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辞再次肃然起敬——你在说些什么玩意儿,那要是个真和尚,不揍人都是有涵养的。 无面僧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没听见,并未做出过激动作。只是时敬之前进两步,它倒退两步,始终保持着固定距离。 时敬之见这东西倒走得古怪,头皮一炸,又退两步。哪想那无面僧再次动作,随他前进整两步。 时敬之:“……” 他当场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跳起来,那和尚毫不含糊,仿佛一面镜子,将时敬之的动作学了个十成十,两人距离始终不变。 其余人围观两人斗舞,恐怖气氛散了个七七八八。施仲雨轻咳一声:“时掌门,停一停,先停一停。” 时敬之这才停下,哇地吐出一大口血,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瞎子闫清一脸迷惑,尹辞憋笑憋得很痛苦,险些破功。 只有那金岚颤颤巍巍道:“大师姐,原来他没被附身啊?” 施仲雨摇摇头,扯起袖子,露出条莹白手串。 “这是我派宝物之一。三丈之内若有邪物,血骨珠会立刻由白转红。眼下它毫无反应,对面非鬼非妖。” 尹辞有意引导:“咦,不是鬼也不是妖怪,那就是幻象了?” 施仲雨肯定道:“不错,这是由人设下的法术。时掌门第一个与它交谈,很可能被它锁定了。” 时敬之狠狠舒了口气:“不是厉鬼就好,区区幻象——” 施仲雨:“……只是这法术复杂,我看不透。如果是诅咒一类,仍可能危及性命,时掌门务必小心。” 时敬之默默把气吸了回去。 “阎不渡不会那么好心,专门设个法术解闷。”沉默许久的闫清突然开口。“这会不会是诱饵,特地将猎物引去别处的?” 尹辞故意接过话茬:“真要是那样,换个普通形象不好吗?和尚逛青楼,看着就可疑。” 时敬之唔了声,渐渐冷静下来:“跟去看看吧。” 难得见这人正经,尹辞挑起眉毛。 “这事说不准真有玄机。阎不渡挑剔至极,又最讨厌和尚。他将青楼还原至此,真要做法杀人,也该派个美人来。” 他甚至露出个微笑。 “横竖已经被盯上了,被动等死实在无趣。阿辞,你去把阅水阁的人叫醒,我们这就走。” 说罢,时敬之一只手搭上徒弟的肩,嘴唇险些碰上尹辞的耳朵—— “若我是阎不渡,我就故意暴露些宝物。二桃杀三士,岂不快活?……要是这样,以阎不渡的恶意,用和尚引路也不奇怪。” “众人争抢到死时,一定会想——要是没见过那可恨的和尚,该多好啊。”第10章 烦恼丝 沈朱人未到,声先至:“原则上十人跟一个阅水阁弟子。你们一共五人,我一个跟去就够了,再多只会徒添混乱。” 金岚一惊一乍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时掌门到处乱蹦开始。”沈朱笑靥如花。 她没给时敬之留出尴尬时间,继续道:“我认得此术。此术名为黏影,就是指路用的。只是造像指路太奢侈,又不够直观,导致它失传已久,没想到能在这看见……时掌门,请你后退十步。放心,它就是个虚像,伤不了人。” 时敬之乖乖后退十步。那虚影一开始亦步亦趋,中途却停住脚步,不再跟随。 “这是走错路的效果。时掌门,请向前进二十步,朝岔路走。” 时敬之照做,那虚影在他前方走着,自行选了个岔路前进。 沈朱:“你们看,这才是引路。” 金岚:“……真的好麻烦,怪不得失传了。罗盘它不好用吗?什么人闲得没事造这种东西?” 尹辞淡定道:“孤家寡人吧。” 闫清沉默片刻:“我能不去吗?我不想要宝物。” “不行。”施仲雨摇摇头,“方才你第一个发现脚步声,我需要你的耳朵。等回到门派,我会向掌门禀报此事,为你请功。” 闫清闷闷不乐地应下,尹辞又瞧了他几眼。 他一撞便知,这瞎子武功稀松平常,甚至在金岚之下。而能看到黏影的,武功都差不到哪里去。单用耳朵灵敏解释,怕是说不过去。 莫非那术法还有其他筛选条件? 来探鬼墓是对的,趣事当真一件接一件。 尹辞面露笑容,戳戳那瞎子:“闫大哥,你有施女侠罩着,我只能跟着我师尊。你看我都敢去,富贵险中求嘛。” 时敬之:“……好徒儿,倒也不必如此坦诚。” 金岚抖得像个筛子,却不想在大师姐面前丢丑。于是太衡派三人,枯山派二人,捎带一个沈朱,六人低调出发。 施仲雨自觉当了领队:“我们人少,以探查为主。要是起了冲突,千万别纠缠。” 尹辞毫不意外。施仲雨是太衡派大弟子,清名在外,排得进江湖百杰。只算综合实力,时敬之还不是她的对手。 无面僧安静地前进,引领他们离开青楼,朝乱巷钻去。可惜他们谨慎至此,尹辞仍发现了根小尾巴。 一道气息尾随在后,不远不近,一路跟到目的地前—— 无面僧在一家棺材铺前停下。它转过身来,双手合十,薄烟般消散了。棺材铺上下两层,模样中规中矩,在暗巷中毫不起眼。 施仲雨将袖子绑起,好让其他人看到血骨珠串。那珠串方才洁白如雪,如今红得发黑,仿佛要滴下血来。 她将剑一挥:“附近有妖邪,都小心点。” 其余五人瞬间躲到她身后,排得井然有序,如同一行鸡仔。 老母鸡施仲雨:“……” 她刺破指尖,在石子上抹了几滴血,继而将它们弹入店门。石子嗒嗒落地,再无响声。施仲雨看向闫清,闫清摇了摇头。 “看来那妖物不是主动出击的类型。”她叹道。 施仲雨把血骨珠串一收,右手执剑,左手换了把青铜匕首。她踏入棺材铺,一身白衣映成纸钱般的暗黄,凌厉之气分毫未减。 鸡仔们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与她保持着五步左右的距离。 棺材铺内部并无特殊之处。纸人掌柜正悠闲读书,店内没有客人,只有一口口漆皮棺材。空气中混杂了淡薄的腥气,血骨珠串越来越红,眼看要转为漆黑。 时敬之突然停下脚步。尽管他脸上扣了傩面,一身气势与方才判若两人,连施仲雨都微微侧目。 “都别动。”他语气里没了那份轻松,“施姑娘,妖物是‘三千烦恼丝’。” 施仲雨顿时正色。她将青铜匕首甩给金岚:“在脚边割一圈,快回去报告!” 时敬之摇头:“晚了,这一群数量不少,我们恐怕在店外就着了道。” 金岚和闫清听两人打哑谜,又看了眼空荡的棺材铺,一起露出迷茫的神色。尹辞低着头,将面孔藏入阴影,一言不发。 “‘烦恼丝’是某种……算了,它是虫是藤还没有定论。总之它是种细若蛛丝、轻若无物,肉眼还看不见的妖物。它们成千上万地聚集在一起,便是‘三千烦恼丝’。” 沈朱顺口解释,表情依旧自在:“它们会从双足开始向上钻,经过腰腹时产生些微刺痒,钻过脖颈后才会引发明显不适。可惜等到那一步……无妨,咱们才进门不久,肯定还有办法。” 金岚和闫清才二十出头,被这个话题转换吓得魂飞天外:“你先说,等到那一步会怎样……?” 烦恼丝会将人揉成半死不活的肉团,以墓中虫鼠喂养,慢慢食用。尹辞在心里补充。 其实这玩意儿直接吃虫鼠也没啥问题,尹辞曾见过烦恼丝捏的活鼠肉团。只是人类身体更大,精气量更足,它们尤其爱吃。 这堆烦恼丝数量多到夸张,胃口差不了。怪不得阎不渡将它们养在棺材铺,棺材里绝对放满了“饲料”。 自从变得不死不灭,尹辞渐渐能看到各种隐形妖物。此刻在他面前,无数细丝流水般淌动。它们自二楼流下,爬满墙壁和棺材,在店铺外积成一大滩。房内事物被银白细丝盖满,如同遭了场暴雪。 它们默不作声地绕过他的脚,不知是畏惧还是嫌弃,碰都不肯碰他一下。 尹辞朝另外五人瞧去,太衡派三人及沈朱,烦恼丝刚爬到脚踝。而时敬之那边,烦恼丝已经攀上了膝盖,仿佛给他加了对白毛护腿。 尹辞:“……”怎么,它们看准了此人细皮嫩肉,口感上佳吗? 但这不妨碍他继续看戏——自己只是个“弱小山户”,等情况危急起来,再想办法薅走时敬之就是。 施仲雨反应极快。她将掌心一划,在身周洒出个淋漓血圈。趁烦恼丝们分神,她掏出几枚药丸,掷向其他人。 “这是毒药,快吃下去。”施仲雨低声道,又扔了五颗白药丸。“白的是解药,逃离后再吃。” 沈朱将毒药咕嘟咽下:“不错不错,血里混毒,这东西的侵蚀速度会慢点……时掌门,我看你对烦恼丝颇为了解,你对付过这东西吗?” “书上看过,纵火焚烧可解。” 众人陷入沉默——这可是纸人街,碰个纸人都得先冰镇自己。要就地放上一把火,方圆二里地的萤火蛛都要赶来赴宴。 时敬之像是想到了什么,再次不着调起来:“阎不渡挺有意思,弄个和尚带人斩三千烦恼丝,这是要咱们集体出家吗?” 尹辞:“……师尊,闭嘴吧,再不逃就要集体出殡了。” 施仲雨没心思听时敬之说屁话,她的剑上青光一闪,竟透出隐隐热度。尹辞眼看她剑舞如风,周遭烦恼丝通通被一刀两段。 青女剑施仲雨,体阴神阳,剑起青色阴火。太衡派掌门特地挑她带队,为的八成就是这一手。 时敬之不再出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剑式。 阴火属阴,杀活物有奇效,杀邪物却不如阳火。施仲雨服了毒,又被烦恼丝重点针对,面色逐渐变得青白。 金岚则用青铜匕首在各人脚下乱划一番,趁机带人逃跑。哪知还没到门口,众人双脚如同深陷泥潭,被烦恼丝绊了个结结实实。 施仲雨见势不妙,干脆舍弃防御,转而为其余五人开路。 金岚眼眶瞬间红了:“大师姐……” 谁料青女剑刚挥出一半,横空杀出一根旗杆。时敬之声音带笑:“施姑娘,性命可是很宝贵的,别动不动就想舍身成仁。” “药到病除”旗上浮出一层金火。金火灿烂灼目,旗身却没有半分损坏。 “我无意偷师前辈的绝学,只是情况紧急,还请多多担待。总之多谢您的教导。” 施仲雨:“……不客气?” 时敬之得了肯定,反手将旗子上下颠倒……然后用旗子扫起地来。 他不知对青女剑动了什么手脚,硬是把阴火拗成阳火。阳火紧贴旗子,不离不散,旗面又比剑面宽阔得多,效果奇佳。烦恼丝们顿时饭都不要了,屁滚尿流四下奔逃。 施仲雨迷惑地站在原地,半晌才转过头,朝金岚开口:“帮我记下,下次除妖时多带把墩布。” 说完,她又陷入更深的迷惑——精气化火、以火覆器可是她的独门绝招,居然这么好学吗? 尹辞则好笑地看着烦恼丝卷成一堆,瑟瑟发抖地往墙角挤,真有几分像扫起来的雪堆。
阅读送神最新章节 请关注盘古小说网(www.pangu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