,这茶可是真正的‘茶中美女’,采茶就有‘十不采’之称。你有口福,用这些远道而来的茶叶,迎接远道而来的小先生,岂不是一桩妙事?哈哈”
“敢问王大人,何为‘十不采’?饮此绝妙好茶,却不知其精髓所在,岂不遗憾?”郑垄探过头,一脸真诚地问道。
“好,好,我就来讲讲这‘十不采’的妙处。”王儒礼抿一口茶,道:“银针白毫这茶叶,茶芽肥壮,满披白色茸毛,色泽鲜白,闪烁如银,条长挺直,如棱如针,汤色清澈晶亮,入口毫香显露,甘醇清鲜。为何这茶有‘茶中美女’之称呢?原因就在于这‘十不采’。”
他接着道:“美女美在何处?若只看样貌身材,那就落了下乘了,知书达礼、冰清玉洁等等内在气质更是美的关键所在。同样来说,这顶级白毫银针羊毛的这气质就在这‘十不采’之上。所谓‘十不采’,指的是雨天不采,露水未干不采,细瘦芽不采,紫色芽头不采,风伤芽不采,人为损伤芽不采,虫伤芽不采,开心芽不采,空心芽不采,病态芽不采。如此一来,方得这顶级银针白毫。恰如美养成,几无瑕疵可言,岂不绝妙?”
“如此一来,岂不就如同选美一般,层层门槛,琴棋书画样样皆是上品,最终选出的,定是秀外慧中之女,王大人,真是受教了”,郑垄笑道。
王儒礼笑道:“说到美女,听说小先生昨日被崐宁县的公认的第一苗妹子给看上啦?呵呵。”
郑垄知道,王儒礼说的是苗女仰阿莎,他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你可知仰阿莎是何人?他的父亲引勾寨主,可不是好惹的”,王儒礼放下茶盏,一脸无奈。
郑垄心下暗道,正题来了。
王儒礼道:“锟山县四十九座苗寨,以引勾寨主所在的山花寨人口最多,也最为富庶,可以说,其他四十八个苗寨,基本以山花寨马首是瞻。能得到引勾大女儿的青睐,这可是小先生的福分啊!”
郑垄笑道:“不过是龙舟大会上一时兴起,做不得数的。”
“怎么做不得数,只要你接了仰阿莎的荷包,那就是引勾寨主的女婿了”,王儒礼道。
郑垄并不想多谈论此事,转个话题道:“大人方才说,引勾寨主不好惹,不知所为何事?”
“你不知道,昨日端午龙舟大会上,引勾的小女儿阿满在滇池边被人拐了,如今苗民正向心急火燎满崐宁找那小姑娘呢!”王儒礼道。
“县衙派人四处寻找就是,相信迟早总能找回来的”,郑垄一边说,脑子里突然想到,引勾寨主被拐的小女儿,不会是马恬救下来的那个女童吧?
“我也把衙役们都撒出去了,但就怕来不及呀”,王儒礼道:“今晚我要在日升楼,摆宴招待全县的商绅寨主,为修缮县内柴河河堤募捐银两,本来这就是从别人钱袋子里掏银子的事情,如果今晚引勾借小女儿被拐一事发难,那可就坏事了。”
郑垄心下一紧,王儒礼这是要自己做什么?
果不其然,只听王儒礼不紧不慢地说道:“小先生,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接了仰阿莎荷包,然后给引勾寨主先吹吹风,无论如何,这次募捐会……”
郑垄心道,这王儒礼打得好算盘呀,这种事情不是强人所难嘛!
王儒礼见郑垄不说话,又从背后书架上拿出一张三尺见方的图纸,在小案上打开,沉声道:“从京城出发,我一路上紧赶慢赶,比小先生早了半个月到达崐宁,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巡查洪灾,我沿着这柴河堤岸跑了个遍,已经查明需要栽树护土堤段八处,加高堤段一十二处,同时,需护堤石料、壮年劳力等等若干,共需要耗银六千两,这笔钱哪儿出,能不能募集到这些银子,就看今晚了。”
郑垄来到王儒礼身前弯下腰去,看到这小案之上,一幅图纸已经打开,图纸上所画河流弯弯曲曲,流经哪些村寨、河堤如何修缮等等一应俱全,可见是下了大功夫的。
虽然王儒礼是一片公心,但是让郑垄为此去央求引勾寨主,郑垄心中却说什么也不愿意。
“仰阿莎是苗寨出名的美女,这个……”王儒礼还要再说。
郑垄苦笑道:“大人,你这可有些强人所难了。”
王儒礼顿了一顿,道:“今晚日升楼的募捐会,也是本官到任后的第一件要事,我已经通知禾带村的马老太公做今晚大会的主持。”
王儒礼这招不可谓不妙,禾带村的马老太公做主持,一来全县商绅和寨主,谁能不卖几分面子,二来若是募捐不利,那禾带村可就坐蜡了。
王儒礼这是把郑垄架在火上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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