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两层铁皮房的其中一间宿舍里，睡梦中的民工大吼大叫，“碰——碰！子要碰！自『摸』清一『色』！”

被吵醒的其他人发出不满的骂声, 翻个身抹了把背上的汗, 又沉沉睡。

风吹草，垃圾堆里的脏塑料袋哗啦响。

一个人影抱着从外头晾衣绳上拿的裤衩抓开浴室的帘子，踉跄着走进, 哆哆嗦嗦的脱下身上的脏衣物, 拿水管对着自己冲。

昏暗的光线里, 淡淡的血水往下水道里流。

“寅叔？”外面传来谨慎的脚步声, “是寅叔吗？寅叔，是不是你？”

“是我。”陈寅回了句, 水进到嘴里，他呛得直咳嗽，烧红的喉管火辣辣的疼。

王满听到声音就冲了进来, 地上湿哒哒的, 他跑得急拖鞋又打滑，平衡感差, 下盘还弱，惨剧就发生了。他胡『乱』挥着手臂, 在一阵卧槽中啪唧摔在地上，啃了一嘴他寅叔的洗澡水。

陈寅本来疲惫的冲个凉都费劲，这会被逗笑了，破裂的嘴角扯开了渗出血丝, 他“嘶”了一声，举水管对着脸冲了冲，走过扶还趴着的小孩。

一楼的一间空屋里亮着灯管, 蚊虫全朝灯下聚集。

“我的叔啊，你以后能别在外头待到这么晚不，且你那经常自关机的破手机真的可以扔了，还是卖了吧，最少也能卖出个冰棍钱……”王满扒拉眼睛，眼屎没扒到，睫『毛』全给他『揉』成一撮撮的了，他唠唠叨叨的，『迷』糊间瞥到了什么，惊得当场大叫，“怎，怎么弄的？！”

陈寅挂空挡，全身就套了条裤衩，他肌肉蓬勃的上半身泛着水光，前胸后背不少淤血青紫和疤痕，肢上的伤口是新鲜的，好几个结痂处都破了挂着血珠。

这么一具极具男『性』力量与荒原野『性』的身体，最醒目的是高肿得些吓人的膝盖。

王满想碰又不敢碰，他眼睛发红：“寅叔，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陈寅扯开『潮』湿的裤腰，抹了把腰腹上的水，开玩笑道：“得罪天爷了。”

王满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寅叔膝盖的伤是跪出来的。可寅叔一个能打十个，谁能让他下跪，不可能的。

除非是……打不过。

蚊子飞到王满脸上，小细腿泡在他的眼泪里，他沉浸在脑补的绝望画面里抽抽嗒嗒，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止住：“是俱乐那伙人？”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王满打了个抖，脸都白了：“不是都过好多天了吗，怎么还不……”他的脑中浮现一个人来，“白天到工地找你的红『毛』是谁？别跟我说是俱乐那晚的主谋。”

陈寅皱皱眉头：“满子，俱乐的，我跟你怎么说的？”

王满擦鼻涕：“你说都过了。”

“那就是过了，”陈寅拍掉他脸上的蚊子，“别一惊一乍，胡思『乱』想。”

王满惊疑不定：“ 那你这膝盖……”

陈寅轻飘飘道：“我自愿的。”

王满呆若木鸡，这几个字他都会，组合在一被寅叔说出来的思他却不懂。

自愿什么？

自愿下跪？对谁下跪，又是谁让寅叔自愿？

陈寅狠心按住膝盖，腿肚子颤得厉害，他疼得头上冒冷汗：“你给我拿一下『药』酒。”

“没了。”王满说，“剩下一点晚上被楼上的大伯借走用掉了。”大伯腿被石板砸了，要死要活的也不医院，舍不得花那个钱。

“那明儿买。”陈寅的腹肌蹦得像石块。

王满在手机上搜了搜：“得热敷，我给你打水，我水瓶里。”

等他端着一盆热水回来的时候，寅叔已经仰头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他戴着胶皮手套拧干『毛』巾，把人叫醒说：“寅叔，你忍着点。”

『毛』巾一搭上来，那股灼烫就刺激得陈寅痛叫出声，他咬紧牙关浑身抽搐了会，才勉强缓过来。

王满是个农村野大的孩子，他一看寅叔胳膊腿上的那些小口子，就知道是在树林草丛里弄出来的。

大热天的，寅叔不会没往那里面跑。

王满表情凝：“寅叔，我感觉你犯小人了，要不要庙里烧个香？”

“用不着。”陈寅摆摆手，佛渡不了他。

王满心里头想着，他是和乡们一出来的，一直是结伴打工。十月份这边差不多就能完工了，到时候他们会向以前一样把包裹一打，下一个工地。

那寅叔呢？

“寅叔，a大的做完了以后，你什么打算？”王满真心诚地说，“不如跟我们几个小年轻一道吧，大家几个月下来也都熟悉了，出什么可以个照应。”

椅子上的人又睡着了，发着烧，伤痕累累的，让人看着都觉得压抑。

王满没把他叫醒。

陈寅半辈子加一受的伤都没这两月多，不过他干了多年体力活，还常年健身，底子强，吃得下苦，又刚又硬，膝盖痛成那样了也没跟工头请假休息，照常干活。

拌水泥的王满快愁死了，寅叔真是胡来，也没个人能劝得他，大家说啥他都不听，倔。

王满使劲抓抓腿『毛』里的大蚊子包，两只黑溜溜的眼睛锁定阴凉地的小工，他走过跟人叽里呱啦了什么，那小工就找陈寅，让对方自己的位置。

陈寅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做啥？”

“不废话了，吧。”小工黑得流油，扯着嗓子嚷嚷，“我那地儿不晒。”

陈寅换到了太阳烤不到的岗位，他头晕眼花的伸舌『舔』『舔』嘴，唾『液』濡湿了几个裂口。

这边砌砖的大工问他行不行，不行就回宿舍，他立马拖过来一车砖，利索的一块块递了过。

膝盖伤了，陈寅就不穿大裤衩上工了，他穿着上一批工人没带走的旧长裤，在工地待一会就看不出颜『色』了，全是灰。

裤腿破破烂烂的拖拉着，陈寅腾出手的功夫扯下一根长线，他想丢掉，线头却黏在了他手上，风都吹不走。

不知怎么的，陈寅想到了方泊屿每次看他的眼神。

像是想甩掉怎么都甩不掉的垃圾。

陈寅的体温上来了，身上一阵阵的打寒战，他忍下恶心的感觉，咬着烟继续干活。

快中午了，工头叫人提来了绿豆汤，三大桶。

大家一窝蜂的往上凑，臭烘烘的。

王满灰头土脸的挤进，他干了一碗，还高举着一碗大喊：“让让让让！绿豆汤洒啦！都洒啦！我靠，流我胳膊上了——”

这碗绿豆汤摇摇晃晃排除万难送到了陈寅跟前，他抬头，小孩热得眉『毛』都揪来的脸上是大大的笑容：“寅叔，给！”

陈寅接过来一口喝下，他随便用手背擦擦嘴，吐了口：“过天把就能凉快点了。”

“也就凉快一丢丢吧，还得晒码半个月，秋虎不得烧一烧？新闻不是报道过那什么全球候变暖嘛，想我小时候连风扇都没不也过来了，现在人能被活活热死，要我说，世界末日来了拉倒，这鬼日子他娘的真没个盼头……”王满脱掉脏兮兮的鞋子，放出闷了一上午的胖脚丫晾在塑料桶盖上，那味道找不到词形容，他『乱』的时候，脚不小心掉下来碰到地面，烫得他鬼哭狼嚎。

陈寅被一股混杂着烟味臭味的沙土扑了一脸，昨晚酒店的房间整洁得犹如一个展览品，他无处下脚，喘口都觉得把环境弄脏了，还是这样的环境适合他。

昨晚方泊屿并没跟他试试，是全程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让他跪着。

走之前，方泊屿叫他把那盒套留下，要和别人用。

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才会遭受这一切。

陈寅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抬头看看蓝天烈日，等着下班医学院。

这会医学系的大生在c栋上课，楼道里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静挺大的，每个教室靠着门口坐的学生都会好奇的探探头，看是哪个神经病。

等他们看清了来人的相貌，就都憋住了嘴边的脏话，默默转回头。

脚步声停在（302）教室后门口，章珉旁若无人的跑进，他身上还挂着围裙，上面未干的颜料，显然是直接从画室那边过来的，不知道画画的中途哪根神经搭错了位。

师不在，章珉走到方泊屿的桌边：“泊屿，出来下。”

方泊屿在看结构图，章珉沾着颜料的手伸过来，他的面『色』瞬间就冷了下。

章珉举手：“好好好，我不碰你。”

方泊屿把笔一放，拉开椅子往教室外面走，章珉跟着他出，开口就问，“你昨晚碰我那条狗了？”

笃定的口吻，眼里闪着向不明的光。

方泊屿洗手间洗手。

“怎么回，你不是向来对同『性』的身体不感兴趣吗，要是你突然想做个什么实验，一个电话打到‘宵’，多的是让你挑选的，怎么偏偏用了我身边的一条狗。”章珉后脚跟进，“你上午医院做体检了吧？”

方泊屿道：“不需要。”

章珉『露』出不能理解的表情，“啧”道：“多脏啊。”

“我那狗总是给我一种说不出的粘稠感，就像一块布浸了放了八百年的臭水……”他靠着门框说一些难听的话，用词满是蔑视的恶，忽地听见一句，“没碰。”

“酒店那边说他是半夜走的，走的时候还一瘸一拐，腿脚不便，你没碰他，那他在你房里待那么久，都在干什么？”章珉好奇的摇头晃脑。

方泊屿拿帕子擦拭手上的水，一个关节一个关节的擦。

章珉兴奋的扯了扯头发，眼睛一瞪：“是什么新鲜的玩法？赶紧跟我说说，我也要玩。”

方泊屿眉眼冷淡：“你还是别试了，倒胃口。”

中午的时候，陈寅在菜馆吃饭，他刚拿子撬开一瓶啤酒，手机就响了。

章珉打来的，不是又一次违背约定在白天叫他上班，是来一句：“你下岗了。”

电话挂了，陈寅都没回过神来，他把手机攥得发烫『潮』湿，先前被机车擦掉一块肉还没长好的那边脸轻微抽，周围的吃喝闲聊离他远，越来越远，最后把他一个人丢在了一个封闭的罐子里。

一个月时间还没到。

提前结束了。

陈寅没感到一丝解脱，相反的，他脖子上的绳子勒得更紧了些，缺氧带来的晕眩感清晰强烈。

但凡是早个五天接到这通电话，他都能顺从宁可信其，不可信其无，信了不会掉块肉的俗套想法，默念两遍头说的这个城市风水对他不利的话，等工一做完，就迅速收拾东西头也不回的离开，或干脆不等了，马上走。

但是现在不行了，离不开了。

只要方泊屿在这里，他都能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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