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一半的时间江少辞靠在桌子上,光明正大地偷懒。幸好现在有玉牌,里面的新消息层出不穷,江少辞也不怕无聊。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弟子们陆续提交答卷,最后时间到,没答完的弟子也被迫交卷了。
课堂里交头接耳,都在讨论刚才的测试。牧云归拧着眉,低声问江少辞:“测试后面有一问,凫徯写成凫傒,是为什么?”
凫徯是鹿台山的神鸟,序言里却写成凫傒,题目中问为什么?牧云归想了很久,都没答出这道题。
江少辞尴尬了一瞬,他薄唇抿了抿,最后,近乎是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他写错了。”
江少辞说完,觉得自己仿佛又死了一次。他唯独庆幸牧云归不知道写这篇文章的人是他,要不然他就可以考虑回南海埋着了。
所以说人一定要多读书,越无知越轻狂,说的就是十二三那会的他。自己丢人就算了,还写下“著作”,贻笑千古,导致现在要被认识的人问出来鞭尸。
牧云归皱眉,觉得十分迷惑:“写错了?”
被当做范本的文章,必然深奥微义。江少辞竟然说这是个错别字?
江少辞的脑回路……还真是简单又直白啊。
牧云归和江少辞在讨论刚才的测试,其他人也在对题。过了一会,上方传来夫子的声音:“肃静。答案已经核对完毕,你们自己看吧。”
弟子们纷纷打开考核,果然,他们的分数已经出来了,并且在旁边附上了评分标准。江少辞本来漫不经心,他不想带坏牧云归,才随便打开看看,没想到一垂眸,竟然看到一行大大的红字。
丁等,不及格。
江少辞眉梢慢慢挑高。从来都是别人求着他去上课、考试,但江少辞兴致寥寥,课程只有他自己师尊的会听一听,其余课免谈,考试更是从来不去。偶尔参加一次比赛,主办方都要高兴疯了。好不容易他屈尊参加一次课堂测验,结果竟然不及格?
不及格?
江少辞长大以来,就没当过第二。任何功法剑诀,江少辞的做法就是正确的,如果和标准答案不一样,那一定是答案错了。结果现在,他自己瞎写出来的心法,他自己解读,竟然还不及格?
江少辞按住眉心,气得脑仁疼。夫子端坐上方,大手一挥面前就出现一副图像,上面按照甲乙丙丁分类,每个类别里有多少人显示得清清楚楚。
夫子说道:“唉,果然我就不该抱有期待,你们和前几届弟子一样,都是普通人,并没有惊喜出现。大部分人分布在中间两档,甲等里没有新弟子,都是往年学过一次的师兄师姐。啊今年居然还出现了丁等,还有两个人,真是离谱。哦,其中一个人没来上课,成绩是空的。”
夫子越说越生气,座下弟子们交头接耳,悄悄问:“谁啊?”
这可是剑法基础课,最重要也最不好过的课程,竟然一个缺席,一个不及格。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今年新人胆子虎成这样,也真是勇士。
江少辞冷着脸,面无表情地坐着。牧云归将自己的试卷收起,余光隐约瞥见江少辞手指在捏什么东西,她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块木头。牧云归惊愕地看向桌案,果然,课桌一角已经被江少辞捏碎,正掰成一块一块的碾磨。
天哪。牧云归飞快扫向周围,幸而大家都在谈论刚才的考试,没人注意到他们这里。牧云归赶紧伸手,按住江少辞又要去掰桌角的手指。
江少辞手掌窄长,手指白皙,骨节分明,经历了魔气淬炼后越发修长有力,很不好控制。江少辞手动了动,牧云归压不住,干脆两只手一起上前,牢牢握住他,态度十分鲜明。
坚持听完这节课,不要再搞事了!
牧云归的体温比正常人低一点,几乎没见她出过汗,连指尖也是冰凉的。唯独掌心带着稀薄的热意,像是贴身佩戴的冷玉,接触的时间长了,捂出些温温的热。
江少辞暴躁的心突然就平静下来,他放过了摇摇欲坠的桌角,而是微微后仰身体,好整以暇地看着前方。世界上竟然有人比他还懂《乾坤天机诀》,他倒要看看,这些人要怎么编?
夫子惯例唏嘘完“一代不如一代”后,就骂骂咧咧地开始讲课。他拿着刚才的测试题,一道接一道讲解。
“这句话写了两棵树,你们以为这只是两棵树吗?不,这句话看似简单,其实另有深意,短短十三个字里凝聚了天机奥秘。有些事无法明说,作者只能用一些看似荒诞的话突兀地放在开头,用来提醒后人注意。这里共有五层含义,第一……”
江少辞眼皮子跳了跳,尽力忍住。旁边牧云归赶紧拿笔出来记,江少辞瞥了一眼,撞她的胳膊:“别记了,写书的人都不敢像他这么胡扯。”
牧云归拍开江少辞的手,眼睛依然看着笔记,微颦着眉道:“别闹。”
“这句环境描写有何意义?这么基础的问题,竟然还是有一半的弟子答不到点子上。说过多少次,这里任何一个字都不是随意出现的,尤其是视角转到景物上时,创作者必然是想通过天生地养的景物,表达一些无法用语言传达的意义。第一句看似在写天,其实不然,他引征了《南山录》,《南山录》成书于天醒一千九百九十九年,九乃极数,阳极则转,说明创作者真正所指并非是天,而是地……”
牧云归正认真做笔记呢,突然听到旁边人开始笑。牧云归忍无可忍,用笔杆怼向这个噪音源。她刚好戳到江少辞的侧腰,江少辞抬手握住她的笔,另一只手按在眉骨上,胸腔微微震动,笑声又低又轻。
活得久了真的什么都能见到,他今日着实大开眼界。
牧云归用力,拽回自己的笔,压低声音警告江少辞:“不要笑,被夫子看到就麻烦了。”
江少辞还在笑,随意地对牧云归点点头。牧云归不信他,凑近了还要说,江少辞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回座位,说:“你再凑过来,他才是真要看到了。”
牧云归飞快扫了眼前面,见江少辞收敛些了,就低头写自己的东西。周围人要么奋笔疾书,要么全神贯注,唯独江少辞抱着臂,以一种观赏的心态听夫子胡扯。
太离谱了,他倒要听听这个人还能扯出什么鬼话。
然而江少辞也没料到,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后面越说越玄,因为江少辞无意提到了五次鱼,夫子甚至去考证鲲鱼和流金鱼的来历、血统、习性、迁徙路径。为什么作者只说鲲鱼、流金鱼却不说其他鱼呢?为什么先写鲲鱼后写流金鱼呢?这必然是有深意的。
甚至连江少辞写错的那个字夫子也给出了三种说法,后面罗列着长长的参考书目,用各种理论印证这个字没写错,而是包含着独特的用意,只不过他们还没有参透而已。江少辞扫过那些参考书目,心想他当年要是有这份文化,何至于写错别字。
最后剑法基础课在一片沙沙声中结束了,所有人都忙着抄笔记,唯独江少辞环臂坐着,还打了个哈欠。他看到牧云归还在快速记录,说:“别写了,都是胡扯。”
后面夫子说的很快,牧云归没时间全部记下,就大概写了关键词。她怕再过一会忘掉,赶紧趁现在有印象将笔记补齐。牧云归正回忆夫子的话呢,听到耳边的声音,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别吵。”
今日起太早了,江少辞又打了个哈欠,眼睛中弥漫起水泽。他闭着眼睛,靠到牧云归肩膀上,试图阻止她继续写:“说真的,你不看这本书,剑法基础能打得更牢固些。”
他正好靠在牧云归右肩膀上,牧云归写字被阻,伸手去推他的头。江少辞本来是虚虚放着,她一推反而落实了。牧云归怎么甩都甩不开他,又好气又无奈地撞了他一下:“让开。”
江少辞不动。牧云归忍无可忍,伸手抓向他腰侧。江少辞身体强化,但意外的怕痒,他往旁边躲了一下,下意识睁开眼睛,抓住牧云归的手腕。
江少辞没控制好力道,牧云归被他拽的往前一倒,直接摔向江少辞身上。牧云归本能找支撑点,手一下子按在了江少辞腰腹,江少辞本来想扶她的手顿了一下,全身乍然绷紧。这时候,后面突然响起一声怒喝:“你们在做什么?”
第47章昆仑你叫江少辞,他叫江子谕,真巧。……
南宫玄这几日十分忙,他前世吃够了没有背景、单打独斗的苦,所以这辈子到无极派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选一个师父。
他按照前世的信息,投其所好,成功被赤霄峰接纳。这几天他一直忙着和赤霄峰上下打点关系,这一回,他想给自己的修行之路一个好开端。
前世虽然他打败了很多天之骄子,被人吹捧为草根英雄,但夜深梦回,总是深以为憾。如果可以,谁不想有一个好出身,谁不想年少成名,顺风顺水?南宫玄下定决心,这一次,他也要以天之骄子、少年天才的名义扬名立万。
功夫不负有心人,南宫玄的交好策略初见成效,赤霄峰师兄们都对南宫玄初印象极好。昨日,他无意间听到师父和大师兄聊天,说今年要大办外门大比。
无极派是剑修门派,剑修最看重实战经验,所以无极派每年都会举办大比。可是听华阳道君的口气,今年这次大比,不仅仅是锻炼弟子。
南宫玄一下子就想到殷城。他记得当年殷城历练就在一次大比后,外门的获胜者都是实战能力较强的人,直接被选入历练名单,去殷城完成任务。就是在那里,南宫玄找到了《凌虚剑诀》和剑骨,完全改写了他的人生。
不过,南宫玄明明记得前世是他进入无极派一年后,殷城历险才拉开帷幕,为何今生提前了?南宫玄昨夜想了一宿,没想出所以然来。但是修行之路本就充满了不确定,一年在漫长的修仙界面前根本算不上什么,大概只是正常浮动罢了。
这次殷城南宫玄自然也要去,但是牧云归却不能再去了。她前世就死在那里,今生他一定要帮牧云归躲过死劫。
南宫玄前世练习过《凌虚剑诀》,并看不上《乾坤天机诀》,但为了提醒牧云归,他今日还是来上课了。可惜这是一门基础课,课堂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南宫玄没找到牧云归坐在哪里,只能等下课后,守在门口等。
然而他等了很久,都没见牧云归出来,南宫玄回来找人,一进门就看到牧云归和另一个少年打闹。
她不知道和江少辞抢什么东西,两人一下子撞了个满怀。从背后看,江少辞脖颈修长,肩膀宽阔,清冷美丽的少女完全扑到他怀里,阳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晕出浅金色的光辉,看起来真是美好极了。
骤然刺痛了南宫玄的眼睛。
身体比理智快一步呵斥出声,那两人听到声音回头,牧云归眼神还带着懵,江少辞上扬的眼角在瞥到南宫玄后,眸色飞速冷下去。
两人对视,南宫玄沉着脸打量面前这个不知道比他小了多少岁的少年。江少辞今日换了白色的弟子服,颀长明亮,意气风发。他眼尾上挑,眼眸里光芒灼灼,一看就拥有良好的家世,高强的修为,众人的追捧。唯有如此,才会拥有这样一双从未经历过挫折的眼睛。
南宫玄不知道江少辞来自何方,但他身上洋溢着一股神气,那是和南宫玄截然不同的飞扬气息。
即便南宫玄改变自己的修行起点,像前世那些天骄一样拜入高师名下,他依然改变不了自己骨子里的敏感自卑。不像江少辞,即便穿着最简单的衣服,顶着外门弟子的称号,眉宇间依然少年意气,神采飞扬。
这样的人,难怪会吸引牧云归。谁不喜欢骄傲自在的少年郎呢?
牧云归刚才没稳住身体,不慎摔倒,没想到正好被人看见。她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按在江少辞身上,牧云归尴尬了一瞬,赶紧直起身体。
她后退时,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江少辞攥着。牧云归挣了挣,示意江少辞放手。江少辞回头瞥了眼,慢慢松开手指。
牧云归终于获得自由,赶紧坐远了些。经过这一打岔,她也没心思补笔记了,轻而快地收拾笔墨。牧云归收拾好后,发现江少辞和南宫玄还僵持着,牧云归拽了拽江少辞衣袖,低声说:“我们该走了。”
今日下午牧云归没有课了,但江少辞大概还有很多。牧云归早已安排好下午的行程,没时间在这里浪费。江少辞感受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住,轻轻应了一声。
江少辞就带了自己来上课,没什么需要收拾的,直接出门就可。刚才的事被人撞到虽然有些尴尬,但牧云归也不觉得自己应当解释,她对南宫玄点了点头,就算打过招呼,起身离开。
课堂极大,正面开了好几扇门,牧云归正在走路,忽然被江少辞按住肩膀。江少辞两只手握着牧云归的肩,推着她换了一个方向,说:“走这边近一点。”
牧云归想了想路径,默默拧眉。这边近吗?但江少辞却不管,硬是拉着牧云归朝离南宫玄最远的那个门走去,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不给他。
南宫玄发现江少辞脸皮是真的厚,他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话,被江少辞这样一打岔,他连开口的时机都没有。南宫玄原本还端着架子,毕竟感情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让步太多,女人就会得寸进尺,恃宠生娇。但现在南宫玄已经顾不上会不会暴露底线了,他再不主动,牧云归就要被那些花里胡哨的年轻人勾跑了。她压根不属于他,谈何恃宠生娇?
南宫玄只能转身,不顾脸面,主动叫住牧云归:“云归,我有事和你说。”
牧云归身形顿了一下,江少辞立即捂住牧云归耳朵,眼睛都不眨地说:“你听错了,刚才是狗叫。”
牧云归无语,用力瞪了江少辞一眼,怎么说话呢?她将江少辞的手推开,说:“你先回去吧。”
江少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她让他走?南宫玄听到很是解气,他快步走过来,冷讽道:“我们有话要说,你待在这里不方便。”
南宫玄见江少辞还不动,就嗤笑一声,对牧云归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牧云归看了江少辞一眼,示意他先走,然后就和南宫玄离开了。江少辞目光盯着前方那两人,许久没有动弹。
他不知道他期待什么结果,但是牧云归让他先走时,江少辞内心震惊极了。仿佛牧云归不可能,也不应当推开他,跟另一个男人走。
可是,为什么不能呢?若说江少辞曾经习惯了众星捧月,不习惯被人丢下,可是他向来厌恶麻烦,出入都是独行;若说江少辞担心同伴安危,可这是门派内,南宫玄不可能对牧云归做什么。
他当年和桓致远、詹倩兮练剑时,另两人来早来迟、和谁同行,江少辞从不关心。他又不缺陪练,要不是师尊说他不能闭门造车,他一个人练剑更快活。
牧云归只是出去和相识的人说句话而已,他在意什么?
江少辞亲眼看着牧云归和南宫玄走远,渐渐背影被树丛遮挡,再也看不到了。江少辞回头,盯着面前的树干,久违地生出一种想暴揍什么东西的冲动。
牧云归和南宫玄单独出来,本是想把话说清楚的。在天绝岛时牧云归以为自己已经把态度表达的很明白了,但是南宫玄总觉得她在赌气,而且每次都有江少辞在,说不了两句江少辞就阴阳怪气,最后话题越岔越远。这次,她打算支开江少辞,好好和南宫玄说开。
两人站定。南宫玄深深地看着牧云归,问:“云归,这些天,你过得还好吗?”
“一切都好,多谢南宫师兄关心。”牧云归语气清淡,说道,“听闻南宫师兄拜入华阳道君门下,和东方漓做了同门师兄妹,恭喜。”
南宫玄苦笑,他更希望那个人是牧云归。他重生前最遗憾的就是牧云归,重生后他一直想要挽回,但一直不如意,反而把牧云归越推越远。南宫玄真的想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前世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时,牧云归和他并肩作战,不离不弃,今生他的资源、待遇都大大好转,为什么牧云归反而和他疏远了?
牧云归正打算提断绝关系的事,南宫玄忽然开口,截住了牧云归的话:“云归,我昨日听师父说,过几日要举办外门大比。今年外门大比不同以往,你不要参加。”
牧云归眼睛微睁,要说的话突然沉寂下去。她看着南宫玄,问:“为什么?”
南宫玄为难,他也知道提这种要求看起来很过分,可是,他是真的为了牧云归好。南宫玄紧紧盯着牧云归,恳切道:“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原因,但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这次大比并不简单,后面牵扯着很多事情,你去了会有危险。”
南宫玄说的很真诚,似乎生怕牧云归误会。牧云归默然看着他,她并没有误会,相反,她完全相信南宫玄的话。
剧情中去殷城的人选似乎就是通过大比筛选出来的,牧云归和南宫玄都在其中。但是,这件事情还没有发生,华阳道君和徒弟谈论大比时,想来也不会说是为了殷城。那南宫玄是怎么知道的?
他为什么知道牧云归去殷城有危险?莫非,他也看过原书?
牧云归心绪一时乱极。她以为只有东方漓是穿书女,没想到,南宫玄也知道未来剧情。她以前把南宫玄安在男主的位置上,一切不合理因此都有了解释,但,为什么呢?
牧云归脑子里乱糟糟的,都没有注意到南宫玄后面说了什么,直到南宫玄说要送她回去,牧云归才回过神,摇头:“不必,我又不是不认识回去的路,我自己足矣。”
南宫玄内门里还有事,确实没时间陪牧云归。他又嘱咐了几句,就先走了。
牧云归慢悠悠从树林后走出来,她心里有事,一路上心不在焉。走过一株树时,旁边忽然传来声音:“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牧云归下意识回头,发现江少辞竟然还在。她意外,脱口而出:“你怎么没走?”
江少辞就气这件事呢,牧云归还敢提。江少辞冷笑了一声,说:“怎么,怕我耽误你们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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