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凝陌紧了紧手,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面对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皇弟她内心的情感十分复杂。
“三弟,对不起。”选择来这里楚凝陌便没打算隐瞒,也没想推卸责任,“皇姐现今才知道当年之事,手下行事没个顾忌,让你这些年受苦了。”
“原来皇姐是来说这个的,臣弟并未在意,皇姐也不必放在心上。”
楚天祁淡笑道:“且,臣弟一直清楚并非皇姐所为。”
倘若不是当年慕容皇后将他养在身边,他能不能在那如狼似虎的皇宫中生存下来都是问题,且不说自己被下毒皇姐并不知情,就算知情,他也不会说什么,他同楚凝陌上战场本就只是想保护她,若她想登帝位,自己永远只会是那个在身后助她的人,这也一直是他奋斗的目标。
“为何当初就选择了远离朝堂做一闲散王爷?皇姐从未想过要控制你?”
“臣弟本就不曾有争夺之心,做一闲散王爷倒也乐哉。自母后走后,我一直将皇姐当成唯一的亲人,能助皇姐事成便是我此生唯一的目标。”他话里话外的真诚是那样明朗,让人不容质疑。
这也是为何楚凝陌知情后这般责备自己的原因,臣下愚昧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位皇弟从来都是唯自己马首是瞻的,是她俩相依为命,度过了母后走后的那些年,这份感情是患难与共的,是不容置疑的。
而今看来自己的弟弟依旧还是从前那个弟弟,一切都还来得及。
看着那绝美容颜上露出的深深自责,楚天祁安慰道:“皇姐不要再自责了,臣弟愿意这样活着,武功对我来讲不重要,只是不想皇姐再疏远我。”
说完那眼里的难过藏也藏不住,他真正在意的从来都只是这位姐姐对她的爱。
楚凝陌眉眼微怔,过了好久似乎才反应过来她最后这句是什么意思,偏过头,目光瞬也不瞬地锁着楚天祁煦日渐陌生的眉眼,她原以为这是对他的保护。
“皇姐是想让你随心所欲的活着,以为从前你选择远离朝堂是不想理会那些肮脏,却忘了你即使长大了也依然是我的弟弟。”
楚天祁眉眼笑开,“我永远只会是忠于你保护你的弟弟。”
楚凝陌眉眼舒展,空气里流转的是从前那份轻松惬意,两人闲聊起来。
六年前,自班师回朝,她就感到了楚天祁和自己的生疏与陌生,尽管他依旧非常尊敬自己,见了自己的恭敬甚至超过了寻常官员。但正是这中‘敬’,使楚凝陌感到了内心的‘远’。
楚凝陌也理解他心中的失意,自己也曾开导,给予他更多的照料抚慰,但这一切可能都抵不了他们之间的伤口,尽管现在知道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她也已经弥补不了,这中状态是她处于一中微妙的难看地位。
数年间,楚凝陌敏锐察觉到这中‘敬而远之’时,这中伤口已经成了难以填补的鸿沟,对这中沟壑她看得很清楚。
但楚凝陌从不会在大局上迷失自己,她虽自责,但是她不会愧疚得真去做什么。
“三弟,往后还是要多来公主府走动些。”楚凝陌发自内心的邀请。
楚天祁看到了她的愧疚也看到了她的真心,他推拒道:“还是不了,不给皇姐增添麻烦。”
“三弟?”
楚天祁的目光变得悠远,“臣弟毕生追求的功业,而不是权利,功业完成之后,便可功成身退了,留在朝中,非议也会纷沓而至,臣弟已是心志枯竭,所以望皇姐见谅。“
闻言,楚凝陌只能点点头。
“宫中很空旷,很冷漠,已不是儿时我们嬉戏玩耍的那个皇宫了。“楚天维叹息道。
从前慕容皇后宫中的内侍宫女,早已散步在这偌大的宫中,竟是无声无息。好在楚凝陌习惯了寂寞冷清,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楚凝陌叹息一声,心中微微一阵颤抖,儿时的长春宫处处是他们二人嬉戏的身影,那时,真好!
一阵轻微的车轮声,马车已经湮没在三更夜幕之中。
待人离去,内室走去一个黑衣男子,容颜冷峻,可是那张脸上却斜带着一个黑色的眼罩,只余一只眼睛带着精光。
他朝楚天祁拱手问道:“主子,可要去跟着?”
他的眼睛是六年前在对战西厥的战场上被地方主将一箭射瞎的,而正是因为他受了这一箭,却救了齐王一命。于是齐王退出朝堂后他便也跟着退了军籍,伺候在侧。
楚天祁摆摆手,浅笑道:“独眼,无需急躁。”
“长公主今年会来此,是不是说明她已有所警惕?”
“或许吧,皇姐心思向来谨慎,谁也不知道她真正想的是什么。”齐王长叹一声。www.)
“刚刚属下观察,长公主眼中似有泪,真情不像作假。”
楚天祁却笑了,“若是六年前,本王倒是会深信不疑,而今,真说不准,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立足于有,动作就要快。”
虽然自慕容皇后逝世,一直都是这个姐姐护着他,其他皇子欺负他,楚凝陌不问缘由的站在他这一边,但也是因为她,一切变得不一样了。
而且他从小就对父皇就有一中冰冷的憎恨,那人从来不关心自己,从来不相信自己,从来没有给过自己一丝温暖与关怀!有的只是淡漠与疏远、冰冷与训诫、严厉与苛责。
曾经,他也有建功立业的勃勃雄心,六年前,父皇若对他还有几分亲情与信任,他都不会远离朝堂,他们间的血亲不过是父皇权力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能兼顾则兼顾,不能兼顾则牺牲——这就是他和父皇关系的全部本相!
“若长公主当真带了试探的心思,主子以为当如何应对呢?”
“两忍一面,将计就计吧。”楚天祁毫不犹豫道。
“两刃一面?将计就计?”
独眼虽然一下不能解透主子潜心思虑的谋略,但也大体悟到了其中堂奥,不禁微微一抖。
楚天祁的声音平板淡漠得象池中死水,“有她在,本王就无所作为。若无她,本王亦无所作为。此间,你懂吗?”
独眼深深一躬,“属下虽不懂,但会永远护在主子身旁。”
“哈哈,说着又成了你表衷心了,你啊,真是”主仆两人相视而笑。
月上柳梢,南街静谧空旷,波光粼粼的南湖映出秦楼,楼上传来时断时续的萧声,仿若峡谷般的清幽神秘。
楚凝陌出了齐王府并没有乘车,独自漫步齐王府外不远处的南湖边,遥闻萧声呜咽,不禁仰头望月,轻轻一叹。
她叹的是齐王的悠悠此心,不胜倦怠。
心下烦躁,楚凝陌招来马车,朝驾马车的玄觞道:“去东阁!”
玄觞诧异不解,殿下已许久不曾去过东阁了,今日如何要
“还不走?”
马车快速奔跑起来,半个时辰后,一辆四面垂帘的马车来到外城空阔地带的一座孤独院落前。
车马刚刚停稳,厚重的木门便无声的开了。一个中年妇人盯着马车上下来的长公主,深深一躬,一言未发,便将来人让进,随即关上了大门。
玄觞轻快的将马车驶到隐蔽的后院车马场。
此刻的大将军府林子汐的闺房内,桌案上静静躺着一个信封。
刚沐浴完的林子汐余光一瞥,看到那素面干净的信封,疑惑着打开,只见掉出来一朵风干的梅花。
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竟笑了起来,她是生气的,可她却气笑了。
当初是谁言之凿凿的说放她自由,彼此再无感情牵绊的?这才多久就食言了?楚凝陌啊,你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呢。
她随手将信封往桌案上一甩,自顾自的去妆台擦拭头发。
一个时辰后,中年妇人领着林子汐穿过门厅,路过一座荒芜的花园。园中荒草及腰,假山水池也是草树参差荒凉清冷。
月光下,房内隐隐可见一个影子,仿佛一根石柱立在那里凝固不动。中年妇人指指影子,默默走了。
其实她哪里人需要带路,又哪里需要人指引,但是每次来都如此,林子汐也无意说什么。
她推门走进,房内身影蓦然回身,却是一阵沉默不语。
宽松曳地的玄色长裙,高高挽起的发髻上横插了一支深蓝色的玉簪,手中拿着一卷竹简,潇洒随意中别有一番书生名士的英秀之气。
林子汐甩甩头,心里鄙视自己色令智昏。
“殿下,这是何意呢?”
她也不走近,两人隔着一段距离。
“你来了。”楚凝陌稍有和缓的面色中,依旧透着一中萧瑟落寞。
看她这无事人一般的样子,林子汐的气就冒了上来,提着气就准备刚,“殿下,难道不解释下今夜让我来东阁的意图?”
“今夜,本宫的冲动难以抑制得要爆发出来,本想顽强的克制自己,却不想还是你看到的这个结果。”她深深的出了一口气。
林子汐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这人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二小姐将本宫想得太正直了。”楚凝陌轻轻道,“二小姐可知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正直无私欲是不能长久的,人心本来就是不满足的。”
林子汐却笑了,“殿下这是在对自己曾经的放手耿耿于怀?”
楚凝陌淡淡道:“确实后悔了。”她光明正大的承认。
林子汐点头,尽管这话说得有些无耻,但她还是肯定楚凝陌这点坦荡的。
“殿下此时倒是不要面子了?”
楚凝陌微微一笑,“要面子,本宫今日就不会邀你来东阁了。”
林子汐却是细细的看去,虽然楚凝陌说今日之事乃欲望使然,但是她发现这人竟是发自内心的豁达明朗。
楚凝陌放下手中书简,亲自斟满两盅桂花酿,自己端起一盅,递给林子汐一盅。
“唐突了。”楚凝陌扬起头来,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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