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都已熟睡,向卫惺忪下楼走向客厅,正欲倒水喝,却发现陈之影坐在露台椅子上,像在思考什么。
向卫端着水杯走过去,扣了扣玻璃门,陈之影转头,看到向卫,点了点头。
走到陈之影身边,向卫拉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
烟灰缸里已有两支烟蒂。
“睡不着?”向卫拿了桌上烟盒,抽了支烟,点上火。
“加班这么晚?”
“遇到点麻烦事,不过一会儿就完了,这么晚,主要时间花在夏叶身上罢了。”向卫吸了一口烟,仰头呼出烟圈。
“身上”指的就是“身上”,向卫叼着烟,伸了个懒腰。
“费神费体力,但值得。”向卫看了眼陈之影。
“这么些年,亏你忍得住。”
陈之影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夜空,最近他总是想起四年前。
张掖去往敦煌的火车上,他躺在江南对面卧榻上,他侧着身玩手机,余光里,女人坐在下方卧榻上,低头看着视频。
窗外黄土地,植被了了,空旷而寂静,只有火车声。
向卫上了火车爬上卧榻就沉沉睡去,留他第一次和女人在狭小空间里彼此无言,各自玩着自己手机。
他意识到,这么多年,他确实没有一天忘记她。
想她,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可见她难过的面对星瀚苍穹,面对荒凉沙漠,金灿灿的沙漠,星空下却像无边黑洞,将所有人吞噬,江南站在屋顶,看着沙漠,无声无息哭着。
他心疼,可他却伸不出手,哪怕只是给她一个安慰。
静静陪着她,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事。
心思翻涌,织成密不透风蛛网,挣脱不得。
他多想搂过她,告诉她,别难过,她的爷爷走了,只是归队罢了,他的战友们都在等他而已。
甚至笃信科学的他也想告诉她,天上的星星是她爷爷逝去的光芒,可话到嘴边,发不出一个音,江南转身时,诧异,往前走了半步,她唤他名字,他却掐着自己掌心,沉默着后退了一步。
一步的距离,此后再难弥补裂痕。
他后悔的时间太多,如同他想念她的时间太多。
时间倒流是个伪命题,可若能回到过去,他会往前踏出一步,哪怕一切烟消云散,镜花水月。
她最难过时,他退后了。
她在挣扎,他亦在挣扎。
她爱而不得,他爱而不可说。
孤独让他们靠近,又令他们止步,谁都不愿再前进,只怕粉身碎骨。
陈之影承认自己懦弱,他怕江南对他失望,自己都不能保证明天能不能见到太阳的人,如何对别人说“永远”?
“想什么呢?”向卫打断陈之影回忆,“你一脸懊恼,仿佛在说:老子悔不当初。”
“是悔不当初。”
“悔是应该的,老陈,你太瞻前顾后了知道吗?明天都不知会怎样,不活尽兴都对不起这张脸。”向卫摸了摸自己脸颊,棱角分明的俊朗感。
弹了烟灰,向卫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想起很久前的事。
高一的秋季,江南去图书馆,他跟着一起去写作业,江南翻着诗集,从书里抄句子,留作作文素材。
“帮我抄一点。”向卫拜托江南。
“今天抄的是顾城的诗集,你不是看不上顾城吗?”
从作业中抬头的向卫拿过江南手中书,还真是他厌恶的顾城。
“随便抄一句就行。”
江南翻了翻,在向卫本子上抄了《避免》。
厌恶归厌恶,向卫还是看了一眼。
多年后,他还记得,“江南曾经抄过一首顾城的诗,《避免》,你想不想听听?”
见陈之影看了他一眼,他平静说:“你不愿意种花,你说:‘我不愿看见它,一点点凋落’,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逃避,人人都会,直面却需要十万分勇气。
“没想到,我会沦落到需要你教育的地步。”陈之影讪笑一声,昙花一现太易,他却偏要留她到永远,过去不行,现在可以。
“江山和美人,从前只可选其一,你小子是命好,如今这时代能搏个全要罢了。”向卫打了个哈欠,他有些困,不打算再陪陈之影。
“睡了。”
“向卫,”陈之影叫住他。
“怎么?”
“那时,你真睡着了吗?”
向卫转头,目光难测,“你说什么时候?”两人对视,相顾无言,彼此都有说不出口的话,静静看着对方,水杯轻蹭桌面,向卫拿起,对着陈之影敬了敬,“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陈之影移开目光,对着向卫摆了摆手。
神情已然将彼此出卖。
彼此心知肚明。
问向卫果然多余,向卫不过是假装不知罢了。
高二盛夏的图书馆自习室,疏影横斜,窗帘随风扬,向卫大大咧咧趴在桌上睡觉,斜对面的江南在看书,看着看着也困了,陈之影来时,两人都趴在桌上入了梦乡。
少年少女情窦初开,心思难以捉摸,陈之影看着江南,微微弯腰,凑近,抬眸看了看对面的向卫,向卫流着口水换了个舒服姿势,转向另一边。
陈之影低头,吻上少女。
彼此初吻。
在阳光下,在清风下,在心上。
坐到少女对面,看着她睡颜,仿佛欣赏名画的陈之影托着腮,随意翻着书,目光却落在少女身上。
明明那么脆弱,却有点倔强,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陈之影想,等高考结束,就跟她告白会不会更好?到时就跟她说:江南,能不能允许我喜欢你?
事出突然,高中聚会那天,他进了医院。
“能不能陪你不止一个暑假?”医院里,陈之影手臂覆上双眸,抿紧嘴,忽然而至的压迫令他感到绝望。
输液管、白炽灯仿佛都在提醒他,他没有资格开口要求别人喜欢他。
他给不起。
要是他不在了,说完也就完了,她要怎么办?会不会还记得他?
如果一开始就抛弃,或许就让他一人的心思藏于心就好,不要让她知晓就好。
陈之影看着星空,“‘为了避免结束,‘我’避免了一切开始’。真是讽刺。”
遥远的回忆里,声声嬉笑撒娇都是江南,陈之影心弦微颤的一次次,累积成一曲艰涩不可言的恋歌。
16年,他只为她一人情深,少女的一颦一笑都刻入他骨。
年华如水,往事如烟,星汉今日月,爱早已入了骨。
不曾体会的感情,来之不易的心动,白云苍狗的岁月,11岁陈之影被查出换了白血病,他知道自己病了,病的很严重,危及生命,因为疼痛令他彻夜难眠。
他只能靠艰涩难懂的书催眠,可看得越多,他越知道自己病的有多重,床头的书都是爸妈拿来研究的,没谁想过陈之影会看。
陈之影很快消瘦,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憔悴,险些认不出自己,同病房的小朋友比他大不了几岁,前几天进来住院,穿着病号服,还和他比个子,今天就转了重症病房。
太匆忙,甚至来不及同他炫耀自己的玩具。
陈之影趴在窗口,看着底下的人玩闹,大家都穿着病号服,或者有家人陪伴,或者有医护,他一直等啊等,等来的是爸妈痛哭流涕。
好像很难筹钱的模样,钱是好东西,可以救命,他知道爸妈的工资没那么多,但医疗费似乎并不便宜,医生背着他和爸妈谈话时,提及过住院费问题。
他躲在门口,偷偷听,不知为什么觉得难过。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一瞬间觉得活着好像太难,若是从窗口跳下去,也许就解脱了?可爸妈怎么办?他们会更难过吧?
陈之影爬回床上,看着书,看着书,看很多的书,他想睡去。
要是和家里人造血干细胞匹配失败,他看了看窗外,要不,从这里跳下去,也行。
万幸,爸爸造血干细胞和他匹配成功,被推进手术室时,爸爸握了握他的手,告诉他,睡一觉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都会好起来的。
他真的好起来了,转去重症病房的小伙伴却去世了。
站在门外,他握着摘来的花,屋里的人哭得呼天抢地,他站在原地局促不安,直到一个女人冲过来,握住他的胳膊,对他大喊,“为什么我的儿子没有活下去!”、“为什么你这么幸运!”、“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儿子啊……”
众人拉开女人时,陈之影低头看了看地下,早已被踩烂的花,他在花园里挑了好久,一朵朵选的花。
早已粘在人们脚下的花。
哪里突然破碎,他不知道为什么心脏那么疼,直到护士发现他,将他领回他的病房,陈之影回头看了看,呼声哭声渐渐消失。
消失在艳阳下,消失在走廊尽头,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原本话就不多的陈之影愈发沉默起来,他让自己尽量藏起来,好像他的命是偷来的,是他家里人为他在“生死簿”里续上了一些时日,他早晚要还的。
续上的命即便要还,他也是不怕的,人早晚有一死,他已经很幸运存活下来,谈不上遗憾不遗憾。
日子本该周而复始毫无波澜,可偏偏,江南出现在他生命里。
青春洋溢,活力四射,调皮娇气,他不自觉想对她好,想给她最好的,他有的,他都想给她。
宠着她,她会开心跟他要求更多,有时候又无礼的埋怨他不近人情,陈之影觉得冤枉,他是为她好啊。
“江南,你抄作业,能抄上高中吗?”
“能靠抄作业考上大学吗?”
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以后要怎么对你好,怎么继续宠着你呢?
虽然我这个人令人乏味,但你却和别人说,“陈之影哪里阴沉了?他明明很温柔啊!”
陈之影笑着起身,他对江南,从来就与旁人不同,回忆汹涌,虽然有很多遗憾,但我们交换了彼此青春,算不算扯平了?
伸了伸懒腰,陈之影放好椅子,开门进了屋,躺上床,抚了抚自己下唇,和17岁时一样的触感。
抱歉呐江南,17岁时,我已偷吻过你,而你并不知晓。
阅读众所周知,我喜欢你最新章节 请关注盘古小说网(www.pangu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