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护法,我再问一次。就我所知,那个少教主有扫骨剑为信物,有教内人士作保,甚至有宿家血脉。花护法这样心系赤勾,也要坏规矩吗?” 为拯救教派,坏规矩这种事不算新鲜。然而瞧花护法这副沉稳模样,实在不像是忍痛“舍规取义”的反应。 花惊春又瞧了会儿施仲雨,看施仲雨没什么反应,她才徐徐开口:“那把扫骨剑是假的。花家一向负责旧物修复,我一眼就能瞧出来。” 尹辞不禁扬眉——号称有他的血脉是假,拿了他的剑还是假,不知那位少教主哪来的底气。 “只是这东西讲究直觉。吴怀不交出那把剑,我拿不到确切的证据。”花惊春收了脸上的刻薄之相,语气沉重。“吴怀晓得我能看出,刚入教没多久,便找个由头把我扔下了三省崖……我这条腿,就是三省崖没的。” 时敬之:“真的扫骨剑呢?不该在教中吗?那冒牌货总不能为了伪装身份,将真货也毁去……” 那可是阿辞的剑,他不满地想道。 花惊春脸色难看起来:“说来丢人,宿教主的扫骨剑不知何时教人偷去,现在还未找到。这回阻止吴怀即位,只能硬打。” “我不知道几位为何帮忙,这一仗轻松不了。那个劳什子容王偏偏挑这个时候来,沙阜警戒严密不少。太衡曲断云也在,我等拿不出证据,只会被他当做扰乱秩序的贼匪。你们要想从这一仗里捞好处,我看是捞不了多少……就算要报酬,我也没什么可给的。” “好说。”时掌门将手中的刀一递,“我呢,只管你要两件东西——吴怀归我们,怎么样?” “随你们处置,我们要那混账何用。第二件呢?” “赤勾仓内应当有一尊泥神像,由孙妄夫人亲手所做。等赤勾之乱消停,花护法将它交予我们便好。” 花惊春眉头一皱:“那东西不怎么值钱,纪念意义大些,虽说不是不能给……” “如此就好。” 院落另一边,苏肆与闫清并不晓得此处的混乱。沙匪治下,院内人多少都带点伤。平日沙匪不愿劳作,现在难得添了几个四肢俱全的人。这会儿闫清正忙着帮院内民众舀粥发饼子,忙得热火朝天。 苏肆自不愿意伺候陌生人,他挑了最阴凉的墙角待着,烤起刚逮的鸟儿——这里只有饼子稀粥,闫清又日日练习,怎么都要加点肉食才行。 他耍着那把剔肉短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粗陋木柄上添了不少新血,被磨得油光锃亮。苏肆特地在刀柄底部添了个小铁圈,闫清送的山鬼花钱以红丝绦系了,在刀柄下摇摇晃晃。短刀粗糙,搭上这条坠子,凭空添了几分质朴野趣。 闫清干完活,这边的肉也烤好了。苏肆将肉撕成碎块,扔进粥里:“你先吃着,我再去烤一只。” “多谢。”闫清双手捧过碗,笑得温和无比。 “没尹前辈做得好吃,别嫌。”苏肆打了个喷嚏,抹抹鼻子。“不过这鬼地方臭成这样,山珍海味也吃不出味儿了。” “好吃得很。” “三子,你装瞎就装瞎,还瞎说上了。我几斤几两,我不知道?” 闫清笑而不答,他看向处理鸟儿的苏肆:“你这把刀真的不错。出来这么久,我还没见你磨过。” 苏肆甩甩刀上的血,左右看了看,笑容里多了点贼兮兮的味道。 “那是,我自己做的。”他冲闫清挤挤眼,“别看这刀丑,刀身用的上好材料。” “哪来的材料?” 刀锋扫过空气,切细骨如划猪油。苏肆瞧了眼满院子的人,摆出副高深的模样:“唔……等哪天我心情好,再告诉你。”第116章 察觉 花惊春的目的很简单。她只想要吴怀消失——杀了也好,被那莫名其妙的蒙面师徒捉去也罢。只要她能拿到那把假剑,当场验证,姓吴的就再也近不了赤勾教了。 她缺了条腿,做不得刺客,身边可用之人也有限。如今这一行神秘人加入,她眉间的刻薄气都淡了几分。 沙匪马十里尽职尽责地扮演挡箭牌,在周边作威作福。来往的商队几乎没了,村里有施仲雨盯着,乱子不算大。那个破败的小院成了赤勾教的临时据点,短短两三日,刺杀计划进展得有模有样。 这回不需要阅水阁的消息,曲断云、许璟明将要到来之事,看严密起来的警备便能知晓。沙阜官员与赤勾相处已久,早对江湖人士失了好奇之心。可容王殿下大驾光临,要保住脑袋上的官帽,样子还是要做的。 是夜。 沈朱在被里塞了包袱衣物,一个人离了院子。尽管阅水阁人士武功稀松平常,好歹常年走南闯北,轻功底子总不会差。沈朱带了只胖麻雀,一路直奔沙阜,小心翼翼翻墙入城。 她踏入阅水阁在此地的分阁,整整衣物,进入“天部”专用的房间。 “这不是天部一点红嘛。” 房间内坐了三四个人,俱是天部成员。几位年龄不一,都长着天部风里来雨里去的粗糙面皮。沈朱冲几人甜美一笑,自个儿寻了个凳子坐下。 开口者显然看不惯沈朱的做派:“阅水阁的月钱不是白发的。你入天部这些年,可拿出什么像样的成果?也不知谁准你升上来的,怕是得了不少好处吧。” 他将“好处”二字说得抑扬顿挫,阴阳怪气。 “陈兄‘乌疏矿消失之谜’的调查,小女子拜读过,写得真是鞭辟入里。只可惜里头有些细节语焉不详。”沈朱坐得端正,笑语盈盈道。 那位“陈兄”没想到沈朱如此沉得住气,调查被人指出纰漏,他顿时没心情讽刺人了:“什么纰漏?我可是走了大半个大允详查的!” “孙家庄,王安口,沈合村。三个村镇都出产过精炼的乌疏矿,你却只写了‘后不再产’,并未阐明原因。” 陈姓男子被温言软语说到痛处,面色一沉,他吭哧半天,半晌才怒道:“这等小事,我三个月便能查个水落石出!” 沈朱十指交叉,笑得更甜了。 “那位姑娘是?”最年轻的那个悄声传音道,“我没听说过她,阅水阁不是不收女人吗,她怎么进来的?” “‘阅水阁不收女子’是口头规矩,没往规本上写。现今女人识字的都没几个,怎可能进得了阅水阁?可此女答了问天石上的残题,天部不收也得收。” “嘶,那不是挺厉害吗?” “厉害个屁,她进来后就没啥大发现。每次交的谜题皆不上不下,偏偏让人挑不出错,这不摆明了来混日子的吗?混日子就罢了,姿态还高得很。你知道不,她入天部第一天,便接了空置最久的‘寻仙’谜题。” “听说过,听说过。据说破解就能当天部主人?那谜题空了几百年了吧。我进来就有前辈告知,说那不算题,更像象征天部志气的摆设……说不定她只是不晓得。” 最年长的冷哼一声:“不晓得个鬼,此女精着呢。你瞧瞧陈兄,被她三言两语耍得团团转。这调查‘乌疏矿消失之谜’的刁题,也是他们打赌赌的——” 沈朱将册子不轻不重地往桌上一拍:“说来小女子另有急事,等字衣传完指令,我就不随几位一起吃酒了。” “啧,连酒都不陪喝了。”那年长成员又哼了声。 沈朱哗啦啦翻着册子,充耳不闻。 人已到齐,字衣传令向来很快。记完阅水阁的指示,沈朱照例翻屋越瓦,悄无声息出了城。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原路回村,而是去了城外一片开阔之处。 此处乱草横生,分明是一片野坟地。周围阴气逼人,沈朱肩膀上的小麻雀脖子一缩,成了个完美的毛球。沈朱理了理发髻,转过身:“姐姐,出来吧。在外头等了这样久,我都替你累。” 罡风一扫,施仲雨从树上落地。她仍穿着那身粗糙劲装,长发被她绾成个方便的髻。施仲雨皱眉瞧着沈朱,表情略微僵硬。 “同为走江湖的女儿家,姐姐不必提防至此吧。”沈朱语气里非但没有责难,听着还有些调笑之意。 “英雄不问出处,时、尹二人,我心中有数。”施仲雨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然而这几日我看下来,姑娘不像时掌门忠仆。若你与时掌门只是合作……” “没有直接利害,我可能泄露赤勾之事,你是这样想的?” “是,”施仲雨大大方方承认,“见姑娘三更天偷偷出门,在下实在忧心。” 沈朱向前两步,拍拍施仲雨的肩膀:“我与那引仙会深仇大恨,不会遂他们的意。姐姐放心,就枯山派那二人的实力,就算天王老子来坏事,也能强行劫走吴怀。” 施仲雨缩了下肩:“姑娘不像怀有深仇大恨之人——自六七岁起,你便被栖州人家收养,那家人现今还好好的。” 那人家与引仙会没有半点关系。而不到六七岁的孩子,能维持住怎样刻骨的仇恨?施仲雨不是没见过沉浸仇恨之人,那些人通通生着愁苦相,而沈朱眉间不见半点阴霾。 “辛苦姐姐查了。”沈朱笑嘻嘻道,“引仙会估计和姐姐想法类似,当年才留我一命呢。” “既然姑娘如此介怀,何不修习武艺,手刃仇人?” 沈朱眉毛一扬,她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身周气势却渐渐逼人起来:“姐姐说的对,可怜我一个弱女子,挨个杀也杀不完啊。不如换个路子,连根拔起为好。” 这句话给她说得真诚而认真,施仲雨下意识退了一步。 沈朱并非是戏弄于她,此人当真这样想。昔日的民间女童,竟对国师座下的百年势力起了杀心。她一句“痴人说梦”差点脱口而出,可见对方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施仲雨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我与时掌门只是各取所需。利用人罢了,姐姐不也在利用我们吗?你特地把枯山派拉到那花惊春的院子里,不也存了帮扶赤勾的心思?”沈朱再次挨近施仲雨,她身子前倾,麻雀险些滚落她的肩膀。 施仲雨盯着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久久无话。 “……今晚是我莽撞。”她终究低下头,严肃道。“冒犯姑娘了。” 村落院内,气氛要和缓许多。 行动在即,花惊春给两人空出了柴房,又添了点喂牛用的稻草。尽管粗陋,师徒俩终于得了个干干净净的单间。 “要不咱们敞着门?”时敬之如临大敌道,他还记着陈千帆的记载——当初尹辞与收留他的村人决裂,正是因为被强行关进柴房。 他现在半点苦都不想此人受,这心情酸麻交加,甚是陌生。 尹辞瞧了时敬之一眼,像是瞧进他的心底:“无妨,这不是关进来,是我自己走进来。” 时掌门这才松了口气。他再次发挥搭草打洞的才能,在柴房堆出一张相对干净的草床。四周没了恼人的尿骚汗臭,只有怀中人的气息与稻草清香,他几乎是瞬间睡了过去。 时敬之许久没睡得这样放松。夜半时分,他一个不注意,径直从床沿滚下地。 呲啦一声布裂声响。 时敬之滚得太过从容,衣服破了不说,还给墙边的树杈堆一下戳醒。他痛苦地甩甩头,也不管那撕裂的衣服,咕咕哝哝爬回草床。 上了床,抱紧人,时掌门才发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以往心口会有硬物硌着的轻微触感,眼下那处却空空如也,仿佛心脏跟着缺了一块儿似的。 ……阿辞送他的平安锦囊没了! 如同兜头一盆冰水,这回时敬之醒了个彻彻底底。他看了看安睡的尹辞,轻手轻脚下了床,连火光都未燃,就这样借着月光找了起来。 平安锦囊就掉在床附近。 方才时敬之滚进树杈堆,它的系绳挂上枝杈,被勾在原地。月光从窗子打下来,给锦囊刷了层淡薄光晕,上面绣的桃花显得越发活灵活现。时敬之心疼得要命,赶忙将锦囊捧在手里来回检查,生怕哪里沾了土、抽了丝。 结果这一摩挲,还真让他摩挲出了点东西。柴房角落存了些湿泥,锦囊一角有些湿润,散发着淡淡的泥土腥气。时掌门顿时垮下脸,心中一片悲戚。 他当即决定出门弄干净。 改日请人在里衣缝个内袋好了。万一哪天战况激烈,锦囊掉去悬崖深沟,自己哭都没地方哭。时敬之一边拿水细细擦拭锦囊边角,一边胡思乱想。想到入神处,他一口血没憋住,又喷了出来。 有书本的前车之鉴,时掌门扭头够快,血全吐在地上。 然而就在这一瞬,他手中的锦囊突然温热了几分。 那温热变化极其细微。敏锐如时敬之,也是被冷水一衬才隐约察觉。先前他一直将它贴身带着,从未发现异样。 时敬之皱起眉。他闭上眼,将锦囊送到鼻子底下细细嗅闻。微弱的腥气与药材味道混在一起,如同一根将断未断的蛛丝,他好容易才将它嗅了出来。 ……味道像极了陈千帆的施法材料。 尹辞说这是陈千帆写的平安符。然而平安符单用药纸与朱砂便可制作,不可能有妖物尸体的腥气。 时敬之以凉水泼脸,长吁一口气,果断打开了那个小小的锦囊。第117章 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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