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乡

《星乡》

第 133 章 “萌”混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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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死?

星歌身形一僵,缓缓斜眼下觑,双眸直勾勾地瞪着肩头那柄雪亮清幽的长刀,心里是有苦说不出。

她的原身,既是莲花,是星语笛,又是琉璃星穹剑。虽然翻天镜一役,令她的原身上又多出了几道丑陋的裂纹,但区区凡间兵刃,想要伤到她,还差些火候。

如今的关节在于,若是同这些凡人真动起手来。其他好说,这一把已经架在脖上的刀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去。一个豆蔻年华的小丫头,颈上被劈了一刀却毫发无损,这可着实惊世骇俗了些。而在凡间妄动仙术,那可怖的反噬又非尚未痊愈的她所能承受。

愁啊……

那五人小伍可不知,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丫头已经在心里盘算起她的小九九——是直接杀人灭口来得干脆;还是先扮可怜,等他们放松警惕之后来一回“无耻偷袭”。

若是几位将来有知,恐怕只会感叹一个人倒霉起来竟能沦落到这种地步……

“老大,她好像不是鬼,是个人。”

老四瞟了眼实实在在搭在星歌肩上的刀,心中悬着的怵意终于坠下几分。那老大也是如释重负,目光之中俱意烟消,神色渐渐凶恶起来:“一个小娃子……说,你来自何方?有何图谋?不说,死!”

“……”

星歌实在无言以对。她是真没想到,这才刚下凡间,老天就给她整了这么一出,而且天上还有两个没良心的家伙在那里看热闹不嫌事大。

要说黑白无常是凑巧到这里勾魂,她还相信,毕竟一场战事过后死的凡民多乃常事;但要论这二位突然出声吸走了她的注意,才让这些凡人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她身后——此举没打什么“鬼”主意,打死她也不信。

然而,黑白无常等候多时要看的“笑话”却并未如愿出现,两鬼就这么眼睁睁瞪着星歌僵硬地扯出一幅哭相,然后竟可怜兮兮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尔:“壮士饶命!小女子一介凡……一介草莽,流浪至此,不曾想误入几位壮士的山头重地,壮士饶命!呜呜呜呜……”

“欸,俺们不是……”

“壮士饶命!!!”

星歌“哭”得更大声了,嚎啕径直盖过了那几人的话,惹得五人面面相觑,颇有些措手不及之感。

壮士饶命?

云上,黑白无常很有默契地缓缓扭头,身子却纹丝不动不动。两鬼相对而视,黑白色的长舌配上那高耸的官帽和手中端持的如律令,瞧上去还有那么几分惊悚,再添上那更为惊悚的神情,氛围感直接溢满。

当然,这“惊悚”二字,既是字面意义上“长得惊悚”,这二位的心里亦是久久不能平复。

汝和某说……这是星华?

这哭得“惨绝人寰”的小丫头竟是星华?!

黑无常嘴角略微抽搐地瞪着自己的老搭档,见得白无常表现得虽不似自己那么震悚,但那书有“一见生财”的惨白高帽也不自觉地歪向了一边,便知这位的心里同样不平静。

而他们的第一反应,竟然都不是怀疑眼下这位的身份是否为真的星华,而是好奇——好奇那位高傲入骨的群星长公主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在他们的印象里,群星的长公主与阿修罗宫那位的品性风骨,不能说是完全一致,至少也可算是志同道合。否则,在星河之战中处于对立的星族与阴司鬼族二位也凑不到一起去,更不可能成为所谓的“闺中密友”。

星华不会跪任何神魔佛鬼,这点他们毫不怀疑,除非……是为了演戏。

演戏给谁看?总不会是给凡人看的吧?

风水轮流转,曾被星华“鞭策”了多年的黑白无常倒是成了在场唯二心里发怵的那两个。但很不巧,星歌还真没她姐姐那么多的弯弯道道,她就仅仅是演给凡人看的而已。

她既没像白无常所预料的那样,暴躁地砸下一颗星辰轰平方圆百里的土地;亦未当场变出剑来,上演一回折子戏里的经典桥段:“杀人灭口”。

好女能屈能伸,百无禁忌。

最终,权衡利弊之下,星歌选择了“萌混过关”。

…………

这俗言道:“伸手不掴笑面人”,更别说是一位见面就认怂的“小丫头”。星歌一句“壮士饶命”,倒是让这些出身自穷苦百姓的朴实乡兵们泄了气势,相觑无言。

“你……呃,小娘子莫怕,俺们哥五个是好人,是乡兵,而非占山为王的草匪。只要你如实回答,俺们不为难你。”

看着星歌好不容易才止住嚎啕,泫然欲泣的惊惧模样,老大无辜地摸了摸脑袋,将长刀缓下,语气柔和了些,哄孩子似的问慰道:“此地是战场,百里荒无人烟,你一个小娘子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又是何方人士?”

星歌一抽一噎地打着颤,嗫嚅着回话:“壮士,小女子是……是山野乡民,早年出身大北地域的石磨山,后随家父游历……至此域,做些小摊营生,谁知……谁知突逢变故……”

此话细细考量,星歌倒也没诓他们多少。她第一回降临凡世,便是在那石磨山。

“石磨山?就是那个产参死贵死贵的地儿?”“叫老磨参是罢?”

二子和三儿似也听过这个地名,几乎同时开口,却被另一个声音冷不丁给打断了。

“依你所言,你因战事起而与家人失散,这才流落荒野?”

这五人中,略微有些头脑却一直沉默思量的老五忽然出声问道。

星歌假模假样地咽了口吐沫,作紧张貌,话音更是细如蚊呐。几人纷纷偏头,废了阵功夫才听清她的话音:“是……是。壮士饶命。”

老五将他的钝刀往地上一插,眉头直皱,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遂又冷脸追问道:“你这小丫头可真会找地儿跑啊!别的地儿不待,竟然给你跑到前几日刚经历一场大战的战场上来了?这京观,你不怕?”

“怕!怕得很!”

星歌为防他们怀疑,也只好接着话头顺了下去,露出惊恐的神情:“小女子看到那些……惊呆住了,好像被下了降头,身子怎么也动不了,还多亏了几位壮士唤醒小女子。”

“那些人……太惨了,不能看,不能看!”

说着,她捂住了双眼,低头“啜泣”,却从指头缝中悄悄瞟向那几人。不得不说,她的扮可怜卓有成效。

谁会提防一个可怜兮兮的小丫头呢?

五人呈五态,老大是无奈;二子有些心虚,毕竟京观就是他们和另几个小伍所垒;三儿和老四一脸的惊艳与怜惜;只有老五面色沉郁,似乎仍对星歌的一番说辞抱有疑虑,直至见到她“以泪洗面”,老五的神情终也是微松:“既已失散,你要去往何处?可有甚打算?”

“几位……壮士,多谢挂怀,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好说歹说了这半晌,还是没让他们放松多少警惕。星歌的头渐渐又痛起来了,这些人怎么就这么喜欢刨根问底?

难不成……他们还吃硬不吃软?

她稍稍改换了策略,贝齿咬唇,色厉内荏。看似可怜兮兮的,实则那几句话里有话:“实在不行,小女子在卜城还有几个远方亲戚,总归……总归不会无家可归!父亲,家里的大伯,都壮,比你们壮!你们……不许欺负我!否则,我……我就喊大伯来!打你们!”

那可不……星华的大伯与爹爹乃天上的星辰,那“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他们来,别说几个凡人了,恐怕这一整个凡界都消受不起。

卜城!

老五和老大对视了一眼。

去卜城投奔亲友?嚯哟哟,那可不得了,不得了啊!卜城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王都!在王都有个亲朋,纵非达官显赫,住得起那种贵地之居,身家恐怕也不简单。

很显然,这些乡人并未去过卜城,也并不知其实天底下任何一座城池里都有穷苦挣扎的黎民百姓。在他们的印象里,王都和王都里的每一个人,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老五眼珠一转,忽将这五人小伍的老大拉到一旁说起了“悄悄话”。他们自以为无人听见,无人知晓,但这一切早已入了星歌的耳中,也入了天上那两位的眼中。

……

“老五,俺们五个就属你脑袋最活络,可看出些甚?”

“老大,此女性情率真,观其情态应该不假,但来头恐怕不小。”

老五悄然指了指身后的星歌,压低声音说道:“风尘漫天,再瞧瞧她的衣装,华丽不染尘,哪能和俺们这些行走漠里的粗人比?这兵荒马乱的,俺就怕这小丫头家里真有什么势头,事后找上门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大,要不……给她做了?”

说着,老五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老大却不这么想,笑骂着抽了下老五的脑袋:“小子,你垒京观垒傻了啊!做了,无非收获一具尸体,划得来?还不如俺们不放她走,把她押回镇子司里看着,若她家人寻来,这不就添了层救命之恩的情分了?到时候,再顺势捞点好处……诶!不就巴适了嘛!”

“巴适,巴适的很!老大英明!”

……

老五左右一想,还是老大的一席话言之有理,忙溜须拍马奉承一阵。老大听得心头那叫一个舒服,自得地转身,昂首阔步走到星歌身前,居高临下地托起星歌的下颌端详:“你这小娃子,生的倒俊丽。来,跟叔叔几个回俺们镇子里,叔叔们替你寻你的父亲,家人。”

“真的?”

星歌双手撤下,怯生生地望去,通红的眼眶里晶莹点点,瞳孔那团墨色的黑寂中仿佛镶嵌有宝钻星辰,熠熠生辉动魄。抬眸一眼真容色,芙蓉出水秀生波,她那继承自星华的样貌,放在凡世,便是云泥之别、倾城之姿。

不出所料,那几人看呆了。

良久,回过味来。在星歌天真且炯炯的目光注视下,老大舔舐着干涩的唇角,连拍胸膛保证:“当然,那是当然!小娃子,俺们几个没啥功夫,身子骨的力气倒可耍把耍把,足够护你一路无虞。老人都说啊,兵荒马乱死了那么多卒子,大漠里绝对不乏猛鬼怪妖出没!你一个人在野地里,小心那些个没心没肺的黑白鬼把你的小命钩了去!”

黑白鬼?黑白无常?

闻言,星歌的面色古怪起来,悄睨向遥遥天际。

她当然晓得,此话就是老大编出来唬“孩童”的说辞,但……某二位不良鬼还在天上杵着呢!当着面揭他们的短,说他们“没心没肺”,啧啧……

足可想见,今夜,这位倒霉的老大定会做个“好梦”。

“黑……黑白鬼,怕,好怕怕~”

说到黑白无常,星歌的话语里带上些玩味,拖出一道长长的尾音。凡人们听不出来其中的意味,天上那二位心里可就不得安生了。

“被星华惦记上,绝对没有好果子吃”,这是无数阴间鬼物用身家性命试出的结论,而其中黑无常还有幸亲身体会过一回,给他的鬼生中添了几笔极其不美妙的回忆。

就在黑白无常再次面面相觑,各自已经在心里盘算着怎么伺机溜走之时,他们却瞧见星歌同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说了什么,而后便小心翼翼地摸到了崖边。默了片刻,她忽然引颈高喊,其声在崖两旁的荒山旷野中层层回荡,传遍天地,终匿于风沙。

“诸位走好,黄泉再见!”

显然,这是说给“他们”听得。

真是个有趣的小娃子。

那小伍五人立在星歌身后,就如同五个镖局的打手默默守护着某个世家的大小姐。他们目光同时汇集在星歌身上,从初时的凶神恶煞到如今的温和,很快啊,星歌便凭着的她的萌幼与纯真“俘虏”了这几个凡民的心。

…………

回到镇子上,已是三更夜半。

说是镇,论大小实则算个村。丘陵之间,仅有百来户人家的洼地里,一间间破败土房紧密逼仄。房外,头尾相连,围了圈一人高的木篱笆,不远处便是方圆几十里内仅有的水源——一条从各个丘陵岩缝中汇集而来的溪流,蜿蜒向大漠深处。

咚咚咚~

沉闷的叩门音在呼啸的狂风中消散。

咚咚咚……

“叩门者何人?”

镇口,唯一的一扇篱笆门里,传来苍老且警惕的询问声。

“阿翁,是俺们,伍三十八。”

纵使风声狂暴如故,天地昏暗苍茫,旷野渺无人迹,老大依旧压低嗓音,轻手轻脚,仿佛在惧怕着什么。惧怕惊扰这方天地的神明么?惧怕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冤魂么?星歌看了,这里和山崖那边不一样,这里只有无尽的风与沙,无鬼无神,无死无生。

看门人听闻这熟悉的嗓音,话语中的警惕之意大松,但还是例行公事般的严正道:“口令!”

“二奉招讨司……”“三拜巫相国。”

老大先一句,后一句,五人齐声。

嘎吱。

篱笆上的一扇木条门打开,里头探头出来个莲蓬衣的老翁,面上的褶子里夹着风尘,眼瞳的夜色中沁着月光。

“回来了?巫士大人还在司内,你们几个娃子要小心对付……嗯?她是谁?”

篱笆门里旁有把木椅,老翁其实是半坐着给众人开了门,另一手里拄根木杖,顶端已经被磨得蹭亮润泽,在门旁挂着的防风烛灯映照下,泛着光而摇曳。冷不丁,他瞧见历来仅是五人的乡军小伍中多了个“人”出来,便是那左右张望探脑的星歌。

老翁下意识地便想起身,可他那走一步都要颤上三颤的身子骨又哪能这么容易就让他立住?不出所料,老翁没能起来,又跌回了椅上,小伍的老大见状赶紧奔去搀扶,老翁却气哼哼地打开了他的手,不服老似的硬是拄着拐,勉勉强强站起了身,面色和蔼地问道:“这小女娃生的丽质,哪里来的?怎么和你们走一道?”

“阿翁,俺们小伍应巫士大人之令去割……去处理京观,在日落崖一座京观边遇见了这小丫头,是个外乡人。”

“外人……难道是从雨教占据的那几座大城逃难出来的?”“不知,俺们就先给她带回来了……”

两人的对话声愈发的小,星歌废心听了阵,无非是一番交代解释的言语,便也没再听下去,而是好奇地张望四顾,将这一镇……一村之景尽收眼底。

阡陌横三纵四,百间房屋寥寥,篱笆里的光景,圈出了一方小小世界。

有那篱笆作护,漫天张牙舞爪的风也熄了几分狂性,成了不绝于耳的低吟穿行窗叶,似鬼哭,似鸦啼。除去镇口的一盏风灯,整个村子便再无半点灯火,那间间逼仄的土房内究竟有无人居住,星歌没兴趣细瞧,就单论这氛围,也丝毫不亚于阴司真正的卞城酆都。

“小娃娃,乡军知道罢?俺们这里,原是西北招讨司一处行营,废弃后就成了俺们乡军的巡逻哨驻。后来,巫国与雨教的战事吃紧,北边儿那里逃战过来不少人,都在这里暂居停留,渐渐发展成了个不大不小的镇子。”留意到了星歌的东张西望,那“二子”出言解惑道:“女娃,一会跟着老大,去镇子里的官家司里复命,再寻人,指不定啊,你爹也在镇子上哪妥儿待着呢!”

星歌很配合地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奋力地点了点头。交代毕,小伍一行六人就此走入镇中,却无人留意他们身后不远,那老翁坐回在原处,凝望着星歌纤瘦的背影,神情一变,变得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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