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神

《送神》

第1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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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魄力堪称可怖。  ……而且就引仙会的设计,觉会为救师兄,绝对会丧命金火。要救下觉会,不仅功力不能弱于那位见尘寺首座,深厚的经验、瞬间的反应力与决断力,四者缺一不可。  当时的时敬之,远远没有这般强大。而那两个下人初出茅庐,更是没有这等能力。  难不成……  似是察觉到了曲断云的想法,尹辞目光扫过。那目光停在时敬之身上时,尚且轻盈如蝶,结果转而投射过来,霎时变为淬了毒的细针,令人脊骨发寒。  尹辞的视线一触即收,那约莫是曲断云见过的最冰冷的眼神。  那究竟是什么人?江湖上何时出现了这样的人物?仔细想来,他们似乎从未见过此人全力出手……  可惜现况不容曲断云细思慢想。  “老衲师兄是由邪法所害,贫僧看得一清二楚。此事与枯山派毫无干系,纯属歹人栽赃陷害,想要置见尘寺与枯山派于水火。”  觉会和尚长叹一声。  “至于那慈悲剑……慈悲剑与闫小施主有缘,是觉非师兄亲自赠与他的。如今贫僧为见尘寺方丈,可以名义作保。”  台下众人不乐意了,质疑声此起彼伏——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们当初说枯山派害你们,现在又说和枯山派无关,你说我们就信?”  “那闫清可是阎不渡的后人!阎不渡与见尘寺仇深似海,慈悲剑说送就送?”  “都说见尘寺封寺了,这些个和尚可别是被枯山派以妖法控住了……”  知行和尚吸了口气,瞧了木椅上的时敬之一眼,竟然一撩僧袍,冲台下众人跪下了。  “此为枯山派之计。要不是尹施主出手相救,觉会方丈亦会死于当日。时掌门怕那歹人见暗害不成,再行针对见尘寺,这才与贫僧商议,传出不实之说。”  知行和尚笑了笑。他毫无僧人形象地弓下腰,前额嘭地磕上木台。  “贫僧确实犯了戒。贫僧已自请离开见尘寺,而后云游苦修十年,以砺心智。今日在场诸位,俱是见证。”  觉会垂下目光,嘴唇微动,叹了声“阿弥陀佛”。  随后他抬起头,坦然道:“此事非知行一人之过,贫僧身为他的师父,也当领罚。只是贫僧今日言语,句句是实。若有哪位不信,自可随便验过。”  “慈悲剑问执,闫少侠执念不深,颇具慧根。要是对师兄的决断有所异议,还请各位亲自试试这慈悲剑。看看是空石师叔祖的术法准、觉非师兄的眼光准,还是各位单凭一点血脉下的决断准?”  台下,闫清还在包扎换药,听到这句,他缓缓垂下头,将脸孔埋在双臂之间。  为他上药的郎中似是有所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而这会儿没人再掰扯鬼眼这回事——疯了,都疯了。前脚枯山派下人刚击败太衡派掌门,后脚臭名昭著的枯山派突然成了甘于隐忍的情义之派。若是这样下去……这样下去,盟主之位莫不是真的要落入枯山派门人之手?  对质双方突然同仇敌忾,这对质是没法继续了。金玉帮帮主刚想上前打圆场,哪想曲断云双拳紧握,眉头微皱,率先前进一步。  他原本站在决断之位,这么一上前,直接插到枯山派与见尘寺之间。曲断云利落转身,直接与那枯山派师徒面对面。他一只手虚虚按住贯乌剑,周身气势隐隐散出。  “北地陈千帆一案,纵雾山陵教一案,赤勾教骚乱一事,枯山派又要如何作答?”  “先不说北地陈千帆一案……陵教毁灭、赤勾教骚乱,什么时候成了坏事?若在下没有记错,这可是名门正派的武林大会。怎么,曲掌门要为两大魔教击鼓鸣冤?”  尹辞微笑着回应道。  “纵雾山陵教一案,死伤者不止魔教中人。诸多小门小派来不及撤出,死于邪阵之下。此事至今日还未查清,我等要选出武林魁首,自是要弄个明白。”  曲断云沉声道。  ……这是真正较个高下的时刻。时敬之先前被囚于深宫,外功惨不忍睹,更是不懂半点人情冷暖。此人出宫不足一年,不可能掀起此等风浪。  他曲断云先天弱于欲子,却占尽了地利人和,绝不可能败给此人。  “赤勾教教主更迭,本是赤勾教内部大事。我等名门正派,自是要守江湖规矩。枯山派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插手他教内务,实在不是正道所为。”  陵教总坛被灭,教主生死不明。动手的喻自宽尸骨无存,自是死无对证。赤勾在先前的骚乱中元气大伤,这会儿连后继者都没选明白。魔教不比见尘寺,哪怕得了好处,也不会因为道义出声。这会儿赤勾自顾不暇,更不会蹚这片浑水。  情况尚在掌控之内。只要枯山派脱不掉全部恶名,决然不可能碰触武林盟主之位。自己从“天命”那里截取视肉的计划,应当还能进行。  想到己身的大义与理想,曲断云的中气又足了几分。  “如此种种,还请时掌门给出说法。”  曲断云这边慷慨激昂,那边时掌门掐准时机一通咳嗽,嗷地呕了口血。他将长发理顺,露出那张妖气十足的面孔。只是时掌门这会儿脸搽白粉,嘴角挂血,看着柔弱不堪。那颇具侵略性的妖气被病气化去,显得此人颇为无害。  “咳,曲掌门所言极是。”  时掌门以布巾揩血,答得不卑不亢,很是柔和。  “就算对面是魔教,这些事也得好好说清才行。不然让大家心存疑惑,怎么当得稳盟主?”  说罢,时敬之咳嗽几声,以沾血布巾掩面。在仅有曲断云看到的角度,他露出了扭曲非常的笑。此人明明坐于木椅之上,曲断云却隐约有种被俯视的错觉。  觉会的出场虽说意外,尚不能让曲断云自乱阵脚。此时此刻,一脚踏空的坠落感却猛地攫住了他。  “不过这些事与魔教相关,还是叫当事人亲自说更可信些……阎教主,花护法,请吧。”  说罢,时敬之努力提高声音,笑意盈盈地瞧着曲断云。  “哦,还有太衡喻自宽喻大侠。劳烦各位上台一趟。”第137章 盟主  方才给闫清收拾伤口的两个郎中站起身,一跃到了台上。两人当众摘了易容——个子高些的是太衡喻自宽,阎争仍是发如霜雪,一直扮成老者。  喻自宽颇有名气,太衡上下都认得。阎争一双鬼眼分外显眼,要判错也难。这两人一同出现,荒谬程度不亚于曲断云输给闫清。如是天地颠倒,正邪混沌,武林大会从未出现过如此刺激的场面。人们受足了刺激,不再抽气吐气啧啧称奇,反而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  摆摊算命的瘸腿老人也上了台——假皮子一除,那人分明是花惊春花护法。这些位高权重的魔教中人竟一大早便潜伏在了这里,耐着性子瞧到现在。  这回台下像是凭空多了几百个马蜂窝,嗡嗡的话语之声压都压不下。  陵教式微便罢,赤勾教偌大一个魔教,面对朝廷尚有几分硬气。小小一个枯山派,到底能给他们多大的好处?  喻自宽自知身份最可信,当即上前一步,直击重点:“六年前,我接下刺杀陵教教主的任务。而后与阎争相识,见此子可教,便想要纠正陵教不正之风。曲掌门说得对,直接插手其他门派内务,实在不是名门正派所为。为保全太衡之名,我便就此假死。”  喻自宽与陵教的血仇,在场众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都知道,他绝不会被任何人买通,更不会踩着妻儿尸骨为陵教说话。  “陵教积重难返,不破不立。我与阎争约定,得空杀了柴衅及其党羽。待阎争得权,便可重新教化陵教。那日纵雾山上的战阵,是我亲手所画!”  尹辞不禁哼笑一声,喻自宽和阎争处了太久,自学成才了些颠倒黑白的手段——当初这俩人完全是冲着毁灭陵教去的,眼下借口夺权,八成是为了安抚各地残余的陵教党羽,将灭门转为“内斗”。  好在喻自宽身为太衡一代豪侠,无人生疑。众人皆是翘首以待,等这人继续向下说。  “我借了太衡的门路,寻得了宓山宗的门人,求得一战阵。按理来说,此阵能将陵教朱楼尽毁,绝不会伤及无辜。谁料我那战阵被人调包,换成了胡乱伤人的邪阵!”  “我喻自宽只想毁了陵教,何必无故去伤名门正派的兄弟姐妹?要不是枯山派救我等于水火,我与阎教主八成也会死于阵下,当真死无对证!”  “喻大哥所言属实。今日本座特地来此,就是为了将此事说清——陵教手下无数人命,不差这一回。但本座无意做的事,谁也别想扣个屎盆子。”  阎争抽出丧灵鞭,鞭上煞气逼得人退避三舍,可见身份没有半点作假。  大允武林按部就班地平稳了几十年,人们哪见过这种阵仗。眼看消失不知多久的鬼眼一双又一双,传闻已死的高手活了一个又一个。其波澜之大,足以把先前所有武林大会都比下去。  这可是活生生的传说。众人纷纷忘了陵教的恐怖,个个你推我搡往前拥,恨不得把耳朵拉长,就这样扔上擂台。  “我神教亦是被歹人所害。”花护法见气氛甚好,适时接过陵教这“死对头”的话茬。“我与吴怀是旧识,晓得他称不上‘少教主’。此番他买通教内长老,伪造我教信物,坏我教前辈规矩。枯山派插手此事,是我与他们做了交易——魔教何时不能雇用正道外援了?这又是什么规矩?”  台下众人听得一愣一愣。这下可好,无论见尘寺、陵教还是赤勾教,都统统为枯山派撑起了场子。苦主们纷纷仗义执言,枯山派摇身一变,从一根搅屎棍化为行侠仗义的不羁门派。  江湖人本身就好热闹,更是爱极了这般跌宕起伏的发展。周遭百姓更是看了一出以下克上的大戏,这会儿哪管黑的白的,个个浑身说不出的畅快。其中不乏好事者高吼尖叫,比旁观比试还要吵闹几分。  “枯山派大义!”  “这才是大侠,瞧见没?这才是大侠!”  “当初是哪个冤枉人家的,搞了半天连证据都没搞到嘛!”  此处不乏纵雾山一案被枯山派引下山、侥幸活命的门派。这会儿瞬时回过味,率先附和起来。这一点肯定犹如荒野火星,喧嚣渐渐变味,最终居然燃起一簇欢愉喝彩之声。  “莫对了莫对了!人家是正道,有资格!”  在这滚雷似的喝彩之中,曲断云脑子嗡嗡作响半天,好容易冷静下来。  这群人澄清归澄清,没人将“幕后是引仙会”一事抖出来。民间大多信仰帝屋神君,说了反倒会坏事,可见枯山派还是对台下民众有所顾虑。  这不过是一场擂台之下的比试,时敬之出了招,他好好接下便是。  再者,哪怕枯山派能摸到引仙会,甚至猜到自己在其中作梗,他们也拿不到半点证据。曲断云行事万分谨慎,从不落下半点把柄。要是时敬之无凭无据,当众指责他为罪魁祸首,只会败坏刚刚好转的声望。  更何况那尹辞来路不明,闫清又长了一双鬼眼。单单比较服众一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原来如此,是我等错怪了时掌门。”  曲断云定了定神,朗声道。他话语带了内力,将一众嘈杂强行压下,不过语气还算彬彬有礼,还是那副惯常的潇洒模样。  “各位的江湖追缉令,稍后我会撤去。今日对质,是枯山派——”  “慢。”  一个清冷的女声在场地外围响起。  “师弟着急什么?北地陈千帆一案,总不能稀里糊涂过去。”  是施仲雨。  她不知何时逃出牢狱,仍穿着杀死林巽时的那身衣服。血迹已干,给那身素色衣衫添了不少棕褐色的斑点。  施仲雨手里提着个粗布包袱,分开拥挤的人群,径自走向擂台。她一路放开气势,柔和却刚正的气息四处飘散,太衡门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胆敢上前拦她。  枯山派的冤屈昭了雪,她还想做什么?人们故意给她让出一条路,只想看这一日还能疯狂成什么样。  “北地陈千帆一案,我是人证。我虽未目击陈千帆与卫春两人离开,但无论是秘典发狂,还是枯山派与那两人的相处,我施仲雨都是看在眼里的。”  施仲雨跳上石台,正站在曲断云面前。  “我没有继续危难时掌门的意思。”见台下鼎沸人声趋于平稳,曲断云温声道。“如今枯山派业已翻案,我自会择日请师姐回派。眼下大会未完,还是先决出盟主再说。”  这句话说到了众人心坎里,四周顿时掀起一阵附和之声。  施仲雨笑了。  她鲜少笑,这笑容美则美矣,却饱含自嘲与说不出的辛酸。她搁下手中的包袱,发出一声极长的叹息,像是要把这些时日积攒的压抑全呕出去似的。  “断云,你还是老样子。”她轻声说,“行事态度恰到好处,滴水不漏。可惜……”  曲断云眉头微拧,还没来得及发问,却见施仲雨也学他抬高声音,冲金玉帮帮主开了口——  “这次大会,确实有一个门派不该有资格参与。”  她的语气饱含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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