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六卿归四四归三,南面称侯自不惭。利器莫教轻授柄,晋室昏主导奸贪!开场诗道罢,书接上文。且说楚惠王名章,芈姓熊氏,楚昭王之子,母为越王勾践之女,在位五十余年,期间颇有建树。楚惠王即位后,重用子西、子期、子闾等人,改革政治,与民休息,发展生产,使楚国自内乱及被吴国重创后得以迅速复苏。又先后平定白公胜之乱,灭亡陈国、蔡国、杞国,将楚国领土扩至东海、淮海、泗水一带,复又成为南方强霸。至此去世,其子楚简王继位。墨子闻而叹息终日,欲亲往楚国吊丧,因山水迢迢,终未成行。
书不重叙,事不赘述,复说王室朝廷。便在楚惠王薨逝之际,周天子贞定王亦于同年驾崩,在位四十九年。周贞定王共有四子,长子去疾,次子叔,三子嵬,四子揭。乃遗命长子姬去疾继位,是谓周哀王。三个月后,次子姬叔弑兄篡位,史称周思王。又五个月后,三子姬嵬又弑次兄篡位,史称周考王。姬嵬篡位之后,忧虑以弟弑兄前事重现,次划王畿河南之地为邑,封四弟姬揭于王城,再建西周国。其疆域为瀍水以西、洛河以南,史称姬揭为西周桓公。姬揭在位二十六年而死,传位于子威公。威公在位四十八年而卒,公子朝代立,即西周惠公。时因公子根叛乱,赵、韩二侯乘乱侵周,逼周显王封公子根于巩,即东周惠公。周王畿于是分裂为西周、东周两个小国。由此周王地盘只剩下一座宫殿,以及数千卫队,此乃后话。周考王姬嵬在位期间,越国日益强大,灭亡滕国,开始向中原发展。
公元前439年,乃是周考王二年,鲁悼公二十九年,齐宣公十七年,晋哀公十八年,秦躁公四年,楚简王元年,宋后昭公三十年,卫敬公十二年,郑共公十六年,燕成公十六年,越王朱句十年。晋哀公封邺城与执政正卿魏斯,作为魏氏邑陪都。魏斯居心叵测,励精图治,招募李克、吴起、西门豹等一批人才,且拜儒家孔氏门徒子夏为师,自立卿府,与晋公室分庭抗礼。当年赵襄子欲保晋国一统,最终达成以赵代晋,于其身死之后,此等梦想也便宣告破灭。从此韩、赵、魏三家分晋各自独立,也就彻底成为定局,只待爆发时机到来。
至周考王三年,晋哀公薨,子姬柳立,是为晋幽公。韩虎与魏、赵合谋,只以绛州、曲沃二邑留为幽公俸食,余地皆由三家分有之,号曰三家分晋。幽公较其父更为懦弱,反以公室之尊往三家卿府朝见,彼此晋国君臣之分倒置。三家分晋之事传入齐国,齐相田盘闻而仿效,亦使兄弟宗人尽为大夫,瓜分齐国公室都;并遣使致贺魏、赵、韩三晋,与其私下通好,不复以公室名义。自是齐、晋两国外交,皆由田氏及赵、韩、魏四家遣使出国往来,齐、晋之君拱手,便如木偶而已。是年周考王再封其弟揭之子姬班于巩,因在王城之东,号曰东周公,而称姬揭为西周公。此乃东、西二周并立之始,周天子考王亦为垂拱傀儡之君。
周考王五年,鲁悼公三十二年,儒门弟子曾参病死,享年七十一岁。临病危时,曾子突然想起身下所铺卧席乃是季孙氏所赠,于是说道:“我一生未做大夫,不应铺此席!”遂命诸子撤换,然后寝终。孔子与众门徒语录《论语》在曾参主持之下得以编纂成功,开始结集发行。传谓曾参乃是夏禹后代,出于姒姓曾氏,字子舆,鲁国南武城(今山东平邑,一说嘉祥)人。其父曾点,字皙,父子二人同拜孔子为师。曾参乃儒家学派重要代表人物,孔门七十二贤之一,后世尊为“宗圣”,配享孔庙前四,仅次于“复圣”颜渊。孔子临终,曾将其孙子思托付曾参,命其担起教导抚育之责;子思者,乃孔子之子孔鲤遗孤也。曾参守恩师之墓,如守父丧,三年守丧期满,自己亦刚满三十岁。孔门弟子子夏、子游、子张认为有若貌似恩师,要将有若当作恩师孔子事奉,曾参以为有若德行与师尊相差甚远,坚执不允。
孔子去世后,曾参不愿出仕,只爱聚徒讲学。其后代弟子子思、孟子,开创“子思之儒”一派,又称“思孟学派”。曾参在孔门弟子地位原本不高,不入孔门十哲之列,直到颜渊配享孔子之后,才升为“十哲”之一。中唐以后,随其再传弟子孟子成为“亚圣”,曾参作为师祖,地位方才随之步步高升。以至到明世宗时改称“宗圣”,地位仅次于复圣颜渊。至此曾参得以走进大儒殿堂,与孔子、颜子、子思、孟子比肩,共称为儒家五大圣人。
曾子性情沉静,举止稳重,为人谨慎,待人谦恭,以孝著称。其父病故之时,曾参泪如涌泉,水浆不入口者七日,以后每读丧礼,则泣下沾襟。其后事母,愈加孝顺。尝采薪山中,家有客至。母无措止,望儿不还,乃啮其指。便当此时,曾参在山中忽觉心痛,遂负薪以归,跪问其故。其母道:“我闻母子连心,因家中有急客至,故啮指以悟汝尔。”此事载于《二十四孝》,曾参也因此而成为中国古代孝子典范,传颂至今。齐国欲聘曾参为卿,其因家有老母之故,辞而不就。因谓世人对待父母先祖,宜慎终追远,则民德归厚。
曾子守信,不欺婴叟。其妻有次往市中交易,幼子随后哭泣不止。妻为止子哭,遂哄之曰:“你若止哭,回家之后为你杀猪吃肉。”其子大喜,果然止泣。妻子自市中归来,将此事当作笑话,诉于丈夫。曾子闻听二话不说,便欲捕彘杀之。曾妻大惊,急劝止之道:“特与婴儿相戏,以阻其哭闹,缘何便就此当真?”曾子正色道:“虽是婴儿,亦不能与其谎言相戏也。婴儿虽非有智,然待父母而学,并听父母之教。今我妻以戏言欺之,是教子以后以此戏言欺人也。母欺其子,子而不信其母,非所以成教也。”遂烹彘以饲其子。
据《孝经》所载,曾子有次侍坐恩师,孔子问道:“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曾子避席道:“参不敏,何足以知之?”孔子道:“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复坐,吾语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汝今知之乎?”曾子施礼道:“弟子受教。”曾子避席受教,是说其不但孝于父母,且孝于师尊,亦可为世人典范也。又《庄子》云:“曾子居卫,缊袍无表,颜色肿哙,手足胼胝。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襟而肘见,纳履而踵决,曳继而歌《商颂》,声满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
周孝王七年,燕成公薨逝。晋上卿魏斯击秦,败秦兵于注城。函谷关尹喜于此年完成《老子》一书,遍传于道家门徒,影响力堪与《论语》比肩。次年晋哀公薨,幽公继位;随侯姬乙亦薨,寿止四十三岁。随侯乙又谓曾侯乙,继父随侯之位,重建曾国,故为曾国之君,称曾侯乙。楚惠王不忘随国当年相助父亲楚昭王复国之恩,闻曾侯之死悯之,遂连同楚国令尹、封君等王族众卿,赐赠曾国鎛钟器皿万余件,皆随葬于曾侯墓中。因曾侯乙生前酷爱音乐,故其子即位,命将其乐队及八个侍女陪葬。另有大量珍贵文物殉葬,包括曾侯乙编钟、尊盘、编磬、悬鼓、建鼓、枹鼓、排箫、笙、箎、瑟等,又有大量兵器、漆器、青铜器等,共一万五千余件。尤其曾侯乙编钟六十五枚,分三层悬挂于钟架,精减绝伦,价值无法估量,出土后是为一级国宝。上层钮钟十九,中、下层甬钟四十五,镈钟一。编钟音域可达五个八度,中部音区有三个八度,十二律齐备。钟上还刻有铭文二千八百余字,以载律音乐理。
曾侯乙死后次年,楚惠王亦即薨逝,子熊中继位,是为楚简王。简王元年,出兵北伐,灭亡莒国,以莒为邑,自此以后,天下诸侯之国又少一个。楚国撤兵后不久,莒邑便为齐国所有。此时越国之史断载,中原诸侯国之间亦无战事。推其原因,当是墨子率其徒众游说列国,提倡兼爱,阻止攻伐之故。周考王十四年,乃为公元前427年,岁名甲寅,系历元近距起点,因为甲子蔀首岁之故也。古天文学家根据是年实际天象,完成历谱《历术甲子篇》,是谓四分历。古四分历数据完整,历理赅备。《历术甲子篇》与《殷历》同一时期完成,并实施授时。于是同步启动“六十甲子”纪年法,以代替“岁星纪年”,沿用至今。
周威烈王元年,亦即秦灵公元年,晋国上卿赵献侯浣继父赵襄子位,迁都于中牟(今河南鹤壁市西),由此赵氏势力进入中原。赵襄子别子赵嘉被封代邑,称赵桓子,因起兵驱逐献子,占领中牟,自立为赵氏宗主。一年之后,赵桓子卒,其子继位。赵氏家臣及国人认为桓子之立,非是襄子赵毋恤本意,乃共杀其子,而复迎立赵献子为主。赵献子在位十四年而亡,其子赵籍称侯,成为赵国开国君主,便追谥其父赵浣为献侯,此乃后话,按下不提。
与此同时,晋正卿魏斯迁都大梁,亦入中原。乃听从谋士翟璜之荐,使屈侯鲋为太子傅,吴起守西河之地,西门豹治理邺邑;又派乐羊为将,李悝副之,率兵北伐中山。便说乐羊,宋国商丘人,起初自宋奔晋,以为翟璜门客;后有名将乐毅,便是其后裔子孙。乐羊有妻甚贤,不知何氏之女。羊子尝行夜路还家,于路畔拾得遗金一饼,乐不可支,归家与妻,情甚得意。其妻道:“妾闻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况拾遗求利,以污其行乎!”羊子大惭,乃捐金于野,而远寻师学。外出未足一年,乐羊归来,妻跪问还家之故。乐羊子道:“久行怀思妻子,无它故也。”妻闻而大怒,乃引剪刀趋向织机,言道:“此织生自蚕茧,成于机杼。一丝而累,以至于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断斯织也,则捐失成功,稽废时日。夫子积学,当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归,何异断斯织乎?”说毕,便毅然将所织之布剪为两断。乐羊子感其妻言,既佩且愧,遂复还终业,七年不返。
乐羊子久不还家,妻子及婆母素食度日,倍尝艰难。时有邻家之鸡误入乐氏院中,婆婆擒而杀之,于厨下整治炖熟,端与儿媳同食。乐羊子妻对鸡不餐,却潸然而泣。婆母怪问其故,儿媳答道:“自伤居贫,不能供养姑婆,竟使盗食别家之鸡,为媳羞愧,故而流涕。”乐母大惭,竟弃鸡肉不食。当时商丘城郊有盗,闻说乐羊子妻美貌,欲侵犯之,又知其贞烈难服,遂先劫持其姑。乐羊子妻闻之,立操柴刀出城,来向盗贼要人。盗首见其敢独身前来,颇感讶异,遂道:“只要你放下柴刀,肯服从于我,事可两全。若不从我,则先杀你姑婆。”乐羊子妻仰天而叹,举刀刎颈而死。盗贼大惊,哄然而散,亦未杀其姑。乐母请人收尸,并报于官府,太守即命捕杀贼盗,而赐乐羊妻缣帛,以礼葬之,赐号“贞义之妇”。
七年之后,乐羊子学成归家,母亲哭诉儿媳之事,并命孙儿与父相见。乐羊大悲,乃携母抱子前往晋国绛都,投在魏文子门下,以为食客。数年之后,乐羊之子乐舒长大成人,忽不辞而别,往中山游历,就便留在彼国,因才能过人而被中山君用为将军。数年之后,中山君以乐舒为将,攻伐魏国边境;魏文子使谋士翟璜之子翟靖引兵迎之,翟靖而败,被乐舒杀死。魏文子欲发兵征伐中山国,以报当年战败之耻,便召集群臣,问何人可以为将。翟璜举贤不避仇,荐道:“乐羊子文武兼备,可担此重任。”魏文子从之,遂命乐羊为将。
朝散之后,近侍私奏道:“乐羊之子乐舒今在中山国效力,并常有家书寄来,劝其父往彼国做官。虽乐羊未从,然父子情深,当此征伐大事,主公焉可以举国之兵委之?”魏文子闻言犹豫,遂召乐羊至府,直面说以此虑,并欲收回兵符。乐羊子免冠再拜,叩头出血,后裂衣立誓道:“在此之前,臣子果曾召臣背弃主公,效力于中山之君,然臣知中山君无道,故而厉言辞之。父子之谊,已自断矣。况大丈夫建功立业,各为其主,倘主公以臣为将,臣岂能以亲情而坏公事?主公若不信时,臣请以血明志!”遂拔佩剑,刺胸出血,溅满衣襟。一席话说得魏文子大喜,当即上前扶起,说道:“子能自信,寡人焉能不信子!”
中山又谓鲜虞,君名姬窟,闻说魏国起兵来伐,立命鼓须为将,率兵出城以拒魏师。乐羊见敌众我寡,己军且水土不服,遂用缓兵之计,按兵不动,深垒固守月余。国内闻之大噪,众臣大都进言诋毁,说乐羊因其子在中山,必有通敌之嫌。魏文子览奏,置之不理。月余之后,乐羊子突然出兵,鼓须不备,一阵而败,逃归城中。姬窟大惊,率举国之众死守,乐羊长驱直入,兵临城下。中山大夫公孙焦进言道:“可遣乐舒登城,以劝其父归降或退兵,如若不然,既可杀之,以乱乐羊之心。”中山君从之,便令乐舒上城,以说其父退兵。
乐舒闻此,便对国君说道:“家父忠魏,便似臣忠于中山,昔臣屡次致书召之,犹不肯来;今各为其主,臣复劝说何益?此必有仇臣者献计,以使主公杀臣,主公不可听之。”中山君不听,强令乐舒行之。乐舒万不得已,乃登临城头,大呼其父。乐羊驱车上前,不待乐舒开口,便厉声责道:“君子不居危国,不臣乱朝。逆子恃勇杀人,叛逃祖国在先;又贪生怕死,蛊惑生父于后。今我奉命讨伐中山,尚有何说?你速禀中山之君,令其速降,我父子尚有相见之日!”乐舒答道:“但求父亲能缓攻一月,容我君臣计之。”乐羊答允,约兵退后十里扎营,以待城内消息。中山君见乐舒劝说起效,乐羊退兵,于是大喜,既不备战,更不准备投降。一月之后,乐羊派人来催,中山君依旧命乐舒支吾,如是者三。自乐羊出兵中山,至此已将及三年,其城不下。中山君笑道:“魏军必是粮尽,不能战矣。”
乐羊三让其子,百日不战,魏氏群臣闻而哗然,再次纷纷上书,要求解除乐羊兵权。魏文子将奏疏皆者压下,只是时时遣使而出,北上劳军。乐羊对来使道:“主公只劳军而不催战,是知乐羊之意也。今盛夏酷热已过,暑气渐消,可一鼓而下中山也。”于是第四次兵临城下。中山君又派乐舒登城,要求缓兵,未料乐羊不听,而命擂起战鼓,大举攻城。其前番进言者再次献计,使刀手绑缚乐舒,逼迫乐羊退兵,否则立斩不赦。乐舒大呼父亲救命,乐羊子骂道:“不肖之子,我予你三月之久,不思逃归,此番箭在弦上,祸已临头,乞怜何益?”下令继续攻城。中山君见事紧急,无计可施,问道:“如此奈何?”进谄者道:“可立斩乐舒,并在城头以其肉熬羮,装入瓦缶,缒缶下城,送于乐羊,以乱彼心。若乐羊急火攻心,指挥失宜,我便可出城击之,必大获全胜。”中山君荒悖,下令依言而行。
于是便杀乐舒,以肉羹飨馈乐羊,并道:“若不停止攻城,并将乐舒妻子杀害,公将断子绝孙矣!”乐羊接过瓦缶,对之骂道:“不肖之子,该当如此下场!”竟将其羮一饮而尽,向城上喝道:“承蒙中山君献羮!我军中也有烹羮之鼎,以待君肉。”忍悲登车,攻城愈急。中山君见事不妙,大骂彼献计者,回府自缢而死。中山国军民见君已死,遂开城投降,乐羊子率军入城,遂灭中山之国。于是悬榜安民,派官值守,凯旋而归。自魏文子三十八年发兵,至四十一年还国,前后三年有余。魏文子亲率群臣到城外劳军,乐羊参拜,面有傲骄之色。魏文子故作不知,还于城中升殿视朝,便命人出一箱奏疏,赐予乐羊。乐羊子启书视之,见尽是诋毁自己与子通谋,欲降中山君之辞。于是大惊,汗流浃背,拜倒谢罪,再无骄色。魏文子大笑道:“孤若疑卿,岂有今日大功?”便以灵寿封之,号灵寿君。
魏文子既灭中山,威势大盛,遂任用李悝为相,实行变法。据史载,李悝又名李克,法家代表人物,魏都安邑(今山西夏县)人氏,受业于子夏弟子曾申门下,曾为中山相与上地守。因上地位于河西,故李悝常与秦人交锋作战。因闻正卿魏斯招贤纳士,因此来投于门下。魏斯得李悝大喜,遂对其说道:“孤尝闻‘家贫思贤妻,国乱思贤相’。我欲拜相,魏成子与翟璜,卿谓孰可?”李悝答道:“臣闻贱者不与贵人谋,疏者不替亲者划。臣职在宫门之外,不敢参议。”魏文子道:“先生休辞。”李悝于是说道:“主公择相,只看五事则可,不必再问下臣也。一观其平素所亲,再观其富时所交,三观其贵时所举,四观其不得志时所为,五观其贫苦时所弃,足矣!”魏文子道:“先生退,我已得国相也。”
李悝辞出,来拜翟璜。翟璜问道:“主公召先生问宰相之选,其谁当之?”李悝答道:“某已荐魏成子为相。”翟璜变色道:“我荐屈侯鲋为太子傅,吴起守西河,西门豹治邺,乐羊伐中山。且便如先生,也是我向主公大力举荐,方得重用。我有大功于国,何处不如魏成子者?因何主公问以择相大事,先生反助外人?”李悝答道:“子向主公举荐下臣,是为结党营私,谋求为相乎?魏成子千钟俸禄,十分之九用于外人,余一用在自家。因此为主公聘来卜商子夏、田子方、段干木三贤,均被主公奉以为师。公所荐五人,君主皆任为臣下,公怎与魏成子相比?”翟璜闻而动容,再拜道:“翟璜浅薄,愿终身以先生为师。”
魏成子者,乃魏桓子驹之子,魏文子斯之弟也。乃任魏相,使魏氏大兴,强于韩、赵二家。其后不久,魏成子便告老请辞道:“臣弟为相,只有守土之力,并无外拓之能。主公若图霸天下,必用李悝为相不可。”魏文子信以为然,遂拜李悝为相。李悝初时推辞,魏文子再三不肯,李悝于是奏请道:“主公若使悝为相,须付臣专任之权,以变魏法。如若不能,为臣请辞,主公可另聘高明。”魏文子大喜道:“孤只主祭祀,政事一任先生所为。”
李悝于是走马上任,开始变法图强。先改政事吏治,选贤任能,赏罚严明。主张废止世袭贵族特权,提出“食有劳而禄有功,使有能而赏必行,罚必当”。将无功而食禄者称为淫民,要夺淫民之禄,以来四方之士。此乃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对世袭制度挑战,其首倡之功非同小可。由于废除世袭制度,使一批出身于一般地主阶层之士终有出头之日,可因战功或个人才能而跻身政界,从而掀起地主阶级对奴隶主贵族斗争,为以后封建制代替奴隶制开辟道路。此番改革结果,削弱魏氏世卿世禄制度,罢夺封君在食邑内治民之权,收归公室。
又改革经济,实行平籴法,以尽地力。简而言之,便是统一分配农民耕地,督促农民勤于耕作,增加生产。国家在丰收时平价收购粮食予以储存,饥荒时又平价卖给农民,取有余以补不足,以防谷物贵而扰民,或贱而伤农。此法行之魏国,国以富强。李悝为魏文侯作《尽地力之教》,于中说道:一百平方里之内,有土地九万顷;除山泽人居占三分之一,可开田地六万顷。民若治田勤谨,则亩益三斗;不勤,则损亦如之。因此,须鼓励农民生产。
李悝为巩固变法成果,又汇集各国刑典,著成《法经》一书,予以公布,使之成为法律。《法经》共分六篇,分别是为《盗法》、《贼法》、《网法》、《捕法》、《杂法》、《具法》。“盗”是指侵犯公私财产,盗则戍为守卒,重者处死。窥宫及拾遗者,受膑、刖之刑,表明仅有动机,也仍构成犯罪。而“贼”律规定,杀一人者死,籍没其与妻家;杀二人者,另籍没其母家。“囚、捕”两篇,是有关劾捕盗贼律文。杂律内容包罗尤广,包括淫禁、狡禁、城禁、嬉禁、徒禁、金禁。“具”律则是《法经》总则及序例。编订《法经》,是李悝在法律制度方面为中国所作重大贡献。《法经》颁出之后,被魏国一直沿用;后由商鞅带往秦国,秦律即从《法经》脱胎而成。汉律又承袭秦律,可见《法经》在中国法律史上之重要地位。政治、经济、法律之外,李悝又改革军事,建立武卒制,即对士兵进行考核,奖励优秀者,并按不同兵种作战特点,重新进行队伍编排,发挥军队综合作战优势。
李悝在魏国变法,是为中国变法之始,当时便对诸国以极大震动,从而引发各国变法。其后来著名商鞅变法、吴起变法等,无不受到李悝变法影响。若按百家分派说法,李悝、商鞅、吴起以至后期韩非、李斯等,是谓法家一派,李悝乃是法家门派开山祖师。法家重视法律,而反对儒家之礼。究其根本,法家是代表新兴地主阶级利益,反对奴隶制贵族垄断世袭特权,要求土地私有,并按功劳与才干授予官职,追求公平,仁义智信之礼,并不反对。
法律对于国家及百姓,作用有二。其一乃是定分止争,明确物质所有权。法家门徒慎到云:“一兔走,百人追之。积兔于市,过而不顾。非不欲兔,分定不可争也。”其二乃是兴功惧暴,即鼓励战功,而使不法之徒恐惧。最终目的是为富国强兵,取得兼并战争胜利。法家认为,人之本性好利恶害,商人日夜兼程,渔人逆流航行,皆为逐利。故商鞅云:“人有好恶,故民可治也。”商鞅提出“不法古,不循今”,韩非则提出“时移而治不易者乱”,讽刺守旧儒家为守株待兔之人。商鞅、慎到、申不害三位法家门徒,改革变法时所持手段各不相同,分别提倡重法、重势、重术,各有特点。至韩非时乃集法家思想之大成,提出将三者紧密结合思想。法者,法制也;势者,君主权势也;术者,驾御群臣及推行法令策略手段也。以此三者,防止犯上作乱,维护君主地位。只说李悝变法,数年乃有大成,魏氏富强,是为诸侯之冠。魏文子遂自称文侯,自为执政卿时纪年,西渡黄河,在少梁筑城,欲攻秦国。正是:变法图强究何为?实为兼并以拓疆!欲知其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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