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双子门

《鬼谷双子门》

第91章 越勾践卧薪尝苦胆 孔夫子饿陈遭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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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云:越王已作釜中鱼,岂料残生出会稽。可笑夫差无远虑,放开罗网纵鲸鲵!开场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孔子居陈三年,因战火纷飞,无法安居,便只得再次流亡,率众徒离陈往蔡。至蔡未久,却又逢其迁都之乱,蔡昭侯被国中众大夫雇凶所杀,葬于寿县。孔子因仰天长叹道:“时乎,时乎!丘获罪于谁?致生此乱世。”由此便有叶落归根,回返故乡之志。此时乃是楚昭王二十五年,楚国陆续尽灭戎蛮之国,对遗民尽俘以归。便在此年,齐景公死,便如齐桓公当年一般,于身死之后霸业既灭。又诸子争位,便使齐国陷入混乱。

列位看官!你道齐景公有恢复桓公霸业之志,且已为五国盟主,正是得意之时,因何便即薨逝?原来事出有因。说话人前文书中叙道,鲁哀公五年,赵鞅向荀寅与士吉射巢穴柏人发起总攻,荀寅、士吉射从柏人突围,逃亡齐国,晋国八年之乱终于平定。齐景公晚年会盟五侯,将举国之力以为赌注,全部押在中行氏及范氏身上,既然二氏惨败奔齐,则意味齐景公计划彻底破产也。如此打击,齐景公本已步入暮年,如何承受?故此心灰意冷,抑郁成疾,继而病笃。是年夏,景公自觉不久于人世,便于诸子中选嗣。因平素最喜宠妾鬻姒所生公子荼,故不顾众臣反对,将上卿国惠子夏与高昭子张召至榻前,将幼子荼托付。托孤已毕,齐景公与世长辞。又与当年桓公异常相似,齐景公在临终前废长立幼,便遗下极大祸乱,甚至将姜氏五百余年国祚彻底葬送,终被田氏取而代之,此乃后话,下文再表。

齐景公既死,便叙其生时轶闻,以为盖棺定论。景公姜姓吕氏,名杵臼,齐灵公之子,庄公之弟也。十岁幼年登基,在位五十八年,是齐国史上在位最长国君之一。其亲政之初,能够虚心纳谏,听取采纳晏婴、弦张等人建议,放手贤臣治理国家,从而使齐国在短短几年间由乱入治,由弱变强。进入中年之后,齐景公贪图享乐,厚赋重刑。生活奢侈、贪杯好色、极好犬马、大造宫室,甚至命征百姓收入三分之二重赋,以供自己享用,致使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论语·季氏篇》称:“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

据《晏子春秋》载,齐景公面容姣好,是个美男。有日召见一个小吏,那小吏竟被景公美貌惊呆,目不转睛凝视。齐景公奇而问之,小吏答道:“因贪看主公美色,下吏故而失态。”齐景公闻而大怒道:“你怎敢对我有非分之想!”即命杀之。便在此时,相国晏子恰好入宫,便问此吏因犯何罪,欲问斩刑。齐景公道:“此贼!竟贪寡人色相,是大不敬也,故命杀之。”晏子笑而谏道:“臣闻绝欲有违天道,厌恶爱慕不祥,小吏虽然冒犯主公,但据齐法不当死罪。”景公怒气已消,遂道:“此贼虽然可恶,倒也知道美丑,不是傻瓜。且丞相所言有理,便饶其死罪,却不能不惩。寡人正要沐浴,便使其给我搓背可也。”君臣皆都失笑。另据载,景公因爱幼子荼,常在后宫伏身作牛,使爱子骑之。“孺子牛”一说,由来于此。

便说齐景公既死,其讯遍及天下。传至吴国,王夫差闻而大喜道:“齐侯既死,又废长立幼,新君懦弱,不趁此伐之,更待何时?”于是欲要兴师北伐齐国。伍子胥谏道:“有道是伐人之国,不乘其丧。又常言道:‘劳师远征,需除后顾之忧。’主公若非欲伐齐,亦须先诛除越逆勾践方可!”伯嚭闻言,不以为然,发言辩驳道:“相国休借公义,以报私仇。我王伐齐,绝非一年半载所能克者;长期交战,正需举越国之力,为我筹措军资。相国此时欲杀勾践,岂非自去臂助,釜底抽薪!若依某计,勾践非但不可杀,且宜释放归国,使为我大军以备后勤。”伍子胥大怒,正欲驳斥,夫差说道:“相国固然多虑,太宰亦过仁慈。我观勾践狡诈,范蠡多智,伯卿可试以离间,看范蠡能为我吴国所用否?”伯嚭应诺。

此时勾践在石室已有数月,范蠡朝夕侍侧,寸步不离。伯嚭既奉吴王之命,于是命管家召范蠡至府,问道:“勾践其国已亡,夫妇并为奴仆。子乃道德之士,才绝当世,与彼羁囚一室,岂不鄙乎?吴王欲赦先生,聘为大夫,命在下劝子改过自新,弃越归吴,未知子意何如?”范蠡稽首道:“恐伍相国在,在下无命立于吴国朝堂也。”说罢转身便走。

伯嚭将范蠡之语回报吴王,夫差良久无语,然后道:“如此,则休矣。”又过数月,复命伯嚭往察勾践君臣言语举止如何。伯嚭入石室半日,返报吴王道:“臣入其院,见勾践服犊鼻,著樵头,斫锉养马;夫人衣无缘之裳,施左关之襦,汲水除粪洒扫;范蠡拾薪炊爨,面目枯槁。见其君臣力作,绝无几微怨恨之色,亦无愁叹之声。”夫差不信,乃登姑苏台,望见越王及夫人端坐于马粪之旁,范蠡操楱立于左,君臣之礼犹存,夫妇之仪且具。于是顾谓伯嚭道:“彼小国之君,一介寒士,虽在穷厄之地,不失君臣之礼,寡人心甚敬之。”伯嚭趁机奏道:“臣闻无德不复,主公若以圣王之心,哀孤穷之士,加恩于越,勾践岂无厚报?”夫差点头道:“可即赦越王归国。”伯嚭领诺,遂遣家人将喜信报知范蠡。

伍子胥闻吴王将赦越王归国,火冒顶梁,急入见夫差言道:“昔桀囚汤不诛,纣囚文王不杀,故桀为汤所放,商为周所灭。今大王既囚越君,而不行诛,诚恐夏、殷之患至矣!”夫差闻言失惊,以为有理,于是复有杀勾践之意。次日,欲使人召勾践夫妇杀之,忽觉天旋地转,倒于座上,被人扶入内室。稍时醒转,见太医在侧,便问:“寡人何疾?”太医答道:“煞是奇怪,臣经详察,王无疾。”吴王命唤伯嚭入内,以自己忽然眩晕之事告之,然后问道:“医者说寡人无疾,卿以为何故?”伯嚭奏道:“此必是大王惑于子胥之言,欲诛戮勾践,其怨苦之气上干于天,故上天警示大王,暂不可为此有干天和之事,亦未可知。”

夫差闻奏,半信半疑。伯嚭复命家臣潜至勾践所居石室,将吴王卧病之事告知,命其如此如彼,以消吴王杀机。勾践使范蠡卜吉,范蠡观其卦象道:“大吉!吴王并无甚疾病,至壬申日必得痊愈。且大王能得归国,全在侍疾一事,亦在此月内。怎奈辱甚,臣不敢言。”勾践闻说能得归国,欣喜若狂,急问道:“但得能够还国,便受辱何妨?贤卿尽管言之可也。”范蠡道:“人生至辱,不过于尝食他人粪便,况一国之主哉?愿大王请求问疾,倘得入见,因求其粪而尝之,观其颜色,再拜称贺,告以病起之期。至期若愈,夫差必然心感大王。臣再请伯嚭进以说辞,则大王必可赦归矣。”勾践闻而垂泪,言道:“孤虽不肖,亦曾南面为君,奈何含污忍辱,为人尝其泄便乎?且使诸侯得知,宁不遗笑天下,遗臭万年!”

范蠡再拜奏道:“主公恕罪,臣该万死!然昔日殷纣囚西伯于羑里,曾杀其子伯邑考,烹而飨之,西伯忍痛而食子肉,然后得以归国,翦商灭崇,终遗武王伐纣成功,缔就至今五百余年基业。夫欲成大事者,不矜细行,吴王有妇人之仁,而无丈夫之决,已欲赦越,忽又中变,此必是伍子胥进言以阻,使其犹豫也。王不如此,何以激其妇人之仁,取其倨傲之怜耶?”勾践闻言,毅然拭泪,咬牙意决。范蠡便即来太宰府中,求见伯嚭道:“主疾臣忧,今闻主公抱疴不瘳,我主勾践寝食不安,愿从太宰问疾,以伸臣子之情。”

伯嚭喜道:“越君有此美意,明日可随我入宫。”范蠡大喜,回报勾践,当夜一宿无话。来日一早,伯嚭果带入见吴王,入室问疾。夫差问勾践道:“卿来见孤,只为问疾耶?”勾践叩首奏道:“囚臣听闻龙体失调,如摧肝肺,欲探望君父颜色,更无别由。”言罢泪下,发乎衷肠。便在此时,夫差觉到腹涨,令众人出室。勾践说道:“臣在东海,曾事医师,观人泄便,能知疾之瘥剧。”乃出室拱立廊下。待侍人将便桶提出,勾践止住,揭开桶盖,手取其粪,跪而尝之。左右见此,皆都掩鼻。伯嚭亦紧皱眉头,暗道:“此人如此隐忍!”

勾践尝罢,讨水嗽口,复入室叩首奏道:“囚臣拜贺大王,恭喜大王!王之疾患无忧,至三月壬申日必得痊愈。粪者,谷味也,顺时气则生,逆时气则死。今窃尝大王之便,味苦且酸,正应春夏发生之气,是以知之。”夫差问伯嚭道:“勾践适才果然亲尝寡人之便耶?”伯嚭奏道:“正是。勾践对主公忠心,既便为臣亦自愧不如。”夫差大为感动,竟至泪水盈眶,赞叹道:“为人臣者,至此为极矣。仁哉,勾践也!臣子之事君父,孰肯尝粪而决疾者!”勾践再拜道:“王对臣有再生之德,臣即万死,亦不能报也。”夫差道:“卿君臣夫妇,可离石室,暂助太宰府中。待孤疾瘳,便遣送卿等还国。”勾践再拜谢恩而出。

至范蠡所卜之期,夫差头晕目眩之病果愈,更无不适之感。夫差感念勾践之忠,即令其夫妇改换诸侯衣冠,范蠡复其大夫服饰,就宫中设宴,为其君臣饯行。勾践更换冠带入席,再三拜谢,欲赴臣位,夫差不许,使居上座客位,诸大夫皆列坐相陪。伍子胥见吴王忘仇待敌,遂不肯入坐,拂衣而出。伯嚭道:“相国刚勇,其不入坐,殆自惭乎?”夫差笑道:“太宰之言甚当!”由此深恶伍子胥。勾践进觞为吴王寿,夫差许以三日后启行,宾主尽欢。

来日一早,伍子胥复入见吴王道:“勾践内怀虎狼之心,外饰温恭之貌,大王爱须臾之谀,不虑后日之患,弃忠直而听谗言,溺小仁而养大仇。夫虎卑其势,将有击也;狸缩其身,将有取也。越王入臣于吴,怨恨在心,大王何得知之?其下尝大王之粪,实上食大王之心。王若不察,中其奸谋,吴必为擒矣!”吴王不悦道:“寡人有疾,相国不闻不问,亦不许他人尽忠乎?寡人已许释其还国,卿置之勿言!”子胥闻此,便知不可再谏,遂恨恨而退。至第三日,吴王亲送越王出城,谓勾践道:“寡人赦君返国,君当念恩,休要记怨。”勾践稽首道:“大王赦臣生还故国,臣必生生世世,竭力报效。苍天在上,实鉴臣心,如若负吴,皇天不佑!”再拜跪伏,流涕满面,命范蠡执御,与夫人登车升辇,望越国而去。

勾践回至浙江之上,文种早率群臣具舟过江,拜迎主公,并与范蠡相见,如获重生。由是簇拥下船,回至国都,国人皆都远出城外迎接,举国欢声动地。勾践泪流不止,又喜又悲,还入都城,祭告太庙,临朝视事,因对群臣道:“只因寡人不智,未听范蠡、文种二卿忠言,致有夫椒之败,会稽之耻。我欲立城于会稽,迁都于此,以自警惕,亦使诸卿与我共勉,不忘此奇耻大辱,众卿以为如何?”众官闻言,皆称遵命。勾践大慰,乃专委范蠡前往会稽山下,修城建都。范蠡乃运用道家妙术,仰观天文,俯察地理,规造新城,将会稽山整个包围在内。西北立飞翼楼于卧龙山,以象天门;东南伏漏石窦,以象地户。内城建筑已毕,修建外郭,独缺西北不围,扬言既已臣服吴国,不敢壅塞贡献之道,实图进取之便。

范蠡筑城已毕,还报越王。勾践引众臣来观,看罢大喜,赞道:“范卿奇才,真乃鬼斧神工,固若金汤。”当转至龟山,忽灵机一动,说道:“可于此山之巅再筑一台,名曰灵台;在台上建三层楼,以望吴国,志我不忘夫差之赐也。”范蠡应诺,旬日建成,制度俱备。勾践于是率领百官国人,自诸暨迁都会稽,并将王宫设于灵台。于是便升范蠡为相国,文种为副,皆予重赏,并夸奖二卿道:“孤实不德,以至失国亡家,身为奴隶。苟非二位相国及诸大夫极力襄助,焉有今日?”范蠡与文种逊谢,文种奏道:“此乃先王神灵护佑,大王之福,臣等何功之有?愿大王勿忘姑苏石室之苦,则越国可兴,吴仇可报。”

勾践听到“石室之苦”,忽想到尝粪之辱,由是深望文种一眼,说道:“贤卿教诲,勾践敢不敬受!”当时文种正在稽首,未尝察觉;范蠡在旁,却将勾践此一深视看在眼中,不由心内打一个突,颇感一阵寒意袭身。只说越王迁都已毕,诸事皆备,乃以文种治理国政,委范蠡治军;又尊贤礼士,敬老恤贫,与民生聚养息。期年下来,物阜民丰,百姓大悦。越王自文种提起在吴都为役受苦之事,时思尝粪之事,便觉口臭不堪,于是言于夫人,请其制作长柄毛刷,每日清晨醮盐水以刷口齿,便是如今牙刷之前身也。范蠡闻说此事,猜中越王隐疾,便采城北山上蕺菜以献。越王食之,果觉口臭之感渐消,于是大喜,乃使人采蕺入宫,赐满朝百官皆食。由是越人喜食蕺菜成风,因名其山曰蕺山。蕺菜者,今之鱼腥草也。

于是文种为政,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范蠡练兵,水陆战阵皆都训练精熟,又命师妹越盈教给军士剑术。乃奏请越王,开境内铁矿以铸利剑,以重金请欧冶子为监工。三年之后,得利剑五万口,皆配给将士,人手一口。于是越国军中,每人除干戈戟矛在手,并皆肋下佩剑,且都剑术精湛。又凭越女剑法,越人由此近身作战,天下无敌。勾践为报奇耻深恨,带头苦身劳心,冬常抱冰,夏还拥炉,累薪而卧,不用床褥。又悬苦胆于坐卧之所,每日早起晏卧之前必以舌舔而尝之,谓曰“卧薪尝胆”。又常于中夜暗泣,口念夫差之名不止。

鉴于越国丧败之余,生齿人口大减,勾践下令,禁止少夫长妇,或老夫少妻;女子十五不嫁,男子十七不娶,父母俱都问罪。孕妇生男,赐壶酒及一犬,若是生女,赐壶酒及一豚。生子三人,官养其二;生子二人,官养其一。国有死者越王必亲为哭吊,出游必载饭羹于车,遇童子及少年,餔而啜之。若遇耕时,又率群臣,至田中躬身秉耒。越王夫人亲自织绩,与民间女子同劳共苦,七年免税,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惟问候贡献之使,无一月不至吴国。吴王嘉许勾践之顺,便命增加越国封土,纵横八百余里,尽为越壤。勾践治葛布十万匹,甘蜜百坛,狐皮五双,晋竹十艘,以答封地之礼;夫差大悦,更赐越王羽毛之饰。

按下越王卧薪尝胆,矢志报仇,复说此间列国发生之事。周敬王二十九年,楚昭王使单浮于为将,领兵攻打梁邑及霍阳山(今岘山)戎蛮国,其国不敌楚兵,国君蛮子赤率残部奔晋。楚向晋国索取亡国之君,晋赵鞅不欲得罪楚国,遂擒蛮子赤及其国五名大夫送交楚国,戎蛮子国遂灭。同年吴国攻陈,楚国派兵援救,吴国因而退兵。楚昭王亲引军屯于城父,闻说孔子在陈、蔡之间,因而大喜,急使人往聘孔子,请其至楚。孔子亦早有周游楚国之意,得楚王聘书,便欲引众徒前往城父拜礼。因命众徒,分向陈、蔡国君告辞,来日启行。

陈、蔡二国大夫闻说孔子欲往楚国,皆都失惊,相与谋道:“孔子乃世之大贤,当初为鲁国代相,只半年鲁国便即大治。其周游列国,所刺讥又皆中诸侯之疾。今若受楚国之聘,是龙入大海,虎入深山,必大展其才,劝说楚王伐我陈、蔡二国,如此大事不妙矣!”于是便趁孔子未及出发,各发徒役前往边境,围困孔子于野。孔子由是不得前行,继而绝粮,七日之久。众徒皆都饿病,甚至大半不能站立。孔子却安之若素,每日在帐中抚琴自娱。

众徒饿甚,见师如此,皆怀抱怨。子路愠怒入见,当面嗘落道:“君子亦有穷乎?”孔子答道:“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继而反问道:“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子路道:“意者吾未仁耶?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耶?人之不我行也。”孔子道:“有是乎?仲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使智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子路辞出,子贡入见,孔子重复前问。子贡答道:“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贬焉!”孔子道:“端木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其容。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赐,而志不远矣!”子贡受教而出,颜回入见,孔子再问同语。颜回答道:“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孔子欣然笑道:“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子路闻之,自感惭愧。

七日之后,孔子见陈、蔡诸大夫手下徒役渐渐懈怠,遂派子贡夜间借助庄稼遮挡,潜出前至城父,去搬楚兵。楚昭王闻报,立即兴师前往陈蔡边境。二国徒役见楚国兵至,一哄而散,于是孔子与众弟子脱困得免。孔子前至城父,与楚昭王相聚十数日,复与谈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楚昭王唯唯而已,并无兴趣。孔子见此,遂婉拒其聘,与众弟子踏上返鲁之路。自此之后,孔子正式结束列国之游,潜心治学修书,终成六经,传于后世。

亦便在此年前后,老聃隐居宋国沛地,自耕而食,自织而衣。因其曾被孔子称拜为师,故此隐居期间慕名而至者摩肩接踵,求问修道之方,学术之旨,处世之要。于是数年之间,号称老聃弟子者遍于天下,诸侯之国。有弟子名庚桑楚者,深得老子之道,学成后隐居北部畏垒山上。在此居住三年,则畏垒之地男耕而有粟可食,女织而有衣可穿,各尽其能,童叟无欺,百姓和睦,世间太平。当地人欲推庚桑楚为君,庚桑楚不悦道:“巨兽吞车,其势可谓强矣,然出山林之外,难免网罗之祸;巨鱼吞舟,其力可谓大矣,然跃于海滩之上,则为众蚁之食。故鸟不厌天高,可以飞矣;兽不厌林密,可以隐矣;鱼不厌海深,可以藏矣;兔不厌洞多,可以逃矣。皆为保其身也。保身全生之人,宜敛形藏影,故不厌卑庸。”

有名南荣者,年过三十,闻庚桑楚高论,欲求养生之道。庚桑楚道:“土蜂不能孵青虫,越鸡不能孵鸿鹄,因各有所能,各有所不能也。桑楚之才有限,不足以化汝,何不南去宋国,求教老聃?”南荣闻言,行七日七夜,至老聃居舍,再拜言道:“弟子南荣,资质愚钝,特行七日夜,来求教圣人。”老聃便问:“汝求何道?”南荣答曰:“养生之道。”老聃遂答:“养生之道,在神静心清。静神心清者,洗内心之垢也。心中之垢,一为物欲,一为知求。去欲去求,则心中坦然;心中坦然,则动静自然。动静自然,则心无牵挂,于是当卧则卧,当起则起,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外物不能扰其心。故学道之路,内外两除也;得道之人,内外两忘也。内者,心也;外者,物也。内外两除者,内去欲求,外除物诱;内外两忘者,内忘欲求,外忘物诱。由除至忘,则内外一体,皆归于自然,于是达于大道矣!今汝念念不忘学道,亦是欲求也。除去求道之欲,则心中自静;心中清静,则大道可修矣!”南荣闻言,求道之意顿消,如释重负,于是身心清爽舒展,旷达淡泊。似此之例,不一而足。

十余年间,老子已将王子朝所遗经史典籍分藏已毕,嘱令首徒计然,当率范蠡等众徒,传承光大道家门派。然后身骑青牛,西出函谷关而去,就此不知所终。有道家门徒传说,谓老子并未远行,而是隐居于景室山,位于今洛阳滦川境内。因其后道家各派皆尊老子为创派祖师,赠号太上老君,故此景室山便改称老君山。相传老子约于周元王五年(公元前471年)死于秦国,享年一百零一岁。《庄子·养生主》载曰:“老聃死,秦人吊之,三号而出。”以为其死于秦国明证。然而近现代学者胡适认为,老子至多不过寿至九十余岁。老子思想成就,主要体现在《道德经》中,其与《易经》、《论语》齐名,被认为是对中国人影响最深三部巨著。分上下两篇,上篇道经三十七章,下篇德经四十四章,合计八十一章。

因对后世影响如此之巨,由是便说《道德经》由来。话说老聃骑青牛一路往西,相去洛邑不远,但见四野荒凉,断垣颓壁,井栏摧折,皆是战后劫难情状。老聃观而悲悯,便在牛背上自语道:“兵者,不祥之器也,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适可而止,恬淡为上。胜而不必自美,自美者乃乐杀人也。夫乐杀人者,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兵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兵之后,必有凶年。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则戎马生于郊。戎马生于郊,则国乱家破矣。”思思想想,前至函谷关,于是报名叫关。

且说函谷关守关尹名喜,少时即好观察天文、爱读古籍,修养深厚。前日夜晚,独立楼观凝视星空,忽见东方紫云聚集,形如飞龙,向西滚滚而来。此日正在城楼巡视,忽闻报说周室守藏史老聃在东门叫关,因早闻其大名,这一喜非同小可,急奔至东城,命令开关,亲出城外迎接。因见关前立一青牛,牛背上坐一老者,白发如雪,双眉垂鬓,大耳垂肩,又长须垂腹,飘飘然有神仙之态。关尹喜便知来者必是老子,遂在青牛之前纳头便拜,口中称道:“晚生何幸?小吏尹喜,拜见圣人!”老子急下牛背,双手搀起,长揖还礼,共入关内。

由是尹喜不许老子居住馆驿,非请入自己府中,热情相待,执弟子之礼,求问修行养生之道。老子见其谈吐不凡,知是同道中人,不由大喜,于是谈道论术,相谈甚洽。关尹请教三日,只觉老子渊博如海,学问与道法深不可测,于是请求道:“先生道法出于尊口,入于我耳,他人不能意会也。先生乃当今圣人,不以一己之智窃为己有,必以天下人智以为己任。今先生将欲隐居,奈欲求教者何!依小子之意,先生何不将圣智著书留世?小子一介关尹,虽浅陋不智,愿代先生传此道法于后世,必使其流芳千古,造福万代。”

老聃推髯而笑,欣然允诺,便以王朝兴衰成败、百姓安危祸福为鉴,推本溯源,便著《老子》五千言。因上篇起首为“道可道,非常道”,故称《道经》;下篇起首为“上德不德,是以有德”,故称《德经》,合称《道德经》。《道经》言宇宙本根,含天地变化之机,蕴阴阳变幻之妙;下篇《德经》,言处世之方,蕴长生久视之道。七日书成,关尹喜如获至宝。正是:圣人七日劳心智,后世万年传大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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