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当年真相的苦苦追寻,如今反倒成了精神上一次又一次的沉重打击,令黑瞳少年彻底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此时的他,只觉得头脑之中纷乱如麻,所有那些听过的话,许下的誓言,纷纷扰扰地交织在一起,再也难辨真假。随之而来的愤怒,则如野草藤蔓般肆无忌惮地生长开来,最终让他挺刀直接向对面姑娘的要害处攻去。
“甯月小心!”
祁子隐见状,忙以脚尖在掉落在地的寅牙下方一挑,当即将长刀紧紧倒持于手中,抬臂便在少女身前一挡。
啸天陌上的力道,狠狠透过寅牙传来。白衣少年明白自己的力量远不及对方,而今虽以整条手臂顶住刀脊作为支撑,却仍是被当场震得站立不稳,进而一阵刺骨的疼痛自掌心传来,便似整条胳膊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揉捏得粉碎!
“将炎,我知道你心中有无数疑惑,也知道如今的你恨意难平,但我和甯月并非你的敌人,你仔细想想清楚!”
在黑瞳少年如燎原烈火般的盛怒之下,晔国公的劝解根本无法起到半点作用,反倒火上浇油,令对方的进攻变得愈发激烈起来:
“莫再狡辩!你心下应当清楚,自己是绝打不过我的!”
黑瞳少年说着又再度挥刀,一连数次迅猛的斩劈,一次比一次力道更强,速度更快,直逼得对方连连后退。祁子隐却依然强忍着剧痛,挡在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女身前:
“但你要杀的人可是甯月!是那个一直以来都深爱着你的甯月啊!”
然而年轻的和罕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只觉得一股恶念在胸中左冲右突,令口中的言语也愈发难以自控,任什么伤人的话都不管不顾地吐将出来。既已刀兵相向,他也再不顾什么朋友情面,冲着对方怒吼道:
“过去凡有负我者,今日凡敢阻我者,皆是死敌!”
“你混账!今日即便粉身碎骨,我也要阻你!但你记住,我之所以会阻你,并非因为将你你视作敌人,而因我是你的朋友!”
年轻的晔国公仍拼尽一切可能,希望能劝得对方回心转意。然而将炎却是愈发愤怒了:
“你不是我的朋友,从来都不是!你永远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晔国少主,永远有花不尽的银钱,永远有念不完的书!你永远不会懂失去记忆,孑然于世的那种感觉。你也永远不会明白,当痛苦的回忆一点点涌上心头时的那种绝望!你永远不可能成为我的朋友,永远不!”
黑瞳少年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刀上的力道也是一次大过一次。谁知对面的祁子隐却也被他的这番话彻底激怒了,勃然怒斥起来:
“世人眼中,果真只能看到自己的求不得。你又可知,我宁愿用所有的一切,去换取一段自己永远也无法企及的真挚感情!”
晔国公说着,回头深情地看了一眼身后那个红头发的姑娘,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而你,今日却当着我的面,将我最为珍视的东西狠狠践踏于脚下,唾弃它,泯灭它,视其若无物!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今日你既要斗,我便奉陪到底!”
说罢,其竟是将手中的寅牙一震,生生格开了将炎用尽全力的一刺。就好似此前他一直都在有意忍让,并未用尽全力一般。进而,祁子隐将长刀在手中舞了个花,朝着对面攻来的那个黑眼睛少年横劈了过去!
这一击凌厉非常,没有留下半分回旋的余地,逼得年轻和罕不得不全力招架,更是无比诧异。只因他未曾想到,这个记忆之中,于比试过招时从未嬴过自己的晔国少主,竟也能爆发出如此不凡的力量来。他登时不敢再轻视面前的同龄人,愈发狠厉地攻上前去:
“好,好,好!一直以来我都未能想到,想杀自己的人,其实便在咫尺之遥!”
两个曾经的挚友,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顾虑。一招一式,直指要害,手下再没有丝毫留情。然而即便如此,一旁观战的众人却是不敢贸然开口相劝。因为他们知道,如此程度的搏杀,稍有分神,即便不会当场丧命,也必受重伤!
将炎的力量仍占据着上风。他一次又一次的催动手中的啸天陌,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一招摧山使到了极致。
啸天陌也不愧是万刀之王,一次次如虎啸龙吟般的鸣响,直引得对面白衣少年手中的寅牙也随之震动起来。甚至连四周散落着的阵亡将士的甲兵,也似忽然间有了生命一般,发出阵阵鸣响。
可即便如此,在滴水不漏的五御刀法面前,任何凌厉霸狠的进攻皆成了徒劳。黑瞳少年手中的长刀力道虽劲,却如同刺入了一团柔软的棉花,只能眼看着祁子隐将一次次看似绝杀的进攻,化解于无形。
就这样,缠斗渐渐陷入了焦灼。将炎出刀虽然凌厉,却是缺乏变化,即便有数次几乎攻破了防线,却仍在最后一击时被对方稳稳接下。
而面对百余次几乎无差别的猛烈进攻,将周身守得滴水不漏的晔国公也不敢有半分懈怠,唯有看着仅存的体力一点一滴消耗殆尽。
此时,二人身上皆带着大大小小的伤,攻守的频率也愈渐放缓。但每一次交锋,仍能见刀兵相交时溅出的点点火星。随之而来的,更是那令人心惊胆颤的“铿铿”声,一次又一次地冲撞着所有人的耳鼓。
终于,对面的和罕似体力不支,于一次收刀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早已紊乱的吐纳,不得不后撤几步,近乎贪婪地大口喘息起来。反观祁子隐却是于守势之中猛然变招,抓住机会朝破绽百出的对方身前攻去!
围观的众人皆发出了一声惊呼。然而晔国公心下却是清楚,这或许是自己今夜唯一取胜的机会。眼下,他于寅牙上灌注了所剩无几的几乎全部力量。若是一击不中,便绝无可能再战。
将炎连忙挥动起手中的啸天陌防御,却觉得这柄似乎早已同身体融为一体的乌金色利刃,仿佛抛弃了自己一般,变得再不称手,沉重得几乎无法平举过胸。无奈之下,他只得借力将刀尖杵地,深达寸许。自己则闪身于刀后,略加躲避。
只听“乓”地一声巨响,祁子隐的攻势已至眼前。如旋风般挥出的赤红色寅牙同乌金色的啸天陌狠狠撞在一起,却似撞上了一堵墙,骤然停止。只是没想到即便此时,白衣少年依然顾念旧情,竟是以无锋的刀脊斩向了对方。
寅牙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强烈地震颤起来。伴随着刺耳的噪音,一股巨力经由刀身向他持刀的手上袭来,令晔国公再也握持不住兵器,不得已松开双手,才发现虎口早已被震裂,鲜血淋漓。
“妇人之仁!”
躲过一击的年轻和罕却是借此机会喘匀了气,鼻子里重重一哼,重又调转刀头打算再攻。不料一提之下,手中的陌刀竟是变得轻若无物。
少年人低头去看,方才意识到两件兵刃相撞之下,自己手中的这柄“万刀之王”,竟是在寅牙面前败下阵来,碎成了长短不一的数截,再难堪用!
“将炎!若你从未将我当作朋友,那当年于暮庐城的刑场之上,究竟是何人奋力救我出来,告诉我一定要活下去的?又是谁重伤之下引开追兵,让我得以逃出生天的?若你从未将我当做朋友,又为何要从草原上传书,警告驰狼之灾?又为何与我在鬼州重会,一路并肩战至这里!”
晔国公吃力地弯腰,重将寅牙拾在手中,却是涕泪俱下。可年轻的和罕却是再听不进半个字,只是紧紧持着崩断了长刃的半截刀柄,声嘶力竭地吼道:
“要杀便杀,休再多言!若你我二人能够比作天上的那对孪月,你便如清月一般光耀夺目,受人赞叹。而我,便似那浊月一般预兆着不详,遭人避讳!可我不要再做那个只能存在于你光芒之下的浊月。若你我命中注定相生相斗,相化相争,则今夜浊月的光亮大盛,正预示着我终将胜过你!”
说罢,将炎竟是挥起手中仅剩半尺长的啸天陌,再次朝祁子隐身前攻去。白衣少年虽不愿再战,却是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玉石俱焚的决绝。无奈之下,他只得再次舞起寅牙,闪身避过对方锋芒,再以刀脊重重击在对方膝弯。
和罕吃疼,不由自主地向下一跪,手中的半截长刀却是朝着晔国公腿上横扫过来。然而祁子隐却是早有准备,不等其得手,便已调转刀身,对着黑瞳少年持刀的腕上又是一击。
终于,将炎手中那半截长刀也再握不住,脱手飞出。晔国公则立即收刀退后:
“你已然是败了,休要再战!”
黑瞳少年却仍不肯善罢甘休,竟挥舞起一双铁钵一般的拳头,毫不惜命地继续攻上前来。祁子隐被逼无奈,不得不将刀横于身前,拉开了一个了防御的架势:
“我不想再伤你,但若继续执迷不悟,我唯有将你斩于此地!”
然而话音未落,却听身后突然响起了甯月的声音:
“子隐不要!”
紧接着,虚弱的少女踉踉跄跄地冲上前来,竟是横举手臂挡在了二人正中,眼中早已流下两行清泪,不住地摇头劝道,“求你们不要再打了!你二人是我于这世上唯一的朋友,也是我最爱的亲人,更是我最后的牵挂!无论今日谁伤了另外一个,我都会因此而抱憾终生!这一切皆因我而起,现在我便用自己的命,来换你二人的和解如初!”
甯月哭得似个泪人。她满头的赤发摇摆着,飘散着,突然伸手从地上捡起了将炎被击飞的半截啸天陌,竟是要向自己的心口刺下。
黑瞳少年见状,仿佛本能一般冲上前来,将少女一把搂住,劈手夺下了她手中的半截长刀丢了出去。脸上挂着的无尽杀意,也如梦方醒般地一扫而空。
见对方终于回心转意,祁子隐也长出一口气。可还不等他将手中长刀放下,却是见将炎面上表情再度变得狰狞了起来,显得痛苦万分。
借着窗外愈盛的月光,被年轻的和罕抱在怀中的红发少女终于看清,对方那对如墨的双眸微微向上翻起,显得极不自然。而在那眼球之下,竟是叮咬着一只不过指甲盖大小的小虫。小虫见被人发现,立刻爬骚着想要向皮肉间的缝隙深处躲去!
那虫与此前众人于冰原之上遇见过的那些毫无二致。而今虽只有一只,却明显侵入了年轻和罕的头颅,方才致他失去理智,被盛怒的情绪左右!
“小结巴你莫要再动!这些虫可以摄人心魄,令人变成僵尸一般。若不将其尽快逼出,你或许会有性命之忧的!”
甯月当即扑上前去想要按住对方的手脚,却又哪里能按得住?黑瞳少年登时将浑身筋肉紧绷,死命地挣脱了束缚,进而用手在地上摸索起来,再次将啸天陌折断的刃尖握在了掌中!
然而这一次,他却并未再向少女发起进攻,而是猛地抬手,以刀尖刺入了自己的眼眶,再用力一剜,竟是生生将那只小虫同眼球一道挖了出来!
剧痛之下,将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狂吼,却忽然感到头脑当中一片空明。此前那种浑浑噩噩,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也登时烟消云散。
见此情形,一直在黑瞳少年身后冷静观战的紫鸢忽然有些急了,却是不敢贸然上前,只得立在原地气急败坏地嚷嚷着,希望能再说服兄长杀人:
“哥哥你在做什么,为何不杀了这个妖女,反倒要伤害自己?!莫要忘了惨死的父母,莫要忘了我这个妹妹所受的苦!我们打小便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过上好日子,而如今我们距离那个梦想,距离无所不能的先民之力,便只剩一步之遥了啊!”
“可是于我而言……没有打打杀杀,能和自己的朋友相守在一起的日子,便已经很幸福了啊……”
年轻的和罕摇着头,起身看着对方,却是再也无法被轻易蛊惑,“当年父母之死,同他们两人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而今昆颉已死,所有一切也都该尘埃落定了,不要再为了过去的仇恨,于眼下制造无谓的杀戮……”
“等一等,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说话间,祁子隐忽然看到了紫鸢手中的一只东西有些不同寻常。叱问之下,对面的姑娘竟是浑身一抖,仿佛不可告人的秘密意外暴露了一般,仓皇将那东西攥紧,藏到了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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