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的触感软软糯糯,酥软弹滑,湿透了的薄纱似有似无,黏在身前玲珑有致的娇躯之上,有衣胜似无衣。那一左一右两团明月就这么被他抓在手中,星辰半出,水下,则更有一番若隐若现的景致。
虚空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池畔的两人谁也不敢动弹,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停滞着。时光推移,浴室内渐渐生出了一股暖意,从温热,到滚烫。
忘了,一切都忘了!
此等风流阵仗,顾清风早已忘了自己为什么来这里,而星华也忘了自己为什么在池中。随着那股滚烫的热流,粗重的气息声萦绕在二人身畔,身似浮云,心若飞絮。这一刻,仿佛能延至地久天长。
“噗通!”
终于,顾清风双手下意识地一松,将还在发愣中的星华顷刻砸入水里,扬起了不小的水花。混有淡淡血腥气的池水飞溅而起,沾湿了顾清风的下摆,灌醒了星华的灵台。
水中,她悔不当初。
“究竟是谁给她的胆子,才能让自己胆敢把后背对着这家伙?嗯?”
星华皱着眉,如此拷问自己。
若是放在从前,同此风流,星华恐怕早已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知羞涩难当,没脸见人了。但现在,她只有一部分,缺少了最重要的那部分,一切的体验都是不完整的。她的心中并无半点恼羞之感,即便她知道自己被一个凡人给狠狠轻薄了,即便她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理应愤怒。
这种古怪的反差感,还……蛮奇妙的。
被流水包裹,星华观向水面之上,斑驳陆离的光影交错如织,她依稀可辨得池畔那个呆若木鸡的身影。顾清风贴身一件爽利的骑射服,外罩金丝白褂袄,腰束宽长绯色血玉带,足踏改制卒靴,原本用作佩剑的环扣卸下,替以装饰为用的玉佩流苏。
烛之清光映来,顾清风本就线络分明的面庞更显几分刚劲,再有这一身装束作衬,一夜的疲惫拼杀似乎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其阳盛者,若天与日,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弱冠之年的朝气。
这回总算是,冻不着他了……
水影恍惚间,星华的心中不知所谓地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随后,她脑海里的某道闸忽然敞开了,令她不由自主地回味起了那般奇异的滋味。说起来,这倒并非是星华饥渴食色,而是她贪恋,贪恋置身怀抱的感觉。
无论是谁的怀抱,只要心怀善意,只要足以依靠,对她而言,便足够了。
百万年的岁月里,星华奔忙六界,同那些阿谀奉承的登徒子、伪善的神仙打交道久了,即便有弟弟妹妹与爹娘相伴,那些沉甸甸的责任压在她的肩头,早已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更何况,星华又不能终日赖在星宫中,又不能在脆弱之时向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寻求慰籍。星华是长姐,长姐,就理应有长姐的模样。
或言之,她贪恋的不是谁的怀抱,而是贪恋怀抱中的那抹温暖,贪恋真正愿意关心她的神……或人。
顾清风……约莫是六界里除了她的血亲以外,唯一一个愿意真正关心她的人罢。
…………
顾清风半跪在池畔,双臂依旧持以环抱态,脑海中一片空白。思忖良久,回味良久,他确信,那的的确确就是两团圆月。
何以为月?饱满、圆润、明媚是也,“鸿尘”胸前的两轮月亮,不仅齐占三者,更多“香滑”二字,于此,就连顾清风也生平仅见。
“我……抱歉……”
难得地,他英俊的面庞染上了一道醺红,话语刚到嘴边便无意识地溜了出去。
“滚~滚出去!”
星华背过身去,捂着脸,尽力地装出一副恼羞态。受越发加深的分情轮回诀影响,她只能保持绝对的沉着冷静,但这种状态也帮了她,至少让她能在如此风流阵仗面前冷静下来,权衡利弊而后作出最恰当的应对。
顾清风尴尬地好似喉中噎了团气,张口结舌良久也说不出来半句话。半晌,他只憋出了几声“呜呜嗯嗯”的咕哝声,便红着脸踉踉跄跄地从洞口奔了出去。他这么一下,让正准备厉声呵斥的星华微微一愕,失了语。
这……这叫什么事啊!她被轻薄了还没说羞涩呢,怎么那家伙反倒自己面上挂不住先冲了出去??
星华本以为,以她了解的顾清风的脾性和无耻程度。这家伙就算是无心之举,撞见了她入浴,也会打蛇随棍上,赖着不走了。但她万万没想到,当着她的面,顾清风的脸皮竟是如此之薄。
不对啊……之前那个同她较劲,同她斗智斗勇的“小爷”顾清风呢?这才几日,他就……变了?
星华满腹疑窦,实在是想不通。
她悄悄用星光凝出一件厚实些的玄色披风,替下了那件薄纱,便自顾自地舒展娇躯。片刻后,星华深呼吐息几轮,调整好情态,她的面上渐渐泛出红晕,神态羞涩尽显,叉起腰,向着浴房洞外怒声道:“顾!清!风!你给本姑娘死出来!”
…………
顾清风喘着粗气,近乎惶然然地在床畔坐下,现在他可以确信,这个女人就是贼老天降下来考验他的。从前没觉得,如今,只要他一看到她那张近乎妖艳的容颜,心之一脏就扑通扑通跳个没完。
仅仅……是容颜吗?
顾清风自认自己并非观颜得悦之人。细数而来,星华身上深深吸引他,让他渐渐临前便忘记一切,一句话也说不出的,可远远不止容颜,还有她古灵精怪的性情,还有她的奋顾不身与家国天下。
鸿渊能放心的把一国之将这么重要的担子交给她,许她千军万马任她差遣;鸿尘能凭一身胆气孤入山林探查,笑对生死契阔。这对兄妹的乾坤格局,江山豪赌,无不让知晓“真相”的顾清风刮目相看。
身旁镜中,清光摇曳,远处窈窕曼妙的影子遥遥映来。浴室内,春光无限好。顾清风只偷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下去。他属实也是冤枉,凡人之中,任谁看到那半池血色都会觉得触目惊心,星华闭目飘在那里,惹得顾清风还以为这女人有哪处暗伤死撑着未报,在池中昏死过去了。
于是乎,某人脑袋一热,就不经思考地冲了上去……
在顾清风履行完自己的承诺之前,他绝不容许鸿尘就这么轻飘飘的死了,离他而去。
“顾!清!风!你给本姑娘死出来!”
浴房洞口处,现出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她的身后,有半池阴森的血水作景,她的身前,披风下隐隐的风致撩人心弦,勾人魂魄。而夜色中的“鸿尘”此刻就像堕入幽冥的妖魔之女,天生一副媚骨,且妖且艳。
见到“鸿尘”绯红的面色,以及那下意识护在胸前的双臂,顾清风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似乎想挽回几分自己的颜面。须臾间,他的脑海中飘过千言万语,有自称小爷来一段趾高气扬的宣言,有厚着脸皮巧舌如簧的辩解,可话到唇边,却只变成了短短的两个字:“我在。”
“你……在?什么叫,你在??”
顾清风这一句憨直的话语,让憋了满腹牢骚的星华顷刻间傻了眼,难受非常,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愣了片刻,她懊恼地跺了跺脚,猛地一抬肩膀,正欲摆个样子指着顾清风的鼻子斥责,肩头上的伤却意外地被此举给牵扯到,痛得星华倒抽了一口凉气,整条胳膊失去知觉,软软地垂了下来。
这下,星华更加懊恼了,她努力地想遮掩着自己的伤势,可她的小心思却被顾清风瞧了个一清二楚。某人回过神来,终于留意到星华肩上那道撕裂之伤,顿时惊得合不拢口。也顾不上什么风流不风流了,他近乎惶然地上前,手足无措地捧起星华的玉臂,想捂,想找条净布包扎,却又无从下手。
“你的伤……不是上半夜就痊愈了吗?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顾清风对星华反复横跳的伤势颇为震惊,且更震惊于后方浴房中那半池血水。常人如此,怕是浑身的血早就流干了,这女人,竟然还能精气神完足地站在他的面前?
离谱……
顾清风脑海里只剩下了两个字,离谱。
星华沉默了一阵,她瞧得很明白,顾清风在见到她伤势的刹那,眼中的关切与惊慌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于此,星华忽然就失了装模作样、扭捏作态的心思,她打开顾清风的手,略显疲惫地坐到床畔,小声道:“谁告诉你,本姑娘痊愈了?”
“那你……”
“是,于那处不知之地,凶险万分,怎能因本姑娘的伤势拖了我等的后腿?一路强撑罢了。”星华捂着自己的伤口,神色复杂地瞥了顾清风一眼:“再说了,谁愿意肩上时时顶着个丑疙瘩……”
咳……
提到丑疙瘩,顾清风尴尬摸了摸鼻子,他承认,自己的手法的确不太行,但情急之下哪还顾得上那么多?酝酿了片刻话语,他谨慎地一指星华肩上触目惊心的伤口,说道:“你的伤,可要请军医来?”
“不可!”
星华脑袋摇得同拨浪鼓似的:“你想让本姑娘的身份暴露吗?男女脉象悬殊,即便本姑娘用道术隐去容貌,那些军医略一把脉便有所察觉,绝对不行!”
“道术?”
“就是之前所说的仙术。”
某人好奇地问东问西,星华也只得尽量应付,她的面庞浮起一阵迷雾,顷刻就变出了鸿渊的模样,当着顾清风的面顽皮一笑,扮了个鬼脸。只是这“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和鸿渊的脸着实不搭,看得顾清风浑身一阵恶寒。
“变回去,赶紧变回去!”
顾清风赶紧挡住自己的眸子,以防自己的双眼被“辣到”。
星华没趣地面庞一扭,那绝美的容颜便又回来了。顾清风上下打量着她,对比之下,只觉得赏心悦目,舒畅无比。他啧啧两声,感叹道:“奇妙,甚是奇妙。你这‘道术’竟看不出一丝破绽,比那些装神弄鬼的方士玄妙多了。”
顾清风凡人一个,自然领悟不了星华那“仙术”二字真正的含义,权当就是凡间道士们呼风唤雨把戏的一种,而星华也乐见其成地并未点破。凡人江湖中,此类怪力乱神之术流传不少,无生界武林十尊者里就有三人有所涉猎,并且凭此闯出了自己的名头。顾清风作为北地贵族,见识广博,深山老林里的妖怪都亲眼目睹过,这些方术更不算什么。
容貌随心改变之事,星华废了一番功夫,总算是得以圆了过去。
话题绕了一圈,“鸿尘”的伤终归是过不去的槛。虽然星华像个没事人似的,顾清风还是觉得那道伤口实在扎眼,他怀疑地一指星华的伤:“你这伤势……小爷我还是不放心,你确定不用请军医来?”
“军医?切。”星华不屑地哼了一声,自信满满地说:“本姑娘与嫂嫂行医江湖多年,不比那些只知金疮药一糊治疗跌打损伤的军医要见多识广?请那些军医做甚?且听我言,你去庵庐取些药材来便好。”
“嫂嫂?”
顾清风闻言,奇道:“就那陈莲儿?你兄长鸿渊这才大婚几日,嫂嫂之名就叫上了?”
“要你管!”星华剜了他一眼,思忖片刻,后言道:“嗯……如此,你记好了:柴胡半两,瓜蒌根、当归各三钱,红花、甘草、穿山甲各二钱,大黄酒浸一两,桃仁五十个。另附……咳咳……另附……唔……”
正说着,星华忽觉胸中一阵憋闷,连声咳嗽起来,其声剧烈难平。连番动用不属于这个凡世的力量,纵使以星华的体魄也有些支持不住,她咳得弯下腰来,与在那处不知之境中过度动用仙术的遗症如出一辙,只是这回更显声嘶力竭。
血。
星华痛苦地掩住口鼻,鲜血从指缝中缓缓溢出。
五脏六腑,肝在志为怒,肺在志为悲,脾在志为思。过悲则肺气消而不张,过怒则肝气上而不爽,过思则脾气结而不运。分情轮回诀给星华留下的情感尽为负面,而其中又以怒为首,思虑为体,悲为藏。此三者情极,加之妄动法力之反噬,无时无刻不在损伤星华的形神。
“另附……什么?喂,你怎么样?”
顾清风瞧着不对,连忙上前来轻轻拍打星华的后背。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足足过了半刻的功夫,才渐渐止歇。
“你真的不用……”
“不……用。”
虽说分情后遗症暂且威胁不到星华的性命,约莫受些内伤而已,最多也不过从此再无情与爱。但她当然不能同顾清风这么一个凡人解释什么叫做“分情轮回诀”,唯有用凡人之病作替。正巧,鸿尘的戏份也有尽时,这缠绵入骨、难以祓除的“肺疾”便就成了彼时鸿尘黯然道出那句“医者难自医”的最佳根由。
星华神色凌厉地一抹唇角的血迹,顺水推舟地摇头:“我之咳……非此外伤……所致,旧疾罢了。乃肺失清肃日久,而致痿疾,本……无药可医。”
无药可医。
顾清风最听不得就是这四个字了。
“无药可医,无药可医那也须先医过再说!”
闻此言,顾清风怒目瞪圆,叱道:“鸿尘,你给我听好了。再说丧气话,小爷我……我就把你的身份公之于众!让全天下人看看,你是如何自暴自弃,自哀自怜的!”
“你……咳……”
星华喉中一噎,这家伙……图穷匕见了是吧?半晌,她无奈地缓声说:“好好好,我不说便是。顾大人,劳烦您大驾快些去抓药可好?再拖下去,天都快亮了。”
“还有那些药?说!”
顾清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那神色可谓是“凶神恶煞”。
“喂,那么凶作甚嘛?”星华委委屈屈地偷瞧了他一眼,扳着手指头小声道:“另附,朱砂一钱二分,麝香、梅花冰片各一分,乳香一钱五分,没药一钱,血竭一两。附药作散,主药文火熬煮半个时辰便可。”
“这么复杂?”
听毕,顾清风皱了皱眉:“鸿尘,这里是军营,不是江湖药铺,更非皇宫太医院。庵庐里寻常药材能拿全就不错了,上哪给你去找乳香、朱砂、麝香、梅片?”
星华一愣,她报出这一串凡间药材,也并不能改善她的反噬与后遗症,不过是为了让某人安心罢了:“那……去了也成。本想着用七厘散辅以……”
“七厘散?你早说嘛。”顾清风一听到此名,顿时来了精神:“巧了,家父临行前给了小爷不少江湖疮药,七厘散应该就在其中,且等我,去去就来。”
星华微微点了点头,蜷到床畔,倚靠着石壁歇息。可谁知,正欲离去的顾清风却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转回身,猛地凑上前来,上下审视着星华的面容。顷刻间,两人之间仅距毫厘,呼吸之间,温热难言。星华吓得一缩,忙不迭地别过头去,不敢与他正眼对视。
“你干什么……”
星华的声音细如蚊呐,羞涩态,她可是扮得炉火纯青。
话音未落,却见眼前一黑,凭空竟飞来一只帕子当场糊在了她的脸上。远处,飘来一阵低低的嗤笑声。
“把血迹给小爷仔仔细细擦干净,怪难看的,走喽!”
“喂!!!”
星华气得一把将帕子扯下,再看,却发觉顾清风早已一溜烟没了踪影。
这家伙……
她将那帕子团在手中捻了又捻,□□出气了好一阵子,才怒气冲冲地将那那皱巴巴的帕子展开。其上,绣有两只圆滚滚的金丝团雀。
团雀?
星华怒色稍减,好奇地以食指勾起那张帕子。但见帕上那两只团雀贴颈交尾,绣工精巧,走线绵密圆润,便是皇都里工巧至极的绣娘也难以绣成,多半出于南方某国皇家宫廷内院,价值不菲。
罢了,他一贯如此,同他置气做甚?
星华的唇角飞起一丝淡若不见的笑意,拭去血迹,又避开肩上的伤,择处蜷缩侧卧。夜深,她借着刚刚点起的唯一火光,端详着帕子上的图案,恍惚间,那两只栩栩如生团雀好像活了过来,在火光的映照下比翼齐飞,双宿双栖。
…………
大半夜的,某位顾家大少爷一路“杀到”庵庐取药,可让这间冷清日久的庵庐热闹了好一阵子。
军医们狼狈地从床榻上被生生拽起来,一个个睡眼惺忪的却不敢有半分怨言,小心赔笑着跟着这位远近闻名的混世魔王,把一间不大的庵庐逛了个里三圈外三圈。
出来之时,顾清风抱着足足两大袋子药材,在众人的恭送声中火速离去,惹得那些军医们纷纷引颈侧目,面面相觑。
这位爷大半夜的不睡,跑来庵庐做甚?难不成,关里有哪位重要人物伤了?那为何不请他们这些军医去?
军医们心感不妙,忙遣人打探消息。而顾清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的直系部下统一口径,凡有人来问,只说是顾少爷劳累一夜,以药浴解乏,闲人退避。这些人碰了一鼻子灰,回去禀报,军医们即便心中有疑,也只能抛诸脑后,回屋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了。
至于“药浴解乏”的顾清风,连自己最亲近的顾舒明都未曾告诉,抱着两大袋药材以及两瓶七厘散就溜出了自己的居所,一路小心翼翼,最终到了鸿渊这里。
蹑手蹑脚地开门,又蹑手蹑脚地合上,顾清风长长地缓了口气,拿个药材就跟做贼似的,可把他累坏了。
“鸿尘,小爷我回来了!鸿尘?”
放下药材袋子,顾清风立刻咋咋呼呼地宣告自己的归来,可出乎意料的是,屋内却无人应答他,唯有一盏快烧干了的油灯灯捻噼啪爆着火星。
“鸿尘……”
顾清风的话音渐渐小了下去,他缓步走到床畔,丈许的大床空余十有八,唯独远处一角缩着团小小的黑影。顾清风秉青灯照去,将女子熟睡的侧颜映得苍白,眉心紧蹙,如若人间四月,行将凋零的花朵。
她的手中,摊着一方锦帕,两只金色团雀紧紧依偎,相拥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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