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牛车边,直到看见郑夫人一行诸人进去之后,拓跋慎吩咐陆光去和几个值守的比丘尼交通。估计刚刚与郑夫人一行交谈的情况被寺中比丘注意到了,这几个比丘尼大概是以为拓跋慎跟她们是相熟的,所以没用多少时间陆光就带着两个寺奴走了过来。
“郎君,小奴已经与寺中说好,这牛车交给他们就好了。”
“嗯,进去吧!”这瑶光寺经常接待外客,自然也有安置车马的地方和看守。
进了寺门之后,已经看不见郑夫人等人的影子,只看见几个打扫的寺奴,还有两个结伴而行女斋客,看起来正要出寺的样子,看穿着是官家的女子,只是其中一个年长的妇人满脸戚容,被身边的少女扶着,一路上流着眼泪轻声说着什么,等走近了,拓跋慎听了几句,猜测到可能是这个妇人的女儿经常来这里拜佛习经,受到了“感化”,不顾家中父母挽留,执意到这里落发出家,母亲不愿意,追到瑶光寺来劝说,结果自然显而易见。故此才哭着出来。
拓跋慎和妇人,少女擦身而过,听着她们的交谈,不禁感叹现在佛教在南北两国的盛行程度。她也不知道那个妇人出家的女儿为何出家,只是看这妇人也就三十余,那女儿也不会大,这么小就抛弃家人出家真的好吗?
想起原本历史上,经过宣武帝元恪和灵太后胡氏当政时期的疯狂崇佛之后,北魏佛教达到极盛。即便被唐人写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南朝也远不如北魏佛教的盛行程度。要知道,北魏佛教僧尼人数最高达到了全国十分之一总人口的程度,两千万人口中,有两百万僧尼,堪称恐怖数量级。虽然其中绝大部分是为了逃避税役而伪诈出家,不过国家由此失去大量户口和兵源,兼之出现在历史中的“寺院经济”,其危害可见一斑。
其时洛阳城中,不知多少女儿受到意识形态的蛊惑,争相落发入寺为尼,为泥胎木雕枯守时日。这些少女又有多少阅历,只因心智不成熟,兼且被盛行的佛教意识形态所诱,抛弃父母家人,抛弃诗书礼教,带着对佛陀的崇拜之心走进寺庙。其中有多少父母像方才这位妇人一样追到寺庙劝导呢?
想及此,拓跋慎停下脚步,抓着一根垂下的枯树枝,侧身看着瑶光寺正门,好像看见门外走进来不少欢快的少女纷纷退去华服,穿上僧衣,去了秀发,突然,一对身穿胡衣的士兵冲进寺门,口中发着狂笑声,向着这些少女扑了过来,在少女们的躲避与哭泣声中,好像一个伟大的时代也就此终结。
回想起前世读书之时,自己空有一腔对故往历史的惋惜与叹恨。再看看此刻瑶光寺中的光鲜,顿觉此地如此让人痛恨。
“哎!”拓跋慎转身朝着冯昭仪的独院踱步而去。
我又能做些什么呢?为这个让人扼腕的时代和国家,民众……
“殿下,怎么了?”陆光看着拓跋慎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正门,又转身叹气,感觉有些奇怪,不明白殿下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想一些事罢了。等会儿到了地方,你守在外面等着吧!”
。。。。。。。
这瑶光寺,郑夫人常常来,所以带着侄女和长孙沁进了寺之后就朝着经常参拜的佛殿走去,瑶光寺广大,佛殿众多,所供奉的佛陀,菩萨,罗汉也数不胜数,不常来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参拜。
郑夫人今日来此,是为了求子而来。她嫁到郑家已经有五年了,今岁也才二十一岁,已经得了两个女儿,却没有儿子,丈夫郑道昭倒还没说什么,只是家公郑羲有些不虞言辞,可能是顾虑到她的父亲李冲,虽然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但是她出于子妇的“自觉”,今日还是打算来拜拜观世音菩萨。
到了观世音殿门外,郑夫人看了看殿内,没什么人,回头对着长孙沁笑问道:“沁娘可愿一同去礼拜菩萨?”
长孙沁当然知道郑娘子今日是来做什么的,听了郑夫人的话,想起自己明年要出嫁的事,顿时羞红了脸,连连摆手说不去。
郑夫人也不以为意,接着说道:“你也不常来这瑶光寺,既是不愿进去,不如趁这个机会去四处看看,我先与四娘儿进去礼佛,你待尽兴了再来寻我们可好?”
长孙沁看了看郑娘子,见她没说什么,答道:“好,我很快就回来,免得四娘儿等的久了。”说完转身离去。
郑夫人看长孙沁走的远了,拉着侄女的手进了殿,吩咐郑娘子想等一会儿,自去菩萨像前点燃了香,跪下祝祷了一会儿,才将供香插好,又双掌合十拜了三拜。
郑娘子看二叔母拜完,走过掺着郑夫人起身。郑夫人看了细心的侄女,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拉着侄女的手走到殿外一颗已经满是枯枝的大树下。
郑娘子看着二叔母的举动和神色,知道她这有话要问自己,是以才支开了长孙妹妹。
郑夫人在前踱步道:“四娘儿!可还知道你二叔父生于何年?”
郑娘子跟在二叔母后面,答道:“是太安元年(455)”
“二叔母又是哪年的?”
“皇兴三年(469)”
“是啊!你二叔父比叔母大了一纪又二年,又曾经娶过妻,还有一子。叔母初时听说家父为叔母与郑家结姻,终日哭闹不止,求着家父退了亲事。家父只是不允,被叔母闹的烦了,就把叔母关在阴房里,一日只给一餐,白日叫家母并诸位叔伯姑母劝说,深夜才让叔母回卧寝,这样持续了五日,叔母只好屈服了。”说完轻笑了一下看着远处的景物,好似想起了五年前的旧事。
郑娘子第一次听二叔母说这些事,很是惊奇,说道:“侄女听外面都说,外叔公祖为人温和宽厚,怎么会……”
“温和是真,宽厚也不假。叔母昔日在闺中时也如你这般无有忧虑,万没想到最后家父却要叔母嫁给一个大了十四岁的人。后来来了郑家以后,与你叔父朝夕相处,时日久了,自是也有了感情,见的事多了,才体会到家父当日的心狠是也有了感情,见的事多了,才体会到家父当日的心狠也有其因由。”
郑娘子抓着郑夫人的衣摆,问道:“是何因由?”
郑夫人停下脚步,看着郑娘子,说道:“为李氏,也为叔母啊!””
“这是如何说的,若说为李氏,侄女尚能理会,为了叔母更不该逼着叔母啊!”
“我李氏渊源长久,曾经也是立国建号的大家,至今已历数百年,是以历代子孙也代代身护重任,都害怕家业败落,辱没祖宗。后汉以来,勿论在家在朝,都广结姻缘,以求巩固家业,于危急之时能有所助益。”
“家父年方十龄时,祖父病逝,因此才由叔祖抚育,在荥阳时与郑家亲厚,叔祖在任上也多蒙郑氏相助良多,因此益相亲厚。”
“我李氏虽然在世祖皇帝之时就已归附朝廷,但是毕竟是凉国之后,家祖父归附朝廷前更为一国之主,来这平城以后岂敢稍有差池。是以不能不多多交好士人,不敢说光大家门,至少也要保全门户延续。”
“嫁叔母到郑家,也正是为此考虑,叔母既然生于李氏,身为李氏女,安得不为李氏担一份责任?只是叔母毕竟是女子,居不得官,上不得阵。除了这一身还有什么呢?”
“我们这些大家女儿自降生以来就不必像白衣之家的子女,自小受尽苦楚,享受的福祉,也不是他们能想象到的,想一想白衣平家子弟一生境遇,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至于说嫁得良人,自是女子一生所求,只是我们这些大家女子,自幼便有家法管束,一向少与男子交言,便是对面而食,并行于道也是不允许的,更遑论自择夫婿,此事也非近世如此,你读诸多经史,亦当知『无媒不婚』的道理。左右最终还是需要双亲来做主。”
“李氏与郑家相交良久,家父与你叔父也是旧识,我与你叔父虽是差了十余年,不过世情如此,所以嫁给你叔父也算是得人了吧!自择夫婿,固然顺意,若有良媒,也未必不是福啊!”
“叔母来郑家五年,与你叔父也相处契合,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实在不敢贪求更多了的。”
“不贪求更多吗……?”郑娘子听了二叔母从来都不会说的许多话,陷入沉思。
二叔母这是学当年那些劝导她的叔伯姑母来劝导我了吗?难道我也要如姑母一般嫁给那大了一纪余的人吗?
郑夫人看着侄女低着头,思考着不说话,以为她还没有理解她的话。
若是还念念那小郎君,只怕最后这四侄女要吃不少苦,这次会惩罚她的可不是疼爱她的父亲,而是严厉狠绝的祖父啊!
还是跟她自言说清楚其中利害吧!
想到这里,郑夫人抓着侄女的双手,看着侄女的双眼,柔声问道:“四娘儿,方才在寺门外的郎君是哪家的,你在哪里识得的?”
郑娘子正在想着心事,被二叔母突然的举动搞懵了,答道:“什么……”
郑夫人以为她还在装傻,又说道:“就是方才在寺门外一同来瑶光寺的小郎君。四娘哪里识得的?四娘儿若是有什么难开口的,莫要有顾虑,只对叔母说来。”
郑娘子见叔母问二皇子的事,只是二皇子明显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身份。不禁为难起来。
郑夫人见侄女还是不说,心中也焦急起来,说道:“好吧!既然四娘儿不说,待会儿叔母问问沁娘儿,她想来也是识得的。”
见叔母好似非要问清楚,郑娘子又怕待会儿长孙沁为难,她上次得罪了大皇子就吓得狠了,这次怎么敢再说。
“叔母,不用去问沁娘儿了,侄女告诉你便是,只是还请叔母别说出去了。”
“哎!不是叔母非要逼着你,只是怕你一时糊涂,酿下大祸。”见侄女终于肯说了,郑夫人才松了口气。
“那位郎君是当今陛下的二皇子,是侄女在永宁寺相识的,前次去二姊家中,二叔父也曾见过二皇子,二叔母回去问过叔父便知道了。”
“他……他就是二皇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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