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呢?’
愿望忍不住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到底是如何在【如此真实】的世界里保持清醒的呢?’
陈宴咧嘴笑了,干燥的嘴唇上有血丝崩开。
他像是在诉说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世界是由物质组成的。”
他饱满的精神状态和虚弱的身躯完全匹配不起来。
“由物质所组成的世界,是普遍联系和不断运动变化的统一的整体。”
“我如果【提取】这个世界中发生的一些事件,从几个方面来进行辩证:
现象与本质,原因与结果,必然与偶然,可能与现实,形式与内容……
其实要不了这么多,只单单就【现象与本质】来看,我面前的世界里就有很多事情的【现象】和【本质】对不上号。
那些事太过主观了,像是人为编写的故事,而不像是真实发生的现实。”
愿望几乎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只大概能听出来,他所诉说的似乎是某种理论体系。
但他的描述过分概括了,虽然都是她明白的字眼,但组合在一起之后就成了无法被理解的奇怪知识。
‘举个例子?’
陈宴快速说道:
“最奇怪的就是:船上的人们,都在做符合常理的事情。
比如说:
下等舱里的人们为了吃上更好的一日三餐,勤勤恳恳的工作在汽轮机舱里,如果遇上忽然要增加工作时间,或是因故减少工资的情况,他们就会提出异议。
临时形成的帮派收缴下等舱里人们的保护费,为这些人提供额外的帮助,包括但不限于帮他们处理彼此之间的矛盾、讨还他们之间相欠的债务,甚至有时候会帮他们讨要拖欠的工资。
住在渡轮中央豪华舱室的富人们则一心一意的搞社交,享受生活,并同时将【为富不仁】的角色扮演的淋漓尽致,在人前温和的像个绅士,在背地里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肉食者。”
他在这里略有停顿。
“这是不正常的。”
“每一种人特征分明,这是不正常的。”
“每一种人里的每个人,都代表了自己所属人群的利益,这是不正常的。”
他用十分肯定且听不出任何波澜的声音低声说着。
“事实上,现实是十分魔幻的,甚至有很多人由于各种原因背叛了自己所属的人群。”
“站在农场主立场上的蠢驴子比比皆是。”
“帮派作为流氓无产者,其本身不维护任何人的秩序,更不可能为了帮助工人而去和秩序的掌握者们硬碰硬——无论在哪个时代,这都是不可能的事。”
“而中产者和富人们……我在此郑重的说明,我并非在替他们找借口,或是洗白,或是美化,但他们里面真的有一些人,在尝试着做出改变。”
他低声道:
“仓廪实而知礼节,‘富有’是他们不需要为生活奔波、有充足的金钱和时间去思考这个世界、并有资格拥有【同理心】的原因。”
“反倒是穷凶极恶……”
他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所说的这一切,并不能概括所有人。”
“人是复杂的,是无法用【善良】、【丑恶】、【美好】、【真实】、【虚假】……其中任何一种特质所简单概括的。”
他话锋一转:
“但是,这里——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这样的人!
拥有善良的人只会去做善良的事,被定义为丑恶的人真就是毫无任何希望的垃圾人,平庸者处处都是平庸,无法从他身上看到一丁点的优点——
这些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人!”
他坚定道:
“这个世界太过理想化了,这完全是不真实的。”
愿望看着略显激动的陈宴,心中吐槽:
你口中“不真实的”世界,就是由你自己的记忆所构成的世界啊。
即便被那女孩干预过,也是由你的记忆作为主体,所重构而成的世界——这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必然会受到你意识的影响。
也就是说,你所说的一切——
那些理想化的人,理想化的事;
那些有着强烈主观意识的、不正常的一切;
那些你所说的事实;
那些发生在你面前,“现象和本质对不上号”的事件;
那些拥有固定脸谱和客观印象的人们……
这一切,本就是你自己记忆中不符合现实的“希望”啊!
愿望头一次意识到,在进入帝国之前,陈宴是如此的幼稚——他希望善良的人就是善良的,希望丑恶的人就是丑恶的,他希望人们的所作所为符合自己所属人群的利益……
愿望想着想着,终于明白了陈宴潜意识中的【希望】——
他希望世界能变得简单一点。
这……
陈宴才二十出头,也没经历过什么事吧?怎么会有这样经历沧桑者才会拥有的想法呢?
她看着他在昏暗中像是闪着光的眼睛,感觉面前的他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他是幼稚的,却也是成熟的——他即便心中怀揣着那样幼稚的希望,也依然能够从主观上判断出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另外,她感觉到一件很稀奇的事——那套“神奇的理论”似乎扎根在他灵魂里,即便记忆重构,也依然不会忘却。
这套理论是从哪来的?
从天神州带来的吗?
可据她所知,天神州经年战乱不休,已有整整千年没有出现能够改变历史走向的学者。
如果这套理论不是来自天神州,陈宴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能够扎根在灵魂中的理论……她在作为宇宙之灵睁开眼睛注视这个世界之后,从未见到过。
直至此时,愿望也终于想明白,陈宴之所以拥有如此强烈的清醒,多半也是因为这套神奇的理论。
此时,船舱外的浪涛更加凶猛,汹涌拍击到船身之上的浪头甚至在一瞬间覆盖了舷窗,涌上了甲板。
当浪头退去时,船舱外终于没了腐坏物们持续不断移动发出的声音。
愿望也终于回过神来,低声问道:
“你刚才使用的那个理论,叫什么?”
陈宴咧嘴一笑,眼神中似乎有火在烧:
“辩证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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