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密语芦洲隔死生,桡歌强似楚歌声。三军既散分茅土,不负当时江上情!开场诗道罢,书接前文。且说楚昭王在随,仗众人之力逼退楚公子夫概,依然坐卧不安。据《左传》载,楚昭王在随国时,居住公宫之北,称楚昭王城,长达一年。近代曾在随州义地岗墓地发掘出土曾侯舆编钟一套,其中有巨大甬钟一座,其身镌刻金文曰:唯王五月,吉日甲午,曾侯与曰:伯适上谔,左右文武,达殷之命,抚定天下。王遣命南公,营宅汭土,君此淮夷,临有江夏。周室之既卑,吾用燮就楚。吴恃有众庶,行乱西征南伐,乃加于楚。荆邦既残,而天命将虞。有严曾侯,业业厥声。亲敷武功,楚命是请。复定楚王,曾侯之灵。於穆曾侯,壮武畏忌,恭寅斋盟,伐武之表,怀燮四方。余申固楚成,改复曾疆。择予吉金,自作宗彝。龢钟鸣皇,用孝以享于予皇祖,以祈眉寿,大命之长,其纯德降余,万世是尚。
细释此甬钟铭文,便知其国始封来源,以及与楚国之间关系。即其始封国君乃为南公括,就是神怪小说《封神演义》中辅佐周文王称霸西岐,并随武王伐纣,身为姜太公麾下先锋大将之南宫适也。南宫适并非以南宫为氏,而是姬姓王族宗亲,尊称“南公”,讹传为南宫;曾侯舆便即是南宫后裔,因在此番吴楚大战中帮助楚昭王复国,因而名垂青史。因此铭文,同时解决曾国历史谜案,即曾国便是随国,并非两个诸侯国。文献记载随国为汉阳诸姬之首,亦与铭文中曾国地位相符;随、曾“二国”青铜器区域重合问题,亦便迎刃而解。
申包胥时随昭公逃亡,早看出随国并非久安之所,乃进言奏道:“吴国兵少,故此撤军,后必复来。今晋失其伯,能与吴国一较雌雄者,惟秦侯也。臣愿以三寸不烂之舌,往说秦侯出兵,以助我王复国。”昭王无计奈何,只得许之。于是申包胥赍持厚礼,至于雍城,来见秦哀公道:“吴为封豕、长蛇,早欲蚕食上国,因与秦国土不接,故虐始于楚。今寡君失守社稷,逃亡随邑,越在草莽。故使下臣告急上国,并以楚之国土国人托之。吴夷贪得无厌,既吞楚国,便与上国为邻,亦秦国疆场之大患也。岂若便于吴国在楚立足未定之机,君侯趁机驱之,以取其所掠楚国北边之地乎?若上天必令楚国灭亡,楚地亦愿为秦土,楚人亦乐为秦侯之民也。若上天不绝楚祚,以君侯之威灵抚之,我寡君诚愿世代事君,绝不食言。”
秦哀公贪图安逸,不欲多事,遂以婉言推辞道:“寡人闻命矣。子姑就馆,将图而告。”申包胥看出秦侯无意救楚,遂叩头出血,泣道:“寡君今越境逃亡,身在草莽,未获所伏。下臣何敢即安?”哀公不悦道:“兵者,国之在事也。卿且退,容寡人与众卿议决。”申包胥起身退出,依于庭墙而哭,不食不饮,衣号七日不绝,目中泪尽,继之以血。秦哀公见申包胥如此,不觉为之动容,秦国诸卿皆都下泪。哀公乃赋《无衣》之诗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申包胥哭倒庭墙之下,闻此诗咏,知道秦侯已允出兵,遂收泪罢哭。三次起身不得,遂跪爬上殿,三拜九顿首而坐。秦侯急命内侍至厨,赍细粥以饲申包胥,即下诏命出师。申包胥见秦侯肯发援兵,于是不顾身体危弱,乘车疾奔回随,向昭王复命。昭王大喜过望,乃命长庶兄令尹子西,便在随地重新建树王旗,并传檄全国,以安定楚人之心。且招集各处逃散兵勇,积极组织抗战。檄文传出,楚人皆知昭王尚存,于是大为振奋,处处汇集群众,按兵以待。半月之后,逃散兵勇亦各出山林湖泽,前来随邑投军,不数日便即众至二万,楚军声势复振。是时吴军久驻郢都,渐渐缺粮乏饷,军士且又多水土不服,便即士气衰落。蔡侯因负责吴师补给,眼见粮草不足,又不敢向吴王诉苦,只得遣使向鲁国求助。鲁定公赠粟千觚,但不足吴蔡唐三国数万兵马半月支用,便如杯水车薪一般。于是军心动摇,各有归意。
又说越王允常,本来便是楚之盟国,闻说郢都被克,楚王逃亡在外,不由暗自惊惧。但恐吴王回师,必引得胜之兵来伐本国。后因见吴师久出不归,遂乘此隙,屡次派兵袭扰吴国。吴太子夫差守国,因兵少将寡,不堪越兵袭扰,便一边竭力抵御,一边连续派出使者,前往郢都告急,请父王班师回援。便在此时,秦国出师五百车乘,步卒万人,以子蒲、子虎为帅,兵出武关,已过申县,兵临吴楚之境。吴王阖闾闻说秦国出兵,紧急回师,先命夫概引兵北上以御。楚昭王亦知秦侯出兵,乃命子西引万余兵马出随,往拒吴师于军祥(随州西南)。
是时秦师纵横于方城内外,楚师出没于汉水南北;又有楚人大起,阻扰吴师离楚东归,以至吴王及孙武等穷于应付,疲惫不堪。周敬王十四年秋,楚秦合兵,平灭唐国。阖闾见前方大势已去,后方大患日亟,即命全军撤回吴国,不敢再有延挨。楚昭王闻说吴师退走,于是杀回郢都。吴楚大战历时十月有余,至此终于结束。郢都饱经吴师蹂躏,残破不堪;国人亡其大半,已全无往日繁华模样。来年四月,吴国太子终累带兵来攻,再次打败楚军,俘虏潘子臣、小惟子,以及七大夫。子期带陆军往救,复在繁扬战败,精锐尽失。楚国君臣大为恐惧,害怕再次灭国。令尹子西却转忧为喜道:“所谓多难兴邦,知耻后勇,楚国今可治理矣。”于是奏请迁都至鄀,仍称为郢,着手改革政治,安定楚国。旧都三城,称为载郢。
话说吴军离楚东还,依旧兵分三路:伍员率本部军循北路先发,沿途防备秦军,以卫大军左翼;伯嚭引二路军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吴王与元帅孙武自领中军,命公子夫概殿后,以防楚军追击。按下其余两路军马,先说伍员率领本部军,沿北路大宽转东行,途经随境,忽想起平王之恨虽报,但奸贼囊瓦逃亡在郑,此恨难消。且郑人曾杀太子建,仇亦未报,遂移兵伐郑,围其南郊。郑定公大惧,遂逼囊瓦自杀,遣使出城,献其尸首于吴军,以求退兵。伍子胥虽得囊瓦,犹不肯退,必欲灭郑,以报太子建之仇。郑伯无奈,乃出悬赏檄令于国中道:“有能退吴军者,寡人愿与分国而治。”此榜悬出三日,惊动一人,乃是鄂渚渔丈人计然之子,因避兵乱逃在新郑城中,闻说吴军主将乃是伍员,便来求见郑伯道:“小人能退吴军。”郑定公大喜问道:“卿退吴兵,将用车徒几何,上将几员?”计然子答道:“不用一兵一将,只要将小民缒于城下即可。”郑伯不信,然更无良策,只得许之。
计然之子于是缒城而下,直至吴军营门,自怀中掏出一块鱼之桡骨,以手扣之,向营内高歌:“芦中人,芦中人,腰间宝剑七星文。不记渡江时,麦饭鲍鱼羹?”守营军士见其来得奇怪,唱得蹊跷,当即拘之,来见主将。其人虽被绑缚,口中歌咏“芦中人”不歇。伍子胥听见“芦中人”之语,不由大惊,急命侍从释其绑绳,起身离座问道:“足下何人?”计然子复从怀中取桡骨扣之,举而对曰:“将军不见此桡乎?是你当年所吃大鱼之骨也。我非别个,乃鄂渚渔丈人之子也!”伍员恻然泪下,急扶其上坐,问道:“子有何求,我无有不从。”计然子道:“别无所求。今囊瓦已死,太子建当年是自己寻死,与郑伯无干。愿求将军,赦郑国之罪,使我得其重赏。”伍员二话不说,当即下令解围而去。计然子回报郑伯,说吴军已退,绝不敢复来矣。郑伯大喜,乃以溱洧之间百里封之,国人皆都称之其为“渔大夫”。列位看官!计然命其子讨得百里之封,此后便隐居在此,按下不提。
复说吴王阖闾,与孙武自楚返师还吴,命伯嚭率兵一万为先锋。孙武告诫道:“一路缓行,与我中军不可脱离三十里外,若遇秦、楚之军,不可轻易交战,速遣哨马来报我知,合兵御敌方可。伯嚭应诺而去,却自思道:“我自离东吴,一路势如破竹,五战而拔郢都。今闻说秦兵将至,即便班师回国,何其怯耶?此番我为先锋,不遇秦兵则可,若是遇之,必使其片甲不回,且看孙武羞也不羞!”行犹未远,前至军祥,未遇秦兵,先逢楚将。抬头看时,为首者正是楚令尹子西。伯嚭上前大骂:“汝等家亡国破,万死之余,尚望寒灰再热耶?”子西不理,诈败而走。伯嚭追未数里,便落入秦、楚联军埋伏。左有沈诸梁,右有薳延,秦将子蒲、子虎居中,三面伏军尽起,将吴兵截为三处。伯嚭左冲右突,不能得脱。
正在危急之际,幸得孙武兵到,大杀一阵,秦楚联军稍退,救出伯嚭。检点前锋一万军马,所存不上二千。孙武大怒,遂谓吴王道:“伯嚭为人矜功自任,久后必为吴国之患。不如乘此兵败,以军令斩之!”吴王道:“其有伐楚之胜,克郢之功,岂可只因一败斩之?便将功折罪,戒其下次可矣。”孙武暗自叹息,只索罢了,伯嚭由此复又逃过一劫。
却说夫概自恃有破楚首功,今使殿后,怏怏不乐。忽闻前方秦兵拦路,伯嚭兵败,吴王与秦楚联军相持,忽转念道:“我兄即立子波为太子,我自谓再无为王之分。今大兵在外,国内空虚,我何不兼道归国,称王夺位?”念及于此,立即付诸行动,于是连夜拔营,兼道而进,渡汉水而归,对诸将诈称道:“我兄阖闾兵败于秦,不知所往,或许死于乱军之中。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当次立!”遂自称吴王。部众皆敬主将英勇无敌,在灭楚之战中功劳最巨,且是吴王胞弟,自然没有话说。夫概恐兄长阖闾自后赶来,乃使其子扶臧悉其部众,据住淮水,以遏吴王之归路,自引前军来抢姑苏。吴世子波与专毅闻变,登城守御,不纳夫概进城。夫概虽勇,但部下仅有五千兵,又分四千与扶臧断后,自是无力攻城。思来想去,乃出昏招,竟遣使由三江往结越国,说越王允常进兵夹攻吴国,许以事成割让五城为谢。
再说阖闾正与秦兵相持,忽公子山派人来报:“夫概忽引本部兵渡过汉水,私回吴国!”吴王闻报大惊。伍员奏道:“夫概此行,必是反京夺位。其一勇之夫,本不足虑,所虑者越人闻变而动也,王宜速归,先靖内乱。”阖闾信以为然,于是留便孙武、子胥殿后,以拒秦、楚联军,自与伯嚭返吴,率舟师顺流而下。刚渡过汉水,太子波告急信使迎至,言夫概造反称王,又结连越兵入寇,吴都危在旦夕。阖闾大惊道:“皆不出子胥所料!”遂命星夜驰归,军士只在船上休息,又令发檄传谕夫概部下将士:“去夫概来归者,既往不咎,并复其本职。随其造反者族,后到者诛。”淮上之兵闻说吴王未死,皆都倒戈来归。扶臧见部众皆散,单身奔回谷阳;吴中百姓闻说吴王尚在,俱都走匿,夫概只得独率本部迎战。
两军相遇,阖闾亲出阵前,问其弟道:“我以手足相托,弟何故反叛?”夫概无言以对,乃强辞夺理道:“汝弑兄长王僚自立,非反叛耶?”阖闾大怒,便教伯嚭出战。夫概笑道:“你这个毛虫,竟敢与我放对!”挺戟迎上,当心便刺。伯嚭以戈相迎,有退有进,竟战数合不败。夫概失惊道:“这个东西,原来竟藏而不露!”话音未落,吴王阖闾下令击鼓,麾军直进,围裹上来。夫概虽勇,手下只有一千兵马,如何对敌?于是众寡不敌,大败而走。逃至汉江南岸,世子扶臧已经具舟以待,于是父子两个得渡,逃奔宋国。其后未久,夫概复又奔楚,楚王不计前嫌,封其父子于棠溪,自此号为棠溪氏。夫概结果如此,按下不提。
阖闾平定夫概叛乱,由此抚定居民,回至吴都姑苏。太子波迎接入城,打点拒越之策。未过十数日,孙武及伍子胥率全军以归,吴王亲接出城,贺道:“归师得全,二公真乃将军也。”孙武请罪道:“败军之将,何劳主公如此谬赞?”吴王道:“不然。夫以三万之众,长驱入楚,败其二十万大军,焚其宗庙,堕其社稷,鞭死者之尸,处生者之室,自古未之有也。秦兵虽败我军,于我未有大损。二位将军大功,由此可彪炳青史矣。”二人逊谢。
大军还都,犒赏已毕,伍子胥奏道:“楚王西迁新郢,必衔深恨,与我为仇。今趁机惶惧,不如将公孙胜遣回,使封于楚土。若有一日得为楚君,则必感我收留扶养之恩,唯吴国之命是从也。”吴王闻而准奏。伍员遂致书于申包胥道:“当年兄与弟相约,弟能覆楚以报父仇,兄必复楚以报君恩,今斯言皆都验矣。非弟不念故国,惟平王逐无罪之子,杀无罪之臣,某实不胜其愤,以至于此。昔齐桓公存邢立卫,秦穆公三置晋君,不贪其土,传诵至今。弟窃闻兹义,故劝吴王引军离郢,以全楚祚。昔太子建因奸贼费无极献谄枉死,楚人无不悯之。其子芈胜,糊口于吴,寄人篱下近二十年矣,未有寸土之封。楚若能允公孙胜归国,使奉故太子之祀,弟必劝吴王与楚化敌为好,以成吾子存楚之志。”申包胥请示令尹子西,请其定夺。子西道:“封故太子之子,楚人之意也!”即遣使迎芈胜归,封以大邑。
只说伍员大仇得报,遂向吴王请假两月,载金银财帛满车,往当年逃亡来路而行,寻找故人,欲报旧恩。先至历阳山中,欲求东皋公报之,见止存其庐舍,家人俱不知所往。于寻至龙洞山问皇甫讷,亦无踪迹。伍员叹道:“真当世高士,我不如也!”就其地再拜,立碑为志而去。复过溧阳濑水之上,见曾留题之石宛在,浣纱之女却已杳如黄鹤。乃据当年所许之愿,命侍从投千金于濑水之中,说道:“女子如泉下有知,可知吾不相负之意也!”此后其水便名为投金濑。后世皆称未出嫁少女为“千金小姐”,其典故便缘来于此也。
复说越王允常,得夫概之书,本已发兵。及至边境,及闻孙武、伍员等引大兵回国,料难取胜,便即班师而回,再等良机。阖闾亦闻越国发兵之事,乃愤恨说道:“早晚之间,我必灭越国!”因大战方过,只得隐忍,暂息兵戈。遂叙论破楚之功,以孙武为首,欲分茅裂土以封之。孙武心悔在郢都时杀人父母,***女,发人棺冢,鞭人尸骸诸般恶举,惧遭天谴,于是不愿居官,固请还山隐居。吴王再三劝之不从,遂使伍员挽留,孙武愈加不从,反私劝伍员道:“子乃智谋之士,岂不知天道乎?暑往则寒来,春还则秋至;三十年河东,复三十年便转河西也。王恃其强,骄乐必生,夫功成不退,将有后患,我兄详之!”伍员正当扬眉吐气之时,岂肯听他?乃不以为然。孙武叹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子不听我,亦休劝我也。”遂飘然而去,其后不知其所终。然诸子百家中兵家一派,自此而兴。
周敬王十五年,楚昭王十一年,公元前505年。楚昭王遣王孙熊繇在梅子(今梅溪乡)筑东麋城,迁其国遗民于此。糜国,祁姓,子爵,建国于商,春秋时被楚国所灭。糜国王族后裔及其国民中,多有以故国名为姓氏者,称糜氏或麋氏,后统一为糜氏,世代相传至今。后又在今岳阳一带筑城,驻军监视。楚国虽经吴国沉重军事打击,但本国发展未受太大影响,反而在令尹子西治理之下稳步发展,直至达到繁盛顶点。因改革政治体制,旧县由大化小,并已在全境范围内普遍设立新县,边境设郡,完善官职爵秩,经济快速发展。楚文明一如江河出峡,以奔腾万里之势飞速发展,终致盛极一时。贤哉子西,其为相也。
时过三载,乃是鲁定公八年。孔子在鲁,时年五十岁,自称“五十不惑”。阳虎势力渐大,于是勾结季桓子弟季寤,复与公鉏及等联手,背叛季桓子,欲取而代之。因谋事不密,反被季桓子与孟孙氏合力打败,逃往齐国,史称阳货之乱。阳虎字货,乃鲁大夫季平子家臣也。季氏数世掌握鲁国朝政,而阳货复又掌握季氏家政。在阳货叛乱中,季桓子家臣公山弗扰亦叛于费邑,命召孔子参与谋划。孔子当时正准备出仕做官,于是便欲应公山弗扰之召。子路闻而不悦道:“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孔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于是听从弟子劝告,婉拒公山弗扰之聘。
此时伍员已为吴国之相,吴王尊呼为子胥而不名。伯嚭为太宰,同预国政,更名阊门曰破楚门,复垒石于南界,留门使兵守之,以拒越人,号曰石门关。范蠡至越,以满腹学问打动越王允常,封为上大夫。乃命师妹越盈训越军击剑之法,三年之内,越国士卒为诸侯列国之冠。为备吴国,范蠡亦筑城于浙江之口,号曰固陵,言其可固守之意也。又楚国之君昭王迁鄀之后,以子西为令尹,子期为左尹,申包胥乞师功大,欲拜为右尹。申包胥固辞不受,昭王强之,包胥乃挈其妻子而逃。妻问其故,乃曰:“吾为朋友之义,不泄子胥之谋,使其引吴兵破楚,郢都被毁,国人死难,大夫家室遭辱,平王之墓发掘,鞭尸弃骨,皆吾之罪也;以罪而冒功,吾实耻之!”遂逃入深山,终身不出。昭王乃旌表其闾,名曰忠臣之门。
复以王孙繇曾在江上舟中替己受戈,封为右尹,沈诸梁、锺建、宋木、斗辛、斗巢、薳延等,俱都进爵加邑。亦召斗怀,使为大夫。子西不解,问道:“当大王亡郧之时,斗怀欲行弑逆,幸被其兄斗辛阻止,复逼我等奔随,受尽颠簸磨难。不罪之可矣,因何反得封赏耶?”昭王答道:“想当初也,因我父王偏信费无极谮言,冤杀其父。彼欲为父报仇,乃孝子也;且听其兄劝而止,复曰悌弟也。既如此孝悌,何难为乎忠臣?”子西叹服。
此年中秋,楚昭王置酒新宫,与群臣大会。乐师扈子恐昭王安今之乐,忘昔之苦,复蹈平王故辙,乃趁昭王命操琴之阳,鼓《穷衄》之曲,音甚凄怨,词兼悲切。其词曰:
王耶王耶何乖劣?不顾宗庙听谗孽!任用无极多所杀,诛夷忠孝大纲绝。
二子东奔适吴越,吴王哀痛助忉怛。垂涕举兵将西伐,子胥、伯嚭、孙武决。
五战破郢王奔发,留兵纵骑虏荆阙。先王骸骨遭发掘,鞭辱腐尸耻难雪。
几危宗庙社稷灭,君王逃死多跋涉。卿士凄怆民泣血,吴军虽去怖不歇。
愿王更事抚忠节,勿为谗口能谤亵!
昭王闻其琴曲,垂涕不已,深感曲中之意。自此早朝晏罢,勤于国政,省刑薄敛,养士训武,修复关隘,严兵固守。芈胜既归楚国,楚昭王封为白公,使居巢邑,人称白公胜,筑城名白公城。遂以白为氏,聚其本族而居。楚昭王十一年自随返国,生聚教训十载,直至二十年,方才对外用兵。出师便即灭顿,掳顿子牂;次年灭胡,掳胡子豹,报其从晋侵楚之仇;再次年围蔡,问其从吴入郢之罪。蔡昭侯请降,楚昭王迁其国于江、汝之间。
鲁定公九年,孔子为中都宰,治理中都一年,卓有政绩,四方则之。弟子冉鲁字子鲁,鲁国人;曹坅字子循,蔡国人;伯虔子析,鲁国人;颜高字子骄,鲁国人;叔仲会字子期,鲁国人。先后于此同年而生。当年弟子燕伋学业成就,载咏回归乡里,设教渔阳,聚徒传道授业,十有八春。期间因思师心切,乃撮土筑台望鲁,常于携秦酒登台而饮。
公元前500年,乃是周敬王二十年。此时距周平王迁都洛邑,已二百七十一年。在此二百余年中,诸侯间战争连绵不断,相互争霸兼并,中华大地原有三百余诸侯,至此已减少到不足二十个。这时周天子只是名义上天下共主,仅余洛阳附近残留领地;就连朝拜形式及定期贡献,也一并断绝。在此时期,中原地区各种思想出现,诸子百家彼此诘难,相互争鸣,学术盛况空前,称为“百家争鸣”。据《汉书·艺文志》记载,此期参与争鸣者有名者共有一百一十九家,发表著作七千三百二十四篇。其后《隋书·经籍志》、《四库全书总目》则记载,诸子百家实有上千家。但影响较大,可被称为“学派”者,不过十二家而已。
究其诸子百家出现缘由,是因春秋战国处于大变革、大动荡时期,各诸侯国为富国强兵,招贤纳士结果。经济上,铁器牛耕推广,生产力提高;科技上,天文、医学科技取得较大进步;文化上,私学兴起,形成许多思想流派。当时天子失官,学在四夷,打破学在官府局面,使文化学术向社会下层扩散,被称为“文化下移”,致使士人阶层出现,私学勃兴。由于此时地主阶级本身政权还不巩固,还未形成为封建社会统治思想,就为诸子百家争鸣出现创造出有利条件。当时各阶层思想家都能够自由著书立说,四处奔走,宣传自己思想主张,并不受统治阶级排挤束缚。而一旦封建大一统国家形成,此种盛况便即不再矣。
则何为“士”?其实便是官吏之代称也。原来早在夏商周三代之时,史官既是官吏,又是学校老师,史称“学在官府”。卿大夫子弟若要求学,便须以官吏为师。周平王东迁之后,天子地位衰微,礼坏乐崩,一些王官便散入诸侯,或流落民间,打破学在官府局面,私人办学兴起。孔子所办私学,提倡有教无类,只要学生送予束修以为学费,则就可以。因而学者谓士,成分复杂,分属各个阶级。学成之后,则可经人推荐而担任官职。各诸侯大夫为逐鹿中原,统一中国,因此纷纷养士,形成风气。齐国田常杀牛,自己仅取一豆肉,其余都用以供士。魏文侯草贤礼士,齐威王设谡下学宫。又战国四公子,齐孟尝君、魏信陵君、赵平原君、楚春申君,皆都养士多达数千。则春秋之末,百家争鸣主要基地何在?是为稷下学宫。正是:最高学府名稷下,齐鲁学风实堪夸!欲知百家争鸣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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