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听说过一个说法叫“优雅的老去”, 字他都认识,意思他能懂,就是从来没见过可对得上号的。
直到认识方家老太太。
那年在大齐山第一次见的候, 他就那觉得了。
年轻得多有风华, 老了气质还那么好。
现在,
老人坐在墙边长椅上面,一头白发盘的发髻不再整齐, 有一些发丝散『乱』下来, 旗袍前面一块布料上有茶水污迹, 浑上下全无前几次的文清雍容。
陈寅被带到a市, 带医院,看到的就是这的画面。
一个和那些守在手术室外的普通家属一, 两眼通红含泪,神『色』惊慌不安的老太太。
而不是大家族颇有手段,有权有势的长者。
陈寅没什么精神的走到另一张长椅那里, 他这一路连水都没喝上, 本来就脏的衣服已经馊了,搅着周围的消毒水味往他鼻子里钻。
就在陈寅要坐下来, 一难言的目光向他扫来。
老夫人盯着他。
让他不合宜的想起了鬼片,那类题材里多少总会有一个老太太, 阴森又诡异。
他动动干裂的嘴唇,还没说什么,就听到苍老浑浊的声音问他,“你在小镇上过得怎么?”
手术室的红灯亮着, 这不是叙旧的场景,况且他不仅不熟,他还是被她的人拿枪『逼』着来这里的。
气氛十分古怪。
陈寅拍几下酸胀的小腿肌肉:“还行。”
“应该是不错的。”老夫人说, “大城市再好,终究比不上自己的老家,小年轻总想着往外跑,只有到了一定年纪知家乡的好。”
陈寅没精力揣摩老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他闭着眼头靠在墙上,想短暂的眯一会。
突然有什么朝他砸了过来。
他的体能已经濒临极限,反应迟钝没来得及躲开,那东西擦着他的额角掉到地上,咕噜噜的向滚,在走廊上发闷闷声响。
是个棒球。
沾着干涸的血迹。
陈寅疲软的眼皮掀了下,不知在这当哑巴杵了多长间的一助小跑过去,一套西装跟双手都是血迹斑斑,味重的让人想吐,犹如刚从哪个凶|杀|案现场活下来,他捡起那个滚远了的棒球。
然递给陈寅。
他两只手搭在腿上,没有要接的迹象。
“董事长下班推掉应酬回山庄,半路下了车,一个人在路边的长椅上坐着,坐了有十几二十分钟,手里的棒球掉了滚去,他去捡,”
一助当在场,说到这头皮都是麻的,舌头有点僵硬,“一辆车酒驾撞了过来。”
陈寅没反应。
一助特意棒球转了转,雕刻的字母对他那边,他还是没反应。
惨白的灯下,棒球上那串“cyfby”字母黏着点深褐『色』血块,哪处都没变形凹陷,还好好的。
一助递得手都酸了,他棒球小心纸巾抱起来,这两年他的压力太大了,越来越大,有很多次都忍不住想跟董事长提议上上情感类教程。
但他只是一个下属,不合适。
理应董事长的家人来做那项工作是,可是几年了,似乎一直没人来做。
可能……都不会?
这不怪一助如此揣测,董事长的感情和工作刚好是两个极端分值。
一个低到连普通人都不如,一个高到业界仰望不到的程度。
本来是个科研机器,来有了人。
现在做不回科研机器了,没能真的做成人。
一助看着手术室,很多事弄着弄着就没法弄了,他作为比很多人都要了解得多的半个知情人,不好说什么。
都是主子。
不多,一助去买了一份清淡的蔬菜粥拎给陈寅,手洗过了,指甲没抠干净,里头还有残留的血污,他小声说:“听说您赶路没怎么吃东西,先喝点粥垫垫肚子吧。”
陈寅靠着墙的脑袋歪了下,没见着那老太太。
“又晕倒了。”一助说。
陈寅是一点都没发现,他又累又困,都不知自己睡没睡着过。
一助声音艰涩:“董事长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长钺现在人心惶惶,不知多少人祈祷董事长转危为安,公司待遇那么好,董事长家教涵养一流,又年轻又有本事,还珍惜人。大家都期待他将长钺带向高的层面。
陈寅吃了两粥,耳边传来哽咽,他勺子丢碗里:“等人死了,你再哭丧。”
一助顿就止住了哽声。
“棒球给我。”陈寅忽然说。
一助愣了愣,赶紧棒球连同纸巾一起递过去。
然就看着陈寅走到垃圾桶那里,脚一踩,手一松。
一助脸上的血『色』刷地消失,他坐不下去的跑走,趁陈寅不注意垃圾桶拖到角落里。
有小护士经过,不解的问:“李助,你在做什么?”
李助谨慎的对她做了个手势:“嘘。”
他满头大汗,手套都没带就手伸垃圾桶里,『摸』索着找到棒球感觉脖子上的脑袋不再摇晃。
当年那位在外失踪下落不明,董事长这棒球带在边,事还握在手里,是被硬扒来的。
这要是丢了,那还得了。
这家医院是方家名下的,陈寅来三次了,前两次是做体检,分别老管家和方泊屿陪同,不是崩溃就是半崩溃,检查期间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不知。
这次他的状态好不到哪去。
方家的保镖听老夫人的,他严格看守陈寅,限制他的活动范围要他待在手术室外,他的精神快熬不住了。
陈寅记不清是第几次蹲在马桶边呕吐,他从隔间里来,脸『色』青白的站在水池前洗洗手,掬一捧水漱。
旁边突然冒声音,“你看不见我?”
陈寅乍一听到有人说话,含在嘴里的那水直接喷了来,他扭头对上一双有点血丝的蓝眼睛。刚他还真没看见。
凯西蹙眉:“怎么就瞎了,年期并发症?”
陈寅:“……”他接着漱。
洗手间里充斥着『潮』湿的气味。凯西的视线落在陈寅颈的一撮『毛』上面,年初那会儿他回英迎来了开学季,忙了一阵子打给自己的手机,他哥接的,场面一言难尽,来他就在外老实读书。
之就是暑假了。
他想回度过夏天炎热的间段,从七月到八月,一直没拿定主意,就这么得知了他哥发生意外的消息。
现在他人在a市了,他哥的手术都还没做完。
已经早就超过二十个小了。
洗手间里的水声停了,陈寅往外走,凯西跟在他面:“我哥事的候,昏『迷』前一通电话是叫人你带走,似乎是怕他倒下了,老太太会对你不利。”
陈寅搓着低烧的脸。
“准确点来说,是他担心老太太让你给他陪葬。”凯西的声音里带有困『惑』,“按理说,老太太不至于做到那一步。”
陈寅沙哑的说:“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凯西不说话了。
“他被车撞,关我什么事。”陈寅『揉』着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嘴里翻来覆去的念着这句。
凯西见陈寅要在椅子上坐下来,伸手拉拉他:“走了。”
“我能走了?”陈寅手指向手术室的门,“人不来,我就不能离开,方家是天王老子是吧?”
凯西眉眼压低乌沉沉的:“陈寅,我哥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陈寅刚一抬头,凯西就接起电话,“妈妈,我跟他说话了,知,好。”
“走吧。”凯西手机塞袋里,拽着陈寅的手臂往自己前带带,“你上臭死了,不知多吸引蚊子,你都被咬多少个包了。”
“是我母亲跟老太太沟通的,让你休息。”等电梯他说。
陈寅脚步虚浮的被拽电梯,看来这场意外让那对前婆媳冰释前嫌,恩怨一笔勾销。
凯西带陈寅去了附近的酒店。
开的一间房,两张床,凯西想陈寅要是问,他就说是他母亲的意思,要他负责盯人。
但是陈寅没问,房间就躺在了其中一张床上,看起来疲惫的不行了,澡都没力气洗。
睫『毛』一直在动。
显然无法顺利陷入沉睡。
凯西没制造什么杂音,他就在房里坐着,到了饭点就陈寅喊起来。
酒店的送餐服务挺专业,食物很可。
陈寅冲了个澡,穿着凯西让人给他买的干净t恤长裤,他拿着筷子盘子里的菜拨了又拨,半天都没吃一点。
凯西问:“你在干嘛?”
陈寅:“看有没有什么脏东西。”
“这里又不是小饭馆,怎么可能有。”凯西无语。
陈寅说:“我前有个工友在大酒店做过事,说摆盘『摸』很多遍都不洗手,洗碗瓢盆跟拖在一起洗,瓶瓶罐罐的调料完不盖上,掉个什么去是常有的……”
凯西吃不下去了。
陈寅自己说恶心了,没了胃。
食物的香味四溢,两人坐在桌上,谁没吃。
凯西喝了几水,冷不丁的说:“陈寅,我一开始叫你嫂子是于找抽的心理,我哥从来没教训我阻止我。”
下一秒就补充:“我在说事实,不是在为谁说话。”
陈寅上发着虚汗:“给我弄点安眠『药』,我想睡一觉。”
凯西看了眼他额角的淤青和他脖子上的一堆红包,抿抿唇:“在路上了。”
“行。”陈寅又说,“你再借我下手机,我联系我朋友。”
“萧裴让还是魏一闻?”凯西皮笑肉不笑的, “前者跟我哥近是半个行业竞争关系,我哥车祸了,他是很多开心的人之一,者怕是还被控制着,你联系不上。”
陈寅撑着桌子站起来,是,一闻跟他一,手机都被拿走了。
哎,怎么总是拖累别人呢。
非得他一个人过,边连个能说话的都不能有?
陈寅半夜被带去医院,凯西没能跟在边,他在另一层陪他体弱多病的母亲看诊。
方家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只要方泊屿在做手术,陈寅就必须在走廊等着。
手术室的灯亮起,关掉,再亮起。
白大褂,形都是匆忙的。
陈寅脑子里像是塞了个铸造厂,打铁声咚咚咚的敲个没完。
凯西给他弄的助眠『药』物没什么作,还是睡不着。
不记得自己多久没睡过了,心脏肝脏都非常疲劳,他不会死吧?
那疯子又被紧急推手术室了。
多少次了,缝缝补补的。
陈寅意识混沉间,隐约听见有人在不远处说话。
“肾”“只能摘除”“尽快”“肾|源”
陈寅的眼睑在动。
“另外一个”“几年前”
他清醒了。
老太太手里攥着什么单子,眼袋下垂皮肤皱巴巴的,眼珠泛黄。
她转头死死瞪着陈寅,苍老憔悴的脸上都是泪,干瘪的嘴唇张合着说些听不清的话,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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