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这场黑雨从何而来...
已经连续下了两天,今天,是第三天。
在这个伏月初的季节里,冰冷到近乎彻骨的黑色雨滴从天而降,就像断了线的墨玉珍珠,哗啦啦的雨声如同小鬼的嗫喏,好像在游戏,又好像没有恶意,祂们来此,似乎只是为了驱散平阳城内的燥热...
本是碧穹赤日的天空,转瞬间被黑压压的乌云填满。
雨幕,成了一张黑色的帘,将整座平阳城笼罩其中,城外不可视其内,城内,只有一群不明所以的百姓。
啪嗒嗒...
城内。
某处生意还算不错的茶馆,一角的屋檐下,一个长相清隽的年轻人穿着青色道袍,姿势扭曲地“坐”在藤椅上,活像一只四脚朝天的青蛙。他呆若木鸡地仰着头,看着黝黑到仿佛一丝光芒都渗不进去的“珍珠”从檐上落下,心中却想着如果这些是真的珍珠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他就不用在这里摆摊算命来添补家用了。
“唉...”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名为齐冥的少年摆正身形,规规矩矩地坐好。在他面前,有一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黄木小桌,桌子居中处摆放着一个渴望被人摩挲到发亮的青木竹筒,内含上平下三种运势总计六十四支竹签,一旁还铺着齐冥用来装模作样,故弄玄虚解签的纸笔。
就摆在竹筒的右边。
不知哪位大文豪泼墨写下的六个笔力遒劲的大字“福生无量天尊”招牌,静静地矗立在小桌的右方,旨在为它的主人招揽到今天的第一个客人。
“齐小道士,今天的生意不行啊,要我说,你就听姐姐一句劝,撂了这担子,进来给我做个伙计,至少能填饱肚子不是?”身姿绰约的茶馆女主人穿着锦绣,斜靠在门边,带着挑逗意味地望向一脸颓相的齐冥。
她叫莫柳,年纪比齐冥约莫要大上十几岁,不过并不显老,算得上是美妇。成熟的身材,尤其是水蛇一般的腰肢本就引人注目,再加之此刻她右手环在腹部,有意无意地托起了某处,看上去更具风韵!
不过好在齐冥早已不是那个第一次见到她就被调戏的面红耳赤的小男孩了,这段时间与这茶馆唯一主人的相处,他成熟了许多...
望着莫柳那充满妩媚的双眼,好似勾人的弦月,齐冥还是有点心神摇曳,不过很快,他的嘴角就扬了起来,微笑着回复道:“虽然现在没什么生意,但每天至少还有两顿白食,要是到了莫姐姐那里,饭量不加就算了,我估计得忙死。”
说完,齐冥笑眯眯地看着莫柳,一只手搭在椅背上,颇有点奸猾之相。
而莫柳,性感的红唇罕见地撅了起来,面带愠色。她快步走到齐冥的面前,抓起竹筒里的竹签,不管多少,“啪”地一下拍在齐冥的头上,继而伏下身子,恶狠狠道:“臭小子!你以为老娘的粟米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吗,我是看你可怜才每天施舍给你两碗饭,你倒好,以为我欠你的。行!从今以后你别想再吃我家的饭了!”
说完,莫柳就将手中的竹签一股脑地甩在桌上,临走前还不忘狠狠地瞪齐冥一眼。后者本想弥补些什么,可莫柳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径直回了茶馆。
哗哗...
雨还在下。
齐冥抬起头,懊恼自己这招瘟的嘴。眼看正午将近,他却只有望着这场黑雨,捂着肚子,嗅着残留此地的芳香,聊以温饱。
......
男人嘛,要么投军从戎,戍守边关;要么争取功名,战于朝堂;要么立身诗斋,手捧圣贤书,再不济,学那闲游散人,去追求虚无缥缈的成仙之道,也算极好。
不过被冠以平阳城内最年轻的“神棍”之称的齐冥,深知另一个道理——人是铁饭是钢!
所以,当他故作镇静地,也是第一次踏入这间“十五茶馆”后,满堂的宾客皆是投来了异样的目光,窃窃私语之声此起彼伏。
“这就是那个齐冥?县老爷未过门的女婿?长得倒是一表人才,难怪让咱莫老板另眼相待。”出声的,是一个屠户打扮的中年人,长得五大三粗的,一看就品不来茶,为何花钱坐在这,是个男人都懂。
“没个正经生计的穷小子而已,难不成让县令千金跟他一起去算命?扛锄头耕地都比那好。”
“要不是莫老板,他怕是连这茶馆都没钱进来。”
“哈哈,也是,可惜了县令家的美人。”
“哈哈...”
说到后面,原本细声细语的众人也不再掩饰,笑容愈发放肆。他们的目光在齐冥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似乎是想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臭小子,还真是好大的福气,哼!
而在他们面前,面色古井无波的齐冥就跟听不见一样,自始至终不曾偏一下头。
他穿过茶馆大堂,一直走到二楼的楼梯旁,稍稍驻立,然后,便在一干人等震惊又艳羡的目光下,直上二楼!
为什么平阳城内明明没有多少人喜欢品茶,却有人在这里盖了一间二楼的茶馆?为什么宽敞的一楼足以容纳每天的来客,却依旧有人修筑了两层?为什么满堂宾客无人敢上二楼?
原因无他,只因这二楼,是这间“十五茶馆”的门面,莫老板的居所。
所以,当一楼的“茶客”们抬头望去,那一袭温雅红袍的丰腴美人恰好凭栏俯视,柔情似水的桃花眸子,荡漾着他们许久以来都未在茶馆内见过的波纹,迷人的很。此时,仿佛他们手里的不是茶,是酒,而且还是烈酒。
一杯且醉。
他们就这么看着缓步而上的齐冥慢悠悠地走到二楼,然后被等待多时的女子一把挽了过来,前者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好在被莫柳及时地托住,齐冥这才不至于在众人面前出糗。
于是,两人一个笑的妩媚,一个笑的尴尬,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茶馆一楼,许多来此只为一睹佳人的茶客们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拿着手里的茶,直到小二提醒,他们才蓦然回过神来。
一股脑咽下茶水,已经凉了。
“奶奶的,我要去县老爷那告状。”不知谁这么嘀咕了一句,顿时如石入浅滩,激起千层浪...
十五茶馆二楼,一间装饰得颇为清雅的房间内。
莫柳坐在桌边,双手托着下巴,笑吟吟地望着对面狼吞虎咽的少年,他就像饿死鬼投胎一样,风卷残云这一整桌的饭菜,丝毫没有一点身为客人的自觉。
待到齐冥吃完,她才在心底戚戚然地自嘲了一下:都说女子心软,可自己的心,比之她们,似乎还要软上几分。“怎么了?”察觉到莫柳脸上异样的神情,咽下最后一口米饭的齐冥开口问道。“没事。”她偏过头去,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摞泛黄的书籍置于桌上。
“祝你今年能捞个秀才。”望着这个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考取功名的小子,莫柳对他的欣赏越发浓郁,笑容满面地说道。
也许是因为与县令女儿的婚期临近,又或是内心深处,对那个从始至终不曾嫌弃过自己的未婚妻感到愧疚...
齐冥终于还是选择了从官这一条路。
永祥八年,也是新皇登基的第八年,在这大绥王朝,读书做官,是如齐冥这般寒门子弟唯一的出路。
难不成真的让人家跟他一起过这种上下两顿都不一定有的日子?况且,齐冥的家里,还有两张嘴,一个老不正经的师傅,整天只会拎着铜杵,拿着个八卦盘到处晃悠。逢人问起,就厚着个脸皮恬不知耻道:徒弟修出门,师傅枕高枕!丝毫不在乎齐冥的生意惨淡还是更惨淡。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老家伙的孙女,年方二八。
等县令女儿许月凝过了门,齐冥的压力又要大上几分了...
哗哗...
黑色的雨水将路面沁成研磨好的砚台,宛如深不见底的黑渊。要不是有人撑伞走在上面,齐冥真担心自己会一脚踏空,直坠渊底。
站在茶馆门口,齐冥左手拿着从莫柳那借的纸伞,右手将厚厚的一叠书夹在腋下,儒家典籍,颇为吃力。
齐冥皱着眉看向旁边自己的算命摊子,竹筒竹签、招牌纸笔,一动未动。
“纸笔带回去也行。”小声嘀咕着,齐冥往旁走去,就在这时,平阳城内,连下三天的黑雨终于停了。就像天上的仙人终于发现了打翻的茶壶,将其扶起,人间的雨水顷刻间消弭。
不仅如此,就连路面上的积水都被一扫而空。来的突然,去的诡异。
齐冥抬头看向天上那火辣辣的太阳,面露不解,犹豫片刻,他收起刚刚撑开的纸伞,连纸笔也不要了,直接往家的方向赶去...
永祥八年,六月六,申时,平阳城内黑雨止。
次日,一道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在街头巷尾飞速传开。
平阳县令许来言之女许月凝即将临盆,生死关头,县府闭门谢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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