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离安和画玉从绘衣坊出来时,街上只余零星灯光,行人稀稀落落,大都行色匆匆。
有人慌慌忙忙与她们错身而过,风雪中夹杂着模模糊糊的抱怨:“什么鬼天气,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雪?……”
郁离安轻轻合上眼,一幕幕回忆似走马观花般从她脑海里一一闪过。
五岁时知县爹离家赶考,娘亲抱着自己哭哭啼啼地去送他。行至渡口,大雾弥漫,知县爹消失在迷雾中。
七岁时知县爹衣锦还乡,娘亲哭的一脸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怎么才回来,出门后也不回个信,她说她以为他死了……
九岁时知县爹第一次遭贬,娘亲离世。她抱着他笨拙地安慰道:“爹爹别怕,娘亲走了还有玉儿,以后玉儿替娘亲给爹爹做饭……”
……
记忆一直到十六岁,她哭着朝他大喊:“为什么?!”突然间便戛然而止。
郁离安睁眼,明白了什么。
风雪似乎小了些,打在人脸上也不再那么疼了。
画玉跟在她身边,一脸担忧:“小姐?”
郁离安看着她,英丽的眉眼里晕出浅浅笑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走,回去了。”
风雪漫漫,街上的最后一点灯光也灭了。
回到府上,知县爹忙接过郁离安解下来的大氅,同时吩咐下人将熬好的姜汤端给她喝。关怀之意溢于言表,丝毫不假。
他看着她将最后一点姜汤喝完,开心的眯了眯眼,然后兴致勃勃地问她出去都买了什么,做了什么事,开不开心。
就像一个寻常父亲关心女儿那样。
郁离安愣了愣神,突然想到也曾有这样一个人对她这么的关怀备至,关怀到一丝不苟,小心翼翼,待她极好极好,做什么都生怕惹得她不高兴。
然后她便有些后悔了,后悔那天一巴掌拍掉了他向自己伸来的手。
郁离安曜黑的眸子突然间粲若星辰,头一次对知县爹露出了明亮的笑容,仿佛幽暗角落里开出的红梅。
明明艳丽得惊心动魄,却无端让人骨子里生出冷意。
知县爹打了个寒颤。
郁离安敛眉,仍旧笑意盈盈。
她该回家了。
……
拦路岭上红梅开的冷丽,岭下官道上传来一阵阵马嘶,雪大的惊人。
郁离安猛地一拉缰绳,马堪堪停在沈岚两三尺处。
青骢马与白马鼻息粗重,狠狠地相互瞪着对方。
“让开!”冷厉的声音似寒梅绽放。
沈岚眉毛一拧:“你现在回去做什么?只有死路一条!”
“让开!”
“你冷静点!”
“我说了让开!”
“不让!”
郁离安眉眼间戾气惊人,扬起马鞭狠狠一抽,不再管他。
马儿吃痛,前蹄高高抬起,向着沈岚横冲直撞过来。
吓得连青骢马都嘶鸣了一声。
沈岚猛地调转马头,郁离安趁此一骑绝尘。
“你回来!”沈岚骑着马追了上去。
青骢马到底是千里良驹,没会儿便反超了她。
雪大得迷了人眼,风声萧萧,马嘶鸣起。
郁离安毫不犹豫地从马上一跃而起,手间的一柄弯刀亮的惊人。
沈岚骑在马上一动不动,滚毛的狐裘斗篷被风吹得高高扬起,他一双眼里冷冷清清,哪里还有半分书卷气。
郁离安手中的弯刀直取他咽喉。
弯刀逼近眼前,沈岚瞬间伸手,刚要抓住她的手腕时,她又灵巧地一个转身,翻到他身后。
身后一道凌厉的劲风袭来,沈岚不得已,手撑在马背上翻身下马,继而拉住缰绳。
郁离安本来打算抢了马就跑,但此刻显然已经不能了,再说她本就不想伤害他。
郁离安拧眉,俯视着沈岚,喝到:“放手!”
“你冷静点!”
“放手!”
沈岚眉头深深皱起,紧抿着唇,突然发力往下一拉,青骢马受不住他的力道,前蹄一屈跪了下来。
郁离安旋即一踩马背,借力跃到空中,俯身向沈岚而来。沈岚闪到她身后,郁离安在空中无法转身,被他一下制住了双手。
手腕上一阵疼痛,但没多难忍受。
“放手!”她沉声道。
沈岚不语,点了她的几处穴道,再一把夺下她手里的刀。
郁离安不得动弹,心里烦躁不已。
沈岚抱着她一跃上马,沉声道:“等你什么时候冷静下来,我再给你解穴。”
郁离安没说话,突然身体向前一倾,吐出一大口鲜血,血落在雪地里,红得刺人眼。
沈岚脑子里“嗡”的一声,随即喝到:“你不要命了!”
郁离安不理他,继续冲破穴道,内力在筋脉里横冲直撞,她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这是拿自己的命和沈岚赌。
沈岚咬牙,伸手对着她的脖颈,眼里阴晴不定。
“你如果敢劈晕我,我会立刻死在你面前。”郁离安冷冷道。
沈岚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个手势,迅速解开了她身上剩余的穴道,沉声道:“你现在已经受了重伤,还要回去送死吗?”
“不关你的事。”
郁离安翻身下马,脚刚落地却一个踉跄摔倒了地上。
沈岚眼睁睁看着她摔倒,却没有去扶她的意思,只冷冷地看着她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去牵自己的马。
受了重伤,一动就疼得要命,郁离安再不可能干脆利落地上马了,磕磕绊绊了好一会儿,才勉强上去。
沈岚心里默数,才数到第二声,果然看到她从马上摔了下来。他清楚她受了多重的伤。
郁离安又从地上爬起来,口中的血腥味弥久不散,脑袋一阵阵发晕。
马儿低头看着她,无动于衷。
沈岚也看着她,同样无动于衷。
郁离安丝毫不理会,再次费力上马,她死死抓住缰绳,深吸了一口气,全身痛的无以复加。
“驾!”
马儿缓慢跑了起来,经过沈岚身边。
沈岚面无表情。
没一会儿,郁离安又从马上摔了下来。
她再次爬起,上马,没跑一会儿又摔下来。
再上,再摔。
也不知反复了多少次,这样每次只跑一小段距离,竟也将沈岚远远甩在了身后。
但她也真的摔的不轻。
在不知第几次从马上摔下来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上马。这一次,身后响起了马蹄声,被风撕得凌乱。
郁离安没有忙着向前,而是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挥动了马鞭。
白马嘶鸣一声,发疯地向前狂奔。
她是真的不要命了。
她在求死。
沈岚的瞳孔一缩。
郁离安回头一笑,身后的那声凄厉的“郁离安”已被风吹得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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