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纪之氤蒙之北

《拾贰纪之氤蒙之北》

第三章 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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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罗兰新历二百一十九年六月,淞轩亚辰市。

“荀朗,平日在公司里,我没少照顾你吧。”

“我知道你多少对我有些不满,对公司的发展有自己的见解,可你不能叫孩子替你撒气啊。如今你儿子在学校不仅打了我家万鹏,还烧伤了他的手臂,你看——”

“老板,实在抱歉,令公子的医药费下属负全责,为了弥补犬子的过错,我自愿为公司加一个月的班,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犬子计较。那小子早就不想在学校混了,我迟早——”

“嗯,你也知道啊。我看你也不想混了,你这两个月的工资作医药费抵了,你立刻给我滚蛋!”

“老板,您说笑呢——”

“我知道你儿子是洛塔昆兰,你最好小心一点。”

荀朗悻悻地关上办公室门,在一众同事的嘲讽声中走向工位。

“哟,这不荀朗吗,卷铺盖走人了?”

“你对公司未来规划的宏图大志还未实现呢!”

“难不成荀总要另起炉灶大干一场了?”

“哼,如此卑劣之人,竟对老板的孩子下手,活该!”

“明眼人都看着呢,荀朗,见不得人的勾当还是少干些好。”

……

回到家中,荀朗·桑比申禾刚想喝口水缓缓气,余光透过门缝瞥见卧室书桌前的荀逸风,怒火直上,冲开房门,一把拎起荀逸风的背衣领,朝衣柜甩去。

“你他娘的活腻了是吧!在学校瞎闹就算了,还闹到老子公司去,现在老子丢了工作,你满意了!”荀逸风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荀朗一脚踹在他腹部,他跌了回去。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废物,成天给我找麻烦,要不是你妈拦着,我早把你扔出去喂狗了!”

荀逸风试图推开荀朗,“是那小子先抢我的笔的!”

荀朗额头上的青筋暴现,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只钢笔,扔在书桌上,“这笔哪儿来的!你从哪里偷来的!”

“这不是偷的,是我买的!”

荀朗抓住荀逸风的头发,将他从地面提至眼前,“行啊,跟老子撒谎是吧?你买的,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我——”

“打架、骗人、偷东西,这就是你上学学到的?”他抓起椅子上的书包朝荀逸风砸去,四散的书本掩盖了向墙角跌去的少年的身躯。少年的脑袋磕着床头柜角,他无力地倒了下去。

“如果老子辛辛苦苦赚的钱送你去读书全打水漂的话,这些东西应该能好好教育你。”荀朗将由洛塔昆兰症患者防控中心买来的力量限制环拴在少年手上,并将限制环扣在另一端拴在床下的铁链上。

这限制环能检测佩戴者异常的心率与体内异常能量波动,并与数据库中洛塔昆兰症发病状况进行比对,当患者心率和体内异常能量波动达到激发值时,便以“适当”的电流穿过患者的身体以制止患者的不当行为。

荀朗拿起少年面前的书,“我和你妈不指望你能回报给我们什么,所以也请你别给我们添麻烦,现在我是在尽我的法定责任养你。十七岁以后,你滚出去,自生自灭。”(沃罗兰法定成年年龄为17周岁,届时洛塔昆兰症患者将开始受到国家相关机关“约束”。)

说罢,他将书扔回荀逸风脸上,起身准备出去,“待会儿你叔伯婶婶们要过来,你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家里的,所以如果你敢弄出什么声响打扰到他们的话,你知道会受什么惩罚。”荀朗晃了晃手中的遥控器,出了房间。

荀逸风从书堆中爬起来,忙着擦干书面上的泪水——他不想老师目睹如此奇怪的痕迹再后对他大发雷霆。他将书叠放在床头柜旁,展开练习册,试图在数形的往复中藏匿现实无源无踪的痛楚。当他的腹部贴近床头柜角时,一阵疼痛穿透他的躯体,他笑了,泪水顺着嘴角划至舌尖,他品味着人间“最后”的风味。

“我还能奢求他们什么呢,我犯下的错已经够多了……他们什么都没错,我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既然人终有末,不如在那日来到之前让他好好对我发泄……随便选一种死法吧……”他拽着锁链,想着它断裂之时,亚辰市的某处河湾或高楼前,行经者如何为这世上又少了一“只”洛塔昆兰症患者欢呼雀跃。

半小时后,屋子的大门第一次被推开。

“呀,荀朗,听小颜说你因为那小子被公司开除了?那小子真不是个东西。”

“要我说啊,你和小颜都还年轻,干脆把这个送走,再生一个得了。”

“对啊,这种废物能有什么未来!还耽误了你!”

“大嫂、大哥、杨姐,进来坐吧,待会儿颜愔回来了,我们一起下去吃饭。”

“昨天同事给了我几张星夜湖游船的票子,我们晚上可以一起去看看……”

荀逸风听着房门外如是的讽刺言语散去时,已将数学作业做完。他已经耳闻此番侮辱六年之久,如今他思索的,是未来停课的这个星期里自己落下的功课如何补齐——季枫同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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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吝赐教吗?

当他翻开政治背诵资料时,屋子的大门第二次被推开。

“荀叔叔,打扰了。”林语诺道,“这个周末也麻烦在您家寄住一下了。”

“荀朗,这位是?”

“啊,”荀朗从厨房拿了瓜果,放在茶几上,“他是荀逸——颜愔老家邻居的孩子,林语诺·瑟鼓欣其,洛永明·伊詹彼亚的孙子。”

“哦,天哪,”那位被荀朗称作大嫂的女人道,“这就是百谷国窖的创始人、蒙蒂亚斯安迈拉错大学教授洛永明先生的孙子?桑比申禾是修了多大的福分迎来此等贵客!”

“阿姨过奖了……”

“那废物和林同学共处一室简直是对林同学的侮辱!”

林语诺尴尬地笑了笑,朝客厅里的各位问好,满获一番赞誉后,抱着满怀的珍果零食,进了房间。

六月初的炎阳束缚了恣情流淌的凉风,遥见楼宇间似曳非曳的荫,凝固行者寥寥的踪迹。它俯瞰人间,俯瞰庭下鲜有起落的鸟雀,将屋舍的影长投江岸。

他将怀中的物品置于飘窗台上,在面窗而设的书桌前坐下,看见了那只伤痕累累的钢笔。他察觉到房间中异于他频率的呼吸声,回头,那蜷缩于床头柜与衣柜间角落的少年正盯着他。

他拿起笔,“这就是,你拿我的钱做的事?”

“我没钱还你,你随便想个其他的方法让我补偿吧。”荀逸风将视线移回资料。

“你什么意思?”

“就这样。”荀逸风有些不耐烦。

林语诺将笔扔向他,击落他手中的资料,他将纸张往床头柜上一摁,朝林语诺扑去。

“我——我要是不帮你去买东西,能摊上这事儿?姓林的,别不识好歹,你以为自己和朱万鹏有什么分别?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就胡作非为!”

“呵,”林语诺冷笑道,“你借走我的课本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所以你就使唤我做这种你早预料到结果的事,好看我笑话?”

“不是你提出的等价交换吗?我借书给你,你当然要帮我跑腿了。”

荀逸风向林语诺扑去,锁链限制了他的行动。

林语诺冷眼目睹他笨拙的行为,“有本事你找别人借去——可是班上没有人借给你呢,他们都知道,你是个怪物——”

荀逸风拽着锁链朝他靠近,一阵电流穿透他的身体,他四肢瘫软,朝床沿砸去,额头正好磕在棱角处。

“小林怎么啦?”外面的人道。

“没什么,我不小心撞着了。”

“专心学习哦,待会儿我们下去吃饭了叫你。”

“谢谢荀叔!”林语诺在床边蹲下,戳着近乎昏迷的荀逸风的后脑勺道,“要是曼罗莱多老师找你谈话的时候你没把我牵扯进去,你的下场不至于这样。我说过,谁胆敢把林妮招来,我跟谁没完。”

“呵,姓林的,你也有害怕的人啊。”荀逸风紧闭双眼,试着撑起身体。

林语诺支起他的头,“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人厌吗?你不仅是下贱的洛塔昆兰,还嘴硬。如果现在你面前的是朱万鹏·曼罗莱多,你已经被高崎和赵勒教训得不成人样了——你真该感谢我,待你如此仁慈。”

他坐回书桌前,随手将那只钢笔扔向垃圾桶,钢笔擦过桶框,滑进床底。他冷笑一声,埋身作业之中。

荀逸风望了眼那个迷蒙于夕光中的背影,单手支撑着身体,颤抖着挪身进床下。“果然呢,他跟我记忆中的那人已相去甚远,可我还是能辨出他过去的模样。我知道童言无忌,我还在追逐虚空的幻影……”

桐花映霞,沿着溪水漂进百谷天池。一群年龄稍长的南街孩子追着荀逸风从百谷镇小学门口一直到老街街头,颜漓没有来接他,因而那些伺机戏弄他的人有了可乘之机,他被他们围困在北街的墙角,正受欺凌之时,北街永明府的门开了,一位金发男孩牵着他的外公赶走了欺负荀逸风的南街孩子……

那傻子总是这样,做着些毫无用处的功夫,林语诺看着他从床下退出来,转过头去。

荀逸风靠着衣柜,静默许久,他的手指划过钢笔杆上坑洼的伤痕,他取下笔帽,笔尖划过他手心时,留下一道圆润无杂的墨迹。墨水顺着他手心的纹路向四周延伸、风干。

“朱万鹏有高崎和赵勒跟着,他们的家庭都在东市北区有着一席之地,作为赛阑德集团新巴里奥加德王国区域总经理林勇·瑟鼓欣其的孩子,林语诺同学的家境并不比他们差,可你身边却有我这么个下贱的东西跟着,不觉得匪夷所思吗?”荀逸风将缠绕在钢笔上的灰尘擦去,“我到底在你眼里不只是个垃圾啊,不然你成天带着多埋汰自己呢。不过我倒希望现实如您所说的那样,你不需要我的时候,能把我随手丢弃,也算,了结后顾之忧。”

房门响了,荀逸风立刻躲到床下,荀朗的大嫂走进来。

“林同学,我们要下去吃晚餐了,你跟我们一起去吧。”女人打量着四下“似有不洁”的空气。

“嗯,好的。”林语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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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然道。

女人望了眼床头柜上的书本,“那么你准备一下,跟我们下去吧。”她走到床边,倚着床沿坐下,“小林啊,阿姨还是要给你提个醒,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最好少沾些。桑比申禾和瑟鼓欣其都是有名望的大族,不要让某些杂碎败坏了家族百年积累的名声,不论是在朗博飒还是沃罗兰,纯正的血统才是维持家族延续且经久不衰的不竭力量。”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瞪了床下的物体一眼,“如果你也认同我的观点的话,我很欢迎你到时候来参加我们肃清血统的仪式。”

房间里沉默片刻。

“嗯,阿姨,我会的。”

“那就好。”女人嘴角微曲,目光深寒。

林语诺礼貌地送女人出去,关上门,回头盯着床边的少年。

“七千年前,鸿河平原大一统,初代瑟鼓欣其人以礼乐辅佐山藤骘建立起稳固的鸿河王朝,奠定了淞轩延续七千余年的‘礼仪之邦’的基础。两百年前,地球文化交流使团中的瑟鼓欣其人带领本达嘉尔共同体以星河彼岸的中华文明弥补淞轩的创伤,告别了生灵涂炭的朗博飒第五次世界大战,瑟鼓欣其氏的国家领导人引导饥寒交迫的人民向外星寻找乐土。瑟鼓欣其,为伊人独歌,为众生谱曲,stringpoursie,不只是小家哀婉的情长,更代表了一个文明在时间长河中此消彼长的波涌。千秋百代,如今的朗博飒人大多忘却了遥古的教化,可总还有人在历史的逸文中寻觅吹往光亮前程的风。

“这世上威胁我生命的东西太多,我已历览麻木、无所畏惧,可当万基代的火焰迸射周遭,我唯不希望伤及的,是予我惶恐的烈焰灌以清波的人。那艘由朗博飒驶向沃罗兰的飞船上,荀骥·洛塔昆兰·桑比申禾拯救了许多人,也为许多人的后代埋下恶疾的根。

“大多数人选择在一览无余的坦途上阔步而行时,总有少部分人在泥泞中摸爬滚打着探寻另一条出路。我不会标榜自己如何光荣,也不会因自己身为洛塔昆兰症患者而惭愧,我很荣幸此生走进洛塔昆兰们之中。无论最后我是顺旁观者之意结束自己的生命,还是为同病者奋力一搏,我始终感谢曾为守护洛塔昆兰默默付出的人。”他将拭净的钢笔递给林语诺。

“你有时间想出这么大段慷慨陈词,为什么不一早就跟我说说清楚呢?”

“你那时会信吗?”

林语诺微微一笑,拿上外套,出了房门。屋外,众人的声音消散。七点的钟声敲响,一阵桐叶由窗口飘进,落地化为人形。

图蒙挠了挠少年的脑袋,“表弟今天也很狼狈呢。”

荀逸风拍开他的手,“如果我和你达成契约,是不是可以抑制身体里洛塔昆兰的异动力量?”

“栖息于物质世界的力量,其本质仍附着于科学。你是想让洛塔昆兰的基因片段无法表达?它们早在荀骥创造之初就已成为被改造人类的管家基因。”

“那是什么?”

“一种促成朗博飒与沃罗兰文明融合的善与恶的异类的催化剂。”图蒙走向房外,确定家中除了他俩已没有别人,回到房间,从背包中取出书本,“这是林同学叫我帮他带回来的,他和洛夫莱特同学把你们班老师今天讲的课告诉了我。”

荀逸风诧异地看着图蒙,“不会……是你帮我补吧?”

“欸嘿,当然不是,我也略懂一些时间栖物术——血咒·殷红流光。”房间里散开一阵血红色的浓雾,雾中出现午后荀逸风班级里的模样,一位拿着印有“亚辰六中”的备课本的老师走上讲台。

大概在每周周六下午六点零五分的时候,满载蒙蒂亚斯冕山中等教育学院初中部学生的列车便会由冕山区而来,驶进亚辰市东市区的初辰门地铁站,金发少年倚着出入站口的玻璃墙观望来往的行人,片刻后,那位身着浅黛色校服、埋头看着手中期刊的四眼男生进入他的视线,待他来到地表,金发少年行至他面前。

“你是图蒙·艾利摩曼兹吗?”金发少年问。

男生放下期刊,由镜框上方打量他许久,“是的,你找我有什么事——嗯,抱歉,”图蒙皱了皱眉,“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吧?”

“嗯,是的,我是林语诺·瑟鼓欣其,荀逸风的同班同学,我们在他外公家见过。”

“啊,那小子啊,我听说他今天闹大麻烦了,你——”

林语诺的同伴从一旁的超市中出来,将一盒包装精致的餐盒放进他的手提袋中。

“图蒙哥呀,荀逸风常跟我们提起你呢——”

林语诺戳了戳同伴,“洛夫莱特,叙旧的话,等下次吧。图蒙哥,如果可以的话,请在今晚七点左右把这些书和这份晚餐带给荀逸风。”

“你不是每个周末都会去他家的吗?”

“嗯,这次情况有些特殊,我不知道后面的事情会不会更加严重,但只要是图蒙哥的东西,小煦都会乐意接受的吧,所以,拜托了……另外,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

图蒙望着俩少年离去的身影,“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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